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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ngta Moment | 除了高更和水上度假屋,大溪地还有什么?

 brendawu113 2018-04-04

“6月8日,海面上有奇异的火光,曲折移动。天色昏暗中,凸显出一个带花边的锥体。”


高更在1891年的日记中,如是写下对大溪地(Tahiti)的第一印象。他漂洋过海,花了整整63天时间,才踏上茫茫太平洋中央的这个热带岛屿,觉得它“不如里约热内卢海湾那么迷人。”而且首府帕皮提(Pape’ete),随着国王驾崩,毛利习俗的最后遗迹也消失了,“一切都荡然无存,只留下欧洲人。”



《大溪地的山》, 高更创作于1893年 (图片来源: overstockart.com); 飞抵大溪地。


孑然一身来到大溪地的高更,是为了逃离腐朽的欧洲,却发现“恶的文明”已捷足先登。如今,数以万计的游客乘飞机涌入大溪地(当中也包括我们),则是为了高更和水上度假屋,但又发现了别的什么呢?


百多年后的帕皮提,已然是现代文明的绝对领地。沿途所见,千篇一律的水泥建筑、鳞次栉比的广告招牌、眼花缭乱的随手涂鸦,以及为潮热雨季和高失业率困扰的行人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忧郁。


大溪地,仅仅是法属波利尼西亚的130多个岛屿之一,却集中了2/3的总人口。



高更的画成了大溪地的招牌,甚至被印上酒瓶; 珊瑚礁堤将海与潟湖隔开; 当地人用珍珠母贝装饰墙面。


“现实,没有给我说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发现从前的炉灶,燃起灰烬中的火种⋯⋯”


于是,高更离开帕皮提,毅然走进郁郁葱葱的林莽,置身于那些“大大方方盯着你看的野蛮人”中间。终于,他欣喜地发现“南纬17度,夜夜都是Noa Noa(当地土话,意为芬芳)。”


如出一辙,想找到高更画笔下那生机勃勃的原始,哪怕吉光片羽,在今天的大溪地,愈发渺茫。我们得到其他岛上,去碰碰运气。



传统茅屋风格的度假村; 一片私岛海滩; 大溪地向来是邮轮最钟爱的目的地。


莫雷阿岛(Mo’orea)


在这个方圆不过百十平方公里的小岛上,矗立着一些年代久远的蒂基(Tiki)。它象征着毛利人创世神话中的第一个男人,通常用木头或岩石雕刻而成。我们住的度假村里,就有三尊蒂基,立于大堂、花园和泳池畔,经理说它们能保护度假村不受邪灵侵扰。


半小时车程外的Tiki Village,则有更多蒂基,常年日晒雨淋已呈灰白色,像片无人照管的灌木,幽幽地聚在一起。这儿还有用竹子和露兜树叶搭成的茅屋,以及一块清除了树木和杂草、再用石块铺就合围的矩形空地,当地土话叫Marae,是毛利人的祭祀地。


乍看之下,Tiki Village俨然高更画作中的野蛮人村落,女人近乎半裸,仅以草裙和贝壳遮身,男人驾着独木轻舟,在渐变的海面上飘零。然而,当一对金发碧眼的西方情侣,当着我们的面,像模像样地举行“波利尼西亚传统风格的婚礼”时,事实再清楚不过:Tiki Village是专为那些想一蹴而就的观光客,所精心设计和准备的。



混血的毛利青年; Tiki Village里的“野蛮人”; 指示前方为“禁地”的标牌,通常是祭祀场所。


“婚礼”结束,方才的“野蛮人”换上T恤短裤,三三两两散去。他们并不住在Tiki Village,这儿只是一幕预设好的舞台布景,蒂基和Marae则是道具摆设。


200多年的殖民史,已令毛利人改宗转投耶稣门下,而现代旅游业,或许复兴了庙宇和仪轨、招募了巫师和信徒,却无法唤回远古的神祇,更别提他们喜怒无常的垂怜。至于度假村里的蒂基,其祛邪的说法,更多是为让人想入非非,与信仰本身相去甚远。


每晚都能把度假村气氛炒热的毛利舞蹈,同样有形无实。19世纪初,第一批登岛的西方传教士,惊诧于土人舞蹈的“伤风败俗”,毫不犹豫将之与文身和祭祀一并禁止。直到1950年代,在一名毛利中学教师的积极推动下,才重回公共视野。


如今,尽管从幼儿园起就要学跳,但它已失却本来面目。热烈的鼓点,不再为神秘现象而响起;曼妙的肢体,不再为取悦众神而摆动;铿锵的“Upa-Upa”;不再为赞颂奇迹而呐喊;只为满足游客的预期:啊,就像好莱坞电影《叛舰喋血记》里演的那样!


一切能引人入胜的,都变成了世俗娱乐。



吹海螺的毛利青年; 私岛酒店度假屋; 翡翠般的海水与热带植物。


瑞亚堤亚岛(Ra’iatea)& 塔哈岛(Taha’a)


乘飞机从空中鸟瞰,这两座翡翠岛屿,仿佛双子星座,或者细胞,定格在即将一分为二的瞬间。瑞亚堤亚岛,据信是新西兰和夏威夷毛利人祖先生活的地方,而塔哈岛,则盛产奇花异草和黑珍珠。


机场建在瑞亚堤亚岛,其实是个八面来风的凉亭,地勤人员弹着乌克丽丽(Ukulele,四弦吉他),哼起小曲,一派轻松自在模样。这儿没有自动化的传送带,“哗啦”一声,卷帘门收起,行李如码在货架上的商品,得自己DIY。



一幕典型的波利尼西亚风景; 正在给鲨鱼喂食的毛利男子。


在机场码头换乘快艇,我们往塔哈岛奔去,接着坐皮卡进山。高更也曾在波利尼西亚的深山里,踽踽而行,赤裸身子,腰际系一块布,手执斧头,穿过越来越密、也越来越野的植物,泅渡过没肩的河流,沿着似路非路的羊肠小道,朝岛屿中心走去。


他在日记中写道,“大白天几乎也能看到星星”,并描述自己偶遇Pape Moe(当地土话,意为神秘的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听到一个声音在问:“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是谁?”



在山中享用水果野餐; 给珍珠母贝植核; 夕阳下泛舟的父子。


皮卡在浓荫覆盖的红土路上颠簸着,两侧是如云层堆叠的连绵树冠。我们的司机仿佛是靠嗅觉而非眼睛,在找寻奇花异草,一会儿送我们“香奈尔5号”(依兰花,可提炼精油),一会儿送我们“变色花”(木槿,上午黄色,下午红色),还用随手可得的树皮与枝叶,做出笛子、腰带和餐盘,心灵手巧。


下山的路上,去了珍珠农场。全世界,唯有波利尼西亚的海水和珍珠母贝,能孕育出稀有的黑珍珠。但令我们印象最深的,却是农场女主人Linda,和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方式。Linda说,40秒内要给珍珠母贝做完植核手术,不然她会哭,太痛了,就会死去。她最多做3次妈妈,然后就变得很疲劳,再也不愿生宝宝了。


在Linda眼中,珍珠母贝并非商品,而是有知觉、有情绪的“她”。Linda让我们想起高更所说的,“没有善与恶的观念、自然单纯”的毛利人。仿佛一个微弱却清晰的讯号——或许,真正的毛利人和他们的文化,并没有消失,生机勃勃的原始也从未式微,只是隐匿得更深了



毛利青年展示他的文身; 早期欧洲殖民者记录下的毛利人文身。


后来,在波拉波拉岛(Bora Bora),一个在度假村做救生员的毛利青年,骄傲地向我们展示他的文身。


那抽象的部落图案里,藏有鱼、海浪、露兜树、独木舟、火山、星辰……以及祖先,是与口述历史一样重要的身体历史。他告诉我们,虽然周末会去教堂,但自己心里清楚明白——“我们从哪儿来?我们是谁?我们将往哪儿去?”的答案,全部写在文身里,一辈子不改。


晃晃悠悠、忧郁地,徐徐飘过波利尼西亚静默夜空的,可以是“文明人”眼中的流星,也可以是“野蛮人”眼中的亡灵,根本没有谁对谁错。这就是我们在大溪地,最难忘怀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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