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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昆德拉丨向斯特拉文斯基即兴致意 (一)

 张問骅 2018-04-07


往日的呼唤

1931年,在电台的一个演讲中,勋伯格谈到他的先师:IN ERSTER LINIEBACH UND MOZART;IN ZWEITERBEETHOVEN,WAGNER,BRAHMS(第一位的是巴赫和莫扎特;第二位,贝多芬,瓦格纳,勃拉姆斯)。接着,他用一些言简意赅、充满格言的话,对他从这五位作曲家每个人那里所学到的下了定义。

但是,在谈及巴赫和谈及其他人时,有很大的不同:比如在莫扎特那里,他学习“长度不等的乐句的艺术”,或“创造次要的乐思的艺术”。这就是说,一种只属于莫扎特本人的、完全个人的技艺。在巴赫那里,他发现了一些原则,它们也曾是巴赫以前若干世纪全部音乐的原则:

  • 第一,“发明若干组音符的艺术,这些音符可以自己与自己相伴”;

  • 第二,“从唯一的核心出发去创造全部的艺术”(DIEKUNST,ALLES AUS EINEM ZU ERZEUGEN)。



用这两句概括勋伯格从巴赫(BACH)和他的前辈那里所得教益的话,可以给整个的十二音体系的革命下定义:与古典音乐和浪漫派音乐相反,建立在不同音乐主题的交替和先后而至的巴赫的一首赋格和一部十二音体系作品一样,从始至终都从一个唯一的核心去发展,它同时既是旋律,也是伴奏。

  • 23年后,罗兰·马努埃尔(ROLANDMANUEL)问斯特拉文斯基:“今天您最主要关心的是什么?”

  • 答:“吉约姆·德·马萧(GUILLAUMEDE MACHAUT),海利希·伊萨克(HEINRICHISAAK),杜非(DUFAY),佩洛丹(PEROTIN),和韦伯恩。”

一个作曲家如此明确宣称十二、十四、十五世纪的巨大重要性,并把它与现代的音乐拉到一起(韦伯恩的音乐),这还是第一次。

若干年后,格林·古尔德(GLENNGOULD)在莫斯科为音乐学院的学生演出一场音乐会;在演奏了韦伯恩、勋伯格和克莱内特(KRENEK)之后,他给他的听众作了一番小小的评论,他说:“对这一音乐我所能做的最美好的赞颂,就是指出:人们在其中所发现的原则并不是新的,它们至少已有五百年了。”接着,他又演奏了巴赫的三个赋格。这是几经考虑之后的挑战:那时在俄国作为官方学说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以传统音乐的名义向现代主义作战。格林·古尔德是想表明:现代音乐(在共产主义的俄罗斯被禁止)之根远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音乐之根更加深(后者事实上只是人为地保留了音乐浪漫主义)。


两个半时

欧洲音乐的历史已有大约一千年之久(如果我视原始的复调早期尝试为它的开始)。欧洲小说的历史(如果我视拉伯雷和塞万提斯的作品为其开始),则有约四个世纪之久。每想到这两部历史,我便不能摆脱这样的感觉:它们的发展都以相近的速度,可以这样说,都有两个半时。两个半时之间的间止,在音乐史和小说史中,不是同期的。在音乐历史中,间止贯穿在整个十八世纪(上半时的象征性顶峰是巴赫的《赋格的艺术》,下半时开始自早期古典艺术家的作品);小说历史中的间止来得稍晚:在十八与十九世纪之间,即在拉科罗什(LACLOS)、斯特恩一方面和司各特、巴尔扎克另一方面之间。这一不同期表明制约艺术历史之节奏最深刻的原因不是社会学和政治的,而是美学的:它们与这一艺术或那一艺术的本质特点相联系;比如小说的艺术,它包含两种不同的可能性(两种不同的作为小说的方式),它们不能同时、并行地被采用,而是相继地,一个接一个。 


这个关于两个半时的比喻想法是过去在一次和朋友谈话时产生的,它不声言具有任何科学性;这是一个平常的、基本的、天真人一看也很明显的经验:关于音乐与小说,我们都是在第二个半时的美学中教育出来的。一支奥克戈姆(OCKEGHEM)的弥撒或巴赫的《赋格的艺术》,对一个一般的音乐爱好者说来,与韦伯恩的音乐同样难以理解。十八世纪的小说,故事引人入胜,却使读者对它们的形式望而生畏,以至于它们通过电影改编的版本要比书更多地为人所知(而改编电影却注定改变其精神与形式的本来面目)。十八世纪最著名的小说家萨姆埃尔·理查森(SAMUEL RICHARDSON)的书如今在书店已找不到,实际已被忘却,相反,巴尔扎克,即使他显得老了,仍然易读,形式让人易解,读者感到熟悉,尤其是:对于读者,他的形式就是小说形式的样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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