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古诗里的“子规”真是布谷鸟吗?

 霜叶晴空 2018-04-05
(2018-04-05 10:13:19)

春分那天,写稿没灵感,骑车去开封西郊看杏花。

那是一片很小很小的杏林,也就三四百棵那样子,但每棵杏树都已经绽放如雪,美得醉人。风吹过,杏枝摇动,甜香袭来,一股股香味儿打着旋儿往衣袖里钻。我本是一百七十斤的光头胖子,刹那间身轻如燕,飘飘欲仙,浑身上下充满了飞翔感。

赏着杏花,嗅着花香,我正美呢,忽然听见几声鸟鸣:“果果果谷——果果果谷——”

这种叫声非常熟悉,非常亲切。我相信,绝对不只是我一个人听了亲切,在读这篇文章的读者诸君估计也会感到亲切。如果您光看文字,可能暂时还想不起来这是什么鸟在叫,那么好,现在请您用普通话的音调来读一下:

果(gu)果(gu)果(gu)谷(g

果(gu)果(gu)果(gu)谷(g

有没有回忆起来这是什么声音?有没有分辨出来这是什么鸟鸣?估计大部分朋友都猜出来了,没错,是杜鹃。

杜鹃分很多种,叫声各别。

有的杜鹃叫起来是这样子的:“布谷——布谷——”声音清脆,两声一度,这是布谷鸟,学名“普通杜鹃”,又叫“二声杜鹃”。

有的杜鹃叫起来则是这样子:“果果果谷——果果果谷——”声音浑厚,四声一度,这是布谷鸟的近亲,学名“四声杜鹃”。

杜鹃是个大家族,除了二声杜鹃和四声杜鹃,还有八声杜鹃和大杜鹃,不过后面这两种不太常见,至少在咱们中国不太常见。在咱们中国,无论北方人还是南方人,到了春夏两季,到了乡野田园,到了暖阳高照、麦稻疯长的时节,只要与杜鹃邂逅,甭问,倘若不是布谷,那就必是四声杜鹃。

我身在开封,开封属于豫东,豫东乡间麦子黄时,您从绿柳和红花中穿过,随时都能听到四声杜鹃的叫声。当然,即使您不在开封,即使您不在河南,只要有过农村生活的经历,就一定听到过这种叫声。我为啥敢这样肯定呢?因为我曾经把这种叫声上传到微信朋友圈,随即有几十位好友纷纷留言,说勾起了他们的童年记忆。

这些朋友有河南的,有安徽的,有浙江的,有江西的,有山东的,有河北的,有广东的,有广西的……在他们小时候,在他们老家,人们给这种鸟取了许许多多可爱的别名,例如“果果果谷”、“嘎嘎嘎够”、 “打麦垛垛”、“麦罢垛垛”、“割麦插禾”、“割麦割谷”、“割麦播谷”、“光棍好苦”……很明显,所有别名都是根据四声杜鹃那独特的四声一度的叫声来取的,并且还赋予了一些文化内涵。

与我同籍并且同行的一位好哥们儿说,他小时候听到四声杜鹃的叫声,经常和小伙伴唱一支童谣:

嘎嘎嘎够,郝湾家后。

吃的啥饭?米饭下豆。

让我吃点儿?不够不够!

还有一位与我不同籍但是同行的哥们儿,他想起了他们老家的一支童谣:

割麦割谷,割麦种谷。

你家在哪儿?东边杨树。

每天吃啥?香瓜甜薯。

这首跟前面那首一样,也是在想象中与四声杜鹃一问一答的儿歌。

“四声杜鹃”是学名,是现代动物学家拟定的名称,在中国乡间,没有人使用这个名称,恐怕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名称。我们小时候所熟知的,是“割麦割谷”,是“割麦插禾”,是“果果果谷”,是“光棍好苦”,是这些洋溢着谐音、童趣、民俗和鲜明地域色彩的爱称。有一次,我跟一个来自安徽的朋友聊天,聊到四声杜鹃,他一头雾水,待我学起四声杜鹃的叫声,他才恍然大悟:“啊哈,你说的是豌豆宝谷啊!它的大名难道不是叫布谷鸟吗?”我只好告诉他,布谷鸟是二声杜鹃,豌豆宝谷是四声杜鹃,它们俩是近亲,近似于姑表哥和舅表弟。

如果我们跟古人说“四声杜鹃”,古人就更不明白了,因为古人一向管这种鸟叫“子规”,或者直接叫它“杜鹃”。

“绿遍山原白满川, 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这是南宋诗人翁卷的《乡村四月》,语文课本上就有,诗里的子规不是布谷,而是四声杜鹃。

“山人远寄杜鹃禽,因寄山禽遂寄心。应谓不如归去好,高飞却入旧云林。”这是北宋大臣文彦博的作品,诗里的杜鹃也不是布谷,还是四声杜鹃。

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布谷和四声杜鹃的区别,就像大猩猩和人的区别。倒不是说四声杜鹃在智商上比布谷鸟发达,而是说它们同门同纲同目同科同属,但不同种。就活动范围而言,四声杜鹃的地盘要大一些,从华南到塞北都能见到,所以被古人写进诗词的概率也要比布谷高得多。

咱们现代人给四声杜鹃取了许多别名,宋朝人也给四声杜鹃取了许多别名。南宋中叶有一个人叫姚勉,在宋理宗一朝中过状元,但小时候家境贫寒,在农村长大,对四声杜鹃相当熟悉,所以写了好多专门以这种鸟为题的诗,并在诗中提到了两个很好玩的别名。

大家不妨读一读他比较著名的一首诗:

缲车欲动蚕春暮,水足秧青行白鹭。

着新脱故山禽呼,也似催人阔耕布。

着新脱故也自奇,阔耕阔布也自宜。

冬苗夏绢星火急,欲着无新耕亦饥。

时间是暮春,地点是江南,蚕宝宝茁壮成长,稻田里秧苗青青,远处传来四声杜鹃的叫声:“着新脱故——阔耕阔布——”农民们听了,又喜又忧。

喜什么呢?“着新脱故”预示着蚕桑顺利,今年可以脱去旧衣服、换上新衣服;“阔耕阔布”预示着耕田和织布双丰收,即将告别贫穷的日子,过上阔气的日子。

忧什么呢?“冬苗夏绢星火急,欲着无新耕亦饥。”官府让缴的农业税太重,大家辛辛苦苦种出的稻谷、织出的白布,最后都要交给国家,自己还是要忍饥受冻啊!

姚勉为这首诗取名《着新脱故》,诗题下又有一句小注:“着新脱故,一名阔耕阔布。”由此可见,在他的时代和他的家乡,人们将四声杜鹃称为“着新脱故”,又叫做“阔耕阔布”。这两个别名同样是按照谐音来取的,并且都有期待丰收的美好寓意。

在另外一首描写四声杜鹃的诗中,姚勉还提到一个别名:“麦熟也哥哥。”因为四声杜鹃是夏候鸟,当它们大举北上、在麦田上方一边鸣叫一边飞过的时候,也正是麦子成熟、即将收割的时候。宋朝人将四声杜鹃称为“麦熟也哥哥”,跟我们今天将其称为“割麦插禾”和“割麦割谷”是一个道理。

不过在古代,四声杜鹃还有一个不太美好的寓意——预示着别离和灾祸。

我们知道,汉语发音一直在变化,古代读音与现代读音差别很大。就拿“去”这个字来说吧,唐朝人不读“去”,而读“处”。所以当他们听到四声杜鹃那四声一度的叫声时,老是联想到“不如归去”。所以在古诗当中,“子规”经常与“别离”牢牢拴在一块儿,仿佛一对生死冤家。

唐朝人段成式更加危言耸听,他说每年春天,第一个听到杜鹃鸣叫的人,会与亲人别离;第一个听到杜鹃鸣叫并且模仿鸣叫的人,会吐血而死。那该怎么破呢?办法是大声学狗叫,这样才能把即将到来的灾祸赶走。

今年春分,刚到二月,我就在开封郊外的杏子林中听到了四声杜鹃,还忍不住模仿了几声,比较幸运的是,现在尚未吐血。为了感谢杜鹃的不杀之恩,我含泪写下这首诗:

汴梁城边二月初,杏林深处听布谷。

应知今春地气暖,杜鹃声声催麦熟。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