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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体关系』第9章 文艺作品中的客体关系心理治疗素材(全书完)

 翛然的馆 2018-04-08

9 章 文艺作品中的客体关系心理治疗素材

 

多数治疗师通常会花费一天当中的大部分时间来从事治疗工作,以及相当多的时间来消化并处理他们所做的工作。但是如同其他人一样,治疗师也有工作之外的生活。在其他职业中,工作和工作之外的世界的分界线是很清楚的。但对心理治疗师来说却常常不是这么回事。一个水管工不会关注伍迪·艾伦(Woody Allen) 的电影中的T 形水管,但一个心理治疗师却可能会关注在电影中看到的分裂和投射性认同的例子。

 

这并不奇怪,因为治疗赖以进行的'原料'——人际关系,也是世界其他部分赖以建构的原料。如同本书开头提出的一样,如果有关心理治疗的思考起源于有关人类发展和人类基本特性的更为普遍的思考,那么我们身边发生的大部分的事件都会包含很多与治疗中发现的成分相同的成分。虽然这一点有时候会令人惊惶失措,但它能激发出有价值的洞见。

 

举例来说,一个人对戏剧的鉴赏力可以通过从客体关系的角度来观看欧尼尔、艾尔比,甚至莎士比亚的作品来得到提高。同样的,某些在艺术上的洞查力能够帮助揭示出心理治疗中常在病理的掩护下被遮蔽的互动的细微差异。

 

能够展现艺术和客体关系之间的交互促进作用的一个地方是在童话故事中——无论是儿童童话还是成年童话。由于童话故事能够接近象征性的过程,因此构成了一个人类借以处理具有客体关系特性的冲突的途径。在这一章里,我们会说明一个重要的客体关系动力—— '分裂',是如何丰富了我们对童话故事的理解,以及童话故事又是如何被用在治疗中,以获得无法通过其他方式获知的对表象过程的洞查力。

 

儿童童话中的分裂

 

邪恶的女巫和恶毒的后母童话故事是一种久盛不衰的儿童娱乐工具,它可以激发儿童的想像力并带来无穷的乐趣。但它们还不仅于此。童话故事是人类对世界本质的根深蒂固的信念的文字记录。举例来说,格林兄弟的童话故事就是以几世纪以来一直在中欧流传的传说和神话为基础创作而成的。实际上《格林童话》中的故事并不是来源于格林兄弟的想像力,而是由一位九十二岁的老农妇凭借其非凡的记忆力向他们口述的。

 

因此,童话故事包含了一些儿童(以及成人)内心怀有的对世界以及居住在世界上的人的本质的最深刻的信念。同样它们也包含了与情感发展的关键层面相关的主题,如与贪婪(《杰克与豌豆》)、嫉妒(《白雪公主》)和欺骗(《小矮人多姆》)等有关的主题。

 

贝塔汉姆(Bettelheim ) 认为在童话故事中的一个重要主题是对情欲的控制,也就是恋母情结问题:

 

不管是被公开地叙述还是仅被暗示提到,恋母冲突和个体如何解决它们,对于个人人格和人际关系的展开方式都是很重要的。童话故事有时会伪装恋母情结问题或者仅仅巧妙地暗示这种纠缠。当我们有机会对这些问题获得一个更好的理解时,童话故事使可以让我们得出我们自己的结论。

 

尽管讨论童话故事中的恋母观点在一些特定故事中是有意义的,但在其他故事中却导致一些牵强的结论。

 

对童话故事进行仔细审视后,我们会发现,在这些故事中存在一个与分裂有关的更强有力的主题。分裂的动力几乎迂回通过每一个童话故事,凸现了好坏之间的原始斗争。因此通常可以在多数流传很广的童话故事中发现好的和坏的母性映像。在好的一面,我们可以看到好母亲和神仙教母。在坏的一面,我们可以看到女巫、邪恶的女魔法师以及坏心肠的后母。儿童为了要战胜坏的事物,就必须面对并挫败女巫和她的衍生物。

 

《白雪公主》是对运转中的这种动力的经典描绘。如同多数读者可以回忆起来的一样,故事在白雪公主出生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她的母亲,也就是王后,在一扇敞开的窗户旁边做针线活的时候,不小心刺破了手指,几滴血滴到了外面的白雪上。她看着茫茫白雪上鲜艳的血滴,许了一个愿,希望有一个女儿,'她的嘴唇像血一样红,皮肤像雪一样白'。不久之后,白雪公主便降生了。

 

然而,白雪公主出生后不久,她的母亲便去世了。一个真实的、表面上是好的母亲的缺失,在童话故事中是一个显著的特点。她不是在故事中很早便去世,就是故事中根本就没有提到过她。这一举动确保了'好母亲''坏母亲' (女巫)相隔离,并保证'好母亲'不会受到污染。这样也确保了'好母亲'不会受到伤害。女巫是强有力的人物,与这种人物对抗,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虽然白雪公主在母亲去世之后幸存了下来,但她却发现自己日益受到坏心肠的后母的摆布,且后母嫉妒她的容貌。新王后不仅嫉妒白雪公主,还阴谋要除掉她。但她并不满足于仅仅将白雪公主驱逐出国境,她想要彻底除掉她。这就不仅仅是一般的坏了,而是邪恶。

 

更糟糕的是,白雪公主的父亲,也就是国王,一点也帮不上忙。这是童话故事中父亲的特点,他们常常被描绘成是软弱且没骨气的人。举例来说,在《格林童话》中'汉森和格莱泰'的故事中,当母亲设计要害死孩子们时,父亲只是懦弱地站在一边。根据最早的分裂体验发生于儿童与母亲,而非与父亲的关系这一观点,在童话故事中,父亲被描绘成是无用的且处于外围的人这一点,就很容易被想明白了。

 

没有国王的反对,也没有任何其他人的阻挡,王后便开始着手完成这可怕的行动。她招来她的猎场看守人,命令他杀掉白雪公主。幸运的是,猎场看守人很同情这个孩子,让她逃进了森林。在那里,白雪公主偶然发现了七个小矮人的房子。故事的其他内容大多围绕着后母试图通过各种方式(窒息、毒药等)对白雪公主做不利之事,以及白雪公主反复被小矮人营救的情节展开的。

 

最后,王子向白雪公主求婚,王后也得到了她应有的下场。王子和白雪公主邀请王后参加他们的婚礼。出于自恋的好奇心,她决定参加。一到婚礼现场,她就被迫穿上了滚烫的红色舞鞋,并被命令要跳舞跳到死去。白雪公主和王子从此过上了快乐的生活,不再受王后的致命威胁。邪恶被征服,善良获胜。

 

由于《白雪公主》将''压缩凝聚在一个人身上,因此可以说《白雪公主》是一部典型的童话故事。通过这样做,它清楚且强有力地刻画出了邪恶。一旦完成了这一点,童话故事中的正义必然迅速出现。这里没有偿还,没有讨价还价。如果善良要获胜,王后就必须被摧毁。另外她的毁灭必须是彻底的且不可逆转的。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被彻底征服。

 

''''的平衡

 

《白雪公主》和类似的故事只描述出好或坏的一面。巫婆和与她类似的人散发着邪恶并清楚地代表了所有坏的事物。但是好的力量在哪里呢?在儿童与邪恶做斗争的过程中可能帮助孩子的精灵又在哪里呢?很显然,如果故事中有一个人物能够做到这一点,并且这个人物坚定有力且毫不含糊地代表良善的话,无疑对整个情况是有帮助的。

 

有一些童话故事中包含了好女巫、神仙教母和其他善良的母性人物。与《白雪公主》有所不同,这些故事至少包含了一位永不变坏的主角。正是在这样的故事中,分裂动力的具体表达才得以被了解。或许此类故事中最为著名的例子就是《灰姑娘》 (Cinderella)

 

《灰姑娘》的开始和大多数童话故事的开始很相似,都是真实母亲的缺席。这位母亲从未在故事中出现,并且故事也根本没有提到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所知道的全部情节就是辛蒂瑞拉的父亲娶了第二个妻子,并且这个妻子似乎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人。实际上,熟悉她的人描绘她是'整个国家里最骄傲、最令人讨厌的女人'

 

故事的第一部分描述了辛蒂瑞拉努力地想与继母和继母的两个令人讨厌的女儿和平相处,这两个女儿实际上是她们母亲的翻版。继母非常喜欢自己的两个女儿,并让她们过着奢华的生活,而辛蒂瑞拉却被迫要擦地板和清理壁炉。辛蒂瑞拉默默地忍受着这些痛苦,不敢向她的父亲诉苦。故事告诉我们,她的父亲'完全受控于他的妻子'。我们再一次发现一个实际上毫无用处的父亲。

 

故事的核心部分与辛蒂瑞拉想要去参加国王为他的儿子举办的舞会有关。尽管她断绝了任何想要去参加的欲望,并愉快地帮她继母的女儿做好参加舞会的准备,但她心里其实在悄悄地羡慕她们。但是即使她能够去,她也没有必要的装备。她要穿什么?她怎么才能到那儿?这些问题被魔幻般出现的神仙教母解决了。

 

神仙教母是与继母完全不同的人,她充满爱心且极富同情心。她希望辛蒂瑞拉看上去很漂亮。她祝愿她拥有一段快乐的时光。她希望她能够不再过那种洗碗女仆的生活。她甚至在辛蒂瑞拉到达舞会的时候,安排王子亲自迎接了她。除了一个'好母亲',还有谁能够做到这般地步?

 

故事的其余部分是大家都熟悉的。辛蒂瑞拉必须在午夜之前赶回家。王子爱上了她,并追求她,但当时钟敲响了十二下的最后一刻,他便失去了她。王子命令全国上下全力寻找能穿上遗失在舞会的玻璃鞋的女子,最终他的仆人找到了洗碗女仆,并将舞鞋穿在了她的脚上。王子娶辛蒂瑞拉为他的新娘,从此两个人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但在这之前,辛蒂瑞拉就原谅了她继母的女儿。出于纯粹仁慈的举动,她将她们嫁给了两位贵族。

 

但是故事中的邪恶在哪里呢?我们所期望的继母和女巫的那种不可饶恕的''在哪里呢?继母的确令人讨厌,她的两个女儿也一样,但她们还没有那么坏。残忍的行为在哪里呢?致命的胁迫又在哪里呢?在其他童话故事中占据了大部分内容的因果报应又在哪里呢?

 

似是而非地,所有问题的答案包含在另一个故事中,即格林兄弟版本的《灰姑娘》中。上面叙述的为大多数人所熟知的故事,是原始的《灰姑娘》的'修订'版本。原始版本不是格林兄弟写的,而是由查理士·佩罗特(Charles Perrault) 为路易十四国王以及他在凡尔赛宫的朝廷写的。佩罗特的版本写于1697 年,且除去了部分的原始意图,以免冒犯国王和他的待从。格林兄弟版本的《灰姑娘》忠实地陈述了这一故事的原始意图,并全力呈现了分裂的动力。

 

在格林兄弟版本中,继母不仅是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儿胜过喜欢养女的令人讨厌的女人,她还戏弄并欺骗辛蒂瑞拉,向辛蒂瑞拉许诺一些她根本无意信守的诺言。她允诺辛蒂瑞拉,如果她完成了某些任务就可以去参加舞会。但当辛蒂瑞拉完成了她要求的任务时,继母却没有遵守她的诺言。

 

继母女巫般的品质在她与自己的女儿的关系中以及她竭尽全力来确保其中一个女儿能够得到王子的青睐的行为中得到了最显著的描述。当第一个女儿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的脚挤进玻璃鞋中时,母亲给了她一把小刀,让她砍掉自己的一个脚趾。'当你是王后时,'她告诉她,'你就不会再需要用脚走路了'。当另外一个女儿遇到类似的问题时,母亲把刀子递给她,让她把脚后跟砍掉。继母如此急切地希望自己成为王后的母亲,以至于她会诉诸于任何手段,甚至为达目的,不惜毁损她自己的亲骨肉。

 

与佩罗特的版本相比,格林兄弟的版本结尾处的一段注释,真正适当处理了分裂动力。在辛蒂瑞拉嫁给王子的那一天,这两姐妹个来到了王宫,想要讨好辛蒂瑞拉。辛蒂瑞拉邀请她们做她的伴娘。然而,当她们站好位置之后,却受到了两只白鸽的攻击。当两姐妹走过走廊的时候,在故事中一直作为辛蒂瑞拉的保护者的鸟,啄伤了她们的眼睛。通过弄瞎继母女儿的眼睛,辛蒂瑞拉对继母实施了报复,并打击了继母代表的''

 

虽然格林兄弟的《灰姑娘》版本是一部直接的分裂故事,但它的结尾却与其他那些包含巫婆和巫婆衍生物的童话故事有所不同。在《白雪公主》中,王后被命令跳舞跳到死去;在《汉森和格莱泰》里,巫婆在炉子里被烧死;而在《阿莱努思卡和伊凡努思卡》(一个广为人知的俄罗斯童话故事)中,女巫被烧死在火葬用的柴堆里。

 

而在《灰姑娘》中,女巫(也就是继母)却存活了下来。她既没有被命令跳舞跳到死去,也没有被活活烧死在炉子里。甚至她的替身,那两个女儿,也被免于死亡。神仙教母作为故事中邪恶力量的缓冲物,就好像是善良的具体表征。这暗示着,如果在邪惑(坏)的周围有一些事物或人能与之对抗的话,那么邪恶()是可以被允许存在的。

 

好与坏的和解以及这两者最终的整合是客体关系心理治疗的一个主要目标。如果个案要停止通过病理性的互动将自体坏的部分分裂出去的举动的话,那么首先就要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即被认为是'坏的'东西并不一定就要去拒绝、去抛弃。好与坏能够共存这一事实使得''能够作为自体完整的一部分而被接纳。

 

''''的融合

 

好与坏能够共存在一部名为《瓦西莉莎姑娘》的俄罗斯童话故事中得以展现。就像其他分裂的故事一样,这个故事也是围绕着与女巫的对抗而展开的。但是与其他那些坏得彻头彻尾的女巫相比,《瓦西莉莎姑娘》中的女巫是既好又坏的。该故事之所以值得在这里一提,是因为它与客体关系有很大关系,并且可能多数读者对此故事不像对其他故事那般熟悉。

 

故事从瓦西莉莎被叫到她濒死的母亲的床边开始。母亲在去世之前,祝福了自己的女儿并送给她一个洋娃娃。'不管你去哪里,都要随身带着它。'当母亲把洋娃娃送给自己惟一的女儿时,母亲对女儿说:'当你遇到麻烦的时候,就给她一些食物,并向她征求建议。她吃完了食物就会告诉你该做什么。'说完了这些话,母亲便与世长辞了。

 

很显然,洋娃娃是一个过渡客体,《瓦西莉莎姑娘》是为数不多的包含过渡客体的童话故事之一。故事中,洋娃娃不仅在瓦西莉莎遇到危险时保护她,而且当瓦西莉莎感到害怕和孤单时,洋娃娃还给予她安慰。母亲实际上提供了洋娃娃作为她的替身,洋娃娃履行了过渡客体的功能。

 

故事遵循着《灰姑娘》的大体框架。瓦西莉莎的父亲是一位富有的商人,在妻子死后随即便娶了一位盛气凌人的专横女人,这个女人还带了两个女儿。如同辛蒂瑞拉的情况一样,这个继母和她的女儿们将所有家务活都推给瓦西莉莎。但是瓦西莉莎拥有辛蒂瑞拉没有的东西——洋娃娃。每天晚上,当全家人都睡着以后,瓦西莉莎就会请求洋娃娃的帮助。洋娃娃便会安慰她,并在清晨用极短的时间把所有的家务琐事都做完。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瓦西莉莎一天比一天长得更加漂亮。村里所有适龄的单身男子都追求她,而没有一个男子对继母的女儿表露丁点兴趣。这自然令继母和她的女儿们感到挫败,她们便计谋要除掉她。一天,当父亲外出做生意的时候,她们告诉瓦西莉莎说家里所有的蜡烛都用完了。继母让瓦西莉莎冒险去森林里,从住在森林深处的恐怖女巫巴巴亚嘎那里寻求一点光亮。其实继母非常清楚,这会要瓦西莉莎的命。

 

瓦西莉莎来到了森林,在这里她偶然发现了巴巴亚嘎的小屋。小屋周围是一圈用人骨围成的篱笆,每根骨头上都有一颗骷髅。小木屋有一个门,其门柱是用人腿骨做成的,门栓是用人手骨做成的,门锁是用带有锋利牙齿的嘴代替的。当瓦西莉莎正看着眼前的一切时,头骨上的眼睛开始发光,巴巴亚嘎出现了。

 

女巫问瓦西莉莎想要什么。瓦西莉莎解释了她的来意,女巫同意给她所寻找的光亮,但瓦西莉莎必须先完成一系列的杂事。巴巴亚嘎告诉瓦西莉莎,她希望瓦西莉莎第二天把院子打扫一下,把小屋清理干净,把饭做好。女巫还让这个被吓坏了的孩子洗亚麻布,并挑选出几斗小麦。为了让瓦西莉莎明白她是认真的,女巫警告她,如果在她回来之前,所有的事情还没有被做完的话,她就会杀了她。

 

瓦西莉莎非常明白地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把所有的这些事情都做完,因此她缩在了小屋的角落里,开始哭泣。但是洋娃娃安慰了她:'不要害怕,瓦西莉莎,美丽的孩子。'洋娃娃告诉她:“把你的晚饭吃完,做完你的祷告,就去睡觉吧。人在白天总比在夜晚更聪明。'瓦西莉莎便平静下来去睡觉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发现所有的工作都己经被做完了。

 

这种情况连续重复了三天,巴巴亚嘎每天都威胁着说如果她的要求没有被满足的话,她就要杀死瓦西莉桥。最后,女巫倍感受挫,她问瓦西莉莎是如何将所有的工作都做完的。瓦西莉莎没有提到洋娃娃的事情,只是回答说:'是我母亲的祝福帮助了我。'这激怒了巴巴亚嘎,她火冒三丈:'我的屋子里不需要受人保佑的人。'她咆哮着,并命令瓦西莉莎离开。但她在赶走瓦西莉莎之前,给了瓦西莉莎一个火红的骷髅头,并告诉瓦西莉莎:“这是给你继母和她女儿们的光亮。拿去,这就是她们让你来拿的东西。'

 

燃烧的骷髅头发出的光照亮了森林中的路,引导着瓦西莉班回到了家。继母与两个异母姐姐尽管憎恨瓦西莉莎,却仍然表示见到她很高兴。很显然,自从瓦西莉莎走后,她们就一直没有办法在屋里生起火来。长期以来,整个屋子一直处于黑暗之中。这三个人拿走了骷髅头,并把它带到屋里。但在她们这样做的时候,骷髅头里的眼睛便盯着她们。她们试图躲起来,但眼睛紧迫着她们,不管她们走到哪里,眼睛就将她们烧到哪里。到了第二天早上,她们就被烧成灰烬了。只有瓦西莉莎安然无恙,且最终逃脱了继母和异母姐姐们的控制。

 

《瓦西莉莎姑》的很多特点与许多西方童话故事中的特点相一致: 一个想要除掉女主角的继母、一个没有多大帮助的父亲,以及一个威胁女主角如果完不成一系列困难任务的话就要被杀死的女巫。但是,这个故事中的女巫与其他故事中的大多数女巫不一样。虽然她是邪恶的,但同时她也是有爱心和同情心的。巴巴亚嘎不但允许瓦西莉莎活下来,并且提供给她用以毁灭敌人的工具。

 

相对于其他童话故事呈现出来的单一的''来说,这在发展上是一个进步。它象征着一种在儿童内心日益增长的意识,即好和坏能够在同一个人身上存在。在儿童开始意识到这一点以前,他们对于自体的感觉一直根植于一个原始的观念,即''如果要存活,则''必须要被摧毁。如果儿童以及成人希望最终忍受存在于他们内心的''的话,则他们必须超越这一观念。

 

童话故事无法充分实现它们的最初目的——永远地将''根除掉这一事实,对儿童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学习体验。即使童话故事中的女巫被毁灭了,但有关自体的坏的感觉仍会持续存在。随着个体的日益成熟,他们会随之转向其他形式的幻想,象征性地调和好与坏之间的分裂。他们采取的方式之一就是通过一系列围绕着所谓的双重自体现象的'成人童话'来实现这种调和。

 

成人童话中的分裂

 

双重自体的概念,起源于德国的一个神话故事。在这个神话故事中,贯穿着这样一种信仰,即每个人都拥有一个复制的自体。在一些情况下,这种'复制的自体'是以自己的影子的形式出现的。

 

虽然此神话的最纯粹形式是将另一个自己描给成其对应物的准确复制,但仍有变异存在。在一些双重自体的故事中,另一个自己在身体上是被扭曲的。在另一些故事中,另一个自己在心理上有所不同。但是不管它采取何种形式,另一个自己都以一种深刻的方式与故事的主人公密切地联系在一起。另外,在涉及有关好与坏的问题上,它还常常与主人公正好相反。

 

坏的克隆

 

关于双重自体的最著名的故事是史蒂文斯的《化身博士》。故事说的是一个名叫事利·吉柯的英国医生将自己的身体劈成了两半,且这两半是完全相对的。史蒂文斯的故事在很多方面都是儿童童话故事的成人对应物。故事中有好与坏的分割,有正在进行的两者之间的斗争以及必然出现的良善战胜邪恶的高潮。只是故事中分裂的两部分被描绘成单一个体的两部分,是用两个看上去是同一个人分开的两部分的人代替了神仙教母和女巫。

 

大部分人之所以熟悉史蒂文斯的故事,是因为根据此故事改编了很多电影。在这些电影里,吉柯医生常常被描绘成一个有些古怪的科学家。在科学试验的过程中,他偶然创造出了罪犯海德。不过在故事书中,吉柯的努力显然较少是被科学好奇心所驱动的,而更多是被要处理他自己人格中固有的分裂的需要所驱动的。吉柯真正想要做的是从身体上将他的坏部分表达出来,这样他就不必一直去应对这一部分带来的心理影响。

 

书中的以下文字表达吉柯对自己这两部分的思考:

 

如果每一个部分……可以被安置在独立的身份里,那么生活就可以免受所有无法忍受之苦。不公义的自己会自行离去,会从那个更为正直的自己的期望和苛责中被解放出来;而公义的自己会坚定而安稳地走在向上的路途上,做那些能够从中找到快乐的事情,不再暴露于从此外部的邪恶之手而来的耻辱与后悔之中。

 

吉柯的这一番话无异于以存在主义的术语表达出的分裂现象:按照人类精神中的这种元素的分裂观点来看,人如何维持一种作为一个有价值的人的自体感?如果人格从其真正本质来说,被分裂为好的和坏的,并且这种分裂既深邃又广泛,我们如何维持一幅有关我们究竟是谁的完整图画?问题并不是邪恶是否存在,而是在邪恶的确存在的事实下,人如何去过一种合理的生活。

 

正是这种困境推动了吉柯发明了某种应对他的内部分裂的方式。他的解决方法是将好和坏分成两个身体上强立的人。他用化学方法制造了神秘的爱德华·海德,从而达到这个目的。海德是一个既干瘪又畸形的生物,他具有所有吉柯想要从自己身上剥除的特征。

 

当然,海德是吉柯的另一个自己,即他的复制品。海德既是一个凶手又是一个小偷,他不仅在心理上应受人谴责,而且在身体上也是令人厌恶的。但是不管海德多么令人厌恶,吉柯还是受他吸引。他写道:“我感觉不到对他有丝毫厌恶,反而日益喜欢他。这也是我自己。'。很明显,在原始意识的某个层次上,吉柯真的'认识'海德。这种自我揭示无异于早期儿童分裂的成人体验。

 

虽然吉柯在他想做的事情上取得了成功,即将好自体与坏自体分裂开,但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毫无准备。有一天,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自动地变成了海德。以前一直由药物引发的变化现在自行便可以发生了。吉柯发现他正在失去控制力,他在告白里写道:'……我开始发现存在一个危险,那就是如果这种情况持续存在的话,那么我本性的平衡可能就会被彻底改变……。'

 

吉柯试图废止这一过程,但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尽管他尽了最大努力,他还是发现自己无法否认海德的存在。最后,无计可施之下他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努力寻找会使事情发生转变的成分组合。但他配置的各种药物都没有用。吉柯面临着无法避免的结果——他不久就会变成海德,并且永远无法恢复。在最后一刻,他服下了毒药。通过自杀,他终止了卑劣的海德的生命,但同时也毁灭了自己。

 

亨利·吉柯试图调和他自己内部分裂的悲剧性的努力为分裂动力提供了一个外部形式。故事将好和坏放置在不同的个体身上,然后思考这种做法的结果。类似版本的故事独属于成人的原因是它解决分裂的方式。在给儿童看的童话故事中,并没有出现任何试图调和的努力,也没有对结果的担心,坏便被毁灭了。简单地说,儿童童话故事的目的就是要除掉女巫。一旦女巫被除掉,邪恶的王后受到了惩罚,或继母被赶出家门,那么每一个人就都可以从此过上快乐的生活。使自己摆脱坏,虽然令人感到恐慌,但并不比除掉身上的一个疣更复杂——至少在儿童的眼中是如此的。

 

成人则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成人也会发现生活并不像童话故事中描绘的那般简单。对于一个人成人来说,即使生活没有教会他别的,但也会使他知道坏不可能被完全根除,并且试图完全根除坏的努力是徒劳无功的。'双重自体'的故事中包含的信息就是,要消灭坏的极大努力可能导致的结果是自我毁灭。这一信息与儿童童话故事中呈现的信息非常不同。要做一个成人,就要面对好与坏可能是一枚硬币的两个面这一事实。

 

'双重自体'的主题贯穿在很多成人童话故事中。其中包括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 的《道连·葛雷的画像》以及亨利·詹姆斯的《欢乐角》。在这些故事以及其他类似的故事中,另一个自己在身体上与主角有所不同。这些故事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坏和邪恶在身体上呈现出不同的特征。

 

当然,这一方式也是儿童童话故事中采用的方式。在儿童童话故事中,女巫是又丑又令人厌恶的。正如女巫是矮小的、畸形的且丑陋的一样,海德与葛雷的形象也是令人讨厌且难看的。但也有例外。在其他一些双重自体的故事中,另一个自己是主角的准确复制。在这些故事中,他既未被丑化,长相也不是很邪恶。相反,他是故事主人公的准确镜像。能够区分这两个人的惟一方式,是他们个性上的微妙差异。

 

好的克隆

 

关于准确复制的双重自体的另一个生动例子见于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en Poe) 的《威廉姆·威尔逊》(William Wilson)。此书出版时期大概与《化身博士》和《道连·葛雷的画像》相同。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年轻的英国人,在生命早期便遇到了另一个自己。在他一生的其余时间里,他都在努力逃避这个自己。在爱伦坡的这个故事里,另一个自体是好的,而主人公是坏的。但是核心动力——好和坏之间的分裂,并没有变更。

 

《威廉姆·威尔逊》的故事开始于位于英国乡村的一所寄宿学校。威廉姆·威尔逊在那里偶然遇到了另一个与他同名的学生,这个学生的长相身材与他非常相似:他的另一个自己不仅身高与他相同,体形也相似。威尔逊能够觉察到的两人在身体上的惟一差异(且是一个不重要的差异)是他们的声音。另一个威尔逊说话常常噪音低沉且声音很小。

 

随着故事的展开,两个威尔逊出现了另外的相似点。另一个威尔逊不仅在着装上与威廉姆·威尔逊相同,而且走路的样子也一样,甚至开始使用相同的措辞。但是,他们在心理上有一个重大的差别。另一个威尔逊似乎拥有威廉姆·威尔逊所说的'道德感'。他通过在适当时机说一些含沙射影或讥讽的话,让威廉姆·威尔逊明白,在关于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方面,他拥有更为敏锐的感觉。

 

由于另一个威尔逊与自己有如此多的不可思议的相似之处,威廉姆·威尔逊怀疑他们两个人是否有关系。在故事的早期,他还想过他们俩是双胞胎的可能性。后来他否决了这个可能性,但仍推测着其他某种联系:

 

我发现,或幻想着发现,在他的神态或外貌中,有某种东西使我回忆起最初婴儿时期的模糊画面——那段在记忆还未诞生的混乱且原始的画面。我无法恰当地描述出压迫我的那种感觉,而只能说我难以摆脱在许久以前,久远到甚至无限遥远的某个年代里,我曾经熟识这个站在我面前的人的这个信念。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双重自体故事的作者直接提及到了早期婴儿时期的分裂。威尔逊直觉地感到他以一种先于逻辑(认知)的方式认识他的另一个自己。通过威尔逊这一角色,爱伦坡将我们带到了当'记忆还未诞生'的时代。有那么一段短暂的时间,我们被送回到过去生命中的一个感受遮蔽了思想的时期中,回到了一个人对世界的体验被压缩在好与坏的原始分裂中的时期中。

 

故事中,威廉姆·威尔逊后来到了伊顿、牛津等大学。在那里,威尔逊过着'长期游荡'的生活。在这两所学校里,每当威尔逊欺骗或利用他人的时候,他的另一个自己就会现身。每次威尔逊行为不端的时候,他的另一个自己就会出现,带着面具,在他的耳边轻声喊着'威廉姆·威尔逊'

 

在后来的几年里,威尔逊在欧洲各国旅行,去过维也纳、巴黎、柏林,甚至真斯科,以逃避他的追随者。但是尽管他努力逃避,却还是摆脱不了他那如影相随的死对头。绝望中,他决定结束这场把他们两个绑在一起的邪恶联盟。这场决定性的面质发生在罗马,一位年迈的狄柏里欧公爵家中。

 

公爵邀请威尔逊参加一场化妆舞会。威尔逊接受了这个邀请,但他的目的不是跳舞,而是引诱主人那年轻貌美的妻子。到了公爵的住处后,他看到公爵夫人身处拥挤的人群当中,正急切地想要走出来。他刚要冲她打招呼的时候,有人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还没等他转过身来,他便听到了那个熟悉而低沉的噪音在呼唤他的名字。

 

威尔逊被激怒了。他迅速转过身子面对这个折磨他的人,发现这个入侵者的衣着跟他的一模一样。他陷入一片狂乱之中,将对手拖进了附近一间接待室里。在那里他向他的对手挑战。争斗只持续了一会儿。短暂的混战之后,威尔逊将他的对手逼到了墙边,凶狠残暴地将剑刺入了对手的胸膛。

 

这时有人敲门,威尔逊便暂时将注意力转向了敲门的人。看到外面并没有人,他便回到了屋子里。他惊讶地发现他的另一个自己已经走了。相反,他看到墙上有一面大镜子,而以前他并没有注意到有这样一面镜子。威尔逊凝视着镜子,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大跳。他浑身是血,胸口插着一把剑。当他盯着镜中的自己看时,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曾经做过的全部暴行。当他试图毁灭他的另一个自己的时候,只不过是成功地毁灭了他自己而已。

 

描写两个自己的故事的显著特点之一就是这些故事含有强烈的自传成分。例如,海德和吉柯就反映了史蒂文斯在儿童期的冲突,那时的他蔑视无用的社会习俗,对抗他那固执己见的父亲。史蒂文斯的父亲希望他的儿子成为一个机械师,而史蒂文斯却选择做一个'反叛的'作家。奥斯卡·王尔德在给他的一个密友的信中,提到过《道连·葛雷的画像》。他说:'故事中可以看到很多我的影子。'

 

类似的自传式色彩在其他一些作者的以双重自体为主题的著作中也很明显。约瑟夫·康德拉的小说《秘密加入者》( The Secret Sharer),描写的是一位船长试图处理一桩他的另一个自己犯下的罪行的故事。这部小说就是以康德拉自己于1888 年担任渥太戈号船船长时所经历的危难任务为原型而写的。据说其一生都遭受抑郁发作和惊恐袭击之苦的杜思妥也夫斯基( Dostoevsky ) ,更将他的小说《双重人》(The Double) 以主人公被送到精神病医院里的下场做为结局。

 

但是在双重自体的故事的重大个人意义方面,或许再没有其他故事比《威廉姆·威尔逊》更令人印象深刻了。在故事的早期有一段文字描述年轻的威尔逊第一次知道他的对手的确切生日。当他发现这个日期正是他的出生日期时,他怀疑他们两个是否可能是兄弟:

 

但如果我们是兄弟的话,那我们一定是双胞胎。因为在离开布蓝士比博士(中学校长)之后,我偶尔得知那个与我同名的人出生于1809 1 19 日。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巧合,因为那天正好是我出生的日子。

 

威廉姆·威尔逊将此归于巧合,很可能真的是巧合。但有人会疑惑怎么可能这么巧,爱伦坡自己也刚好是在1809 119日出生在麻萨诸塞州的波士顿市。

 

简而言之,两个自己的故事是写给成人看的童话故事。但尽管在儿童的童话故事中,''有可能被摧毁,每个人从此以后都可以过上快乐的生活,但这一点很少体现在成人的版本中。两个自己的故事包含的寓意是,试图毁灭''的不仅是不可能实现的目标,而且是鲁莽的行为。如果一个人想要培育并维持成熟的人际关系,那么他们多少得学会如何整合他们人际遗产中的好和坏。

 

电影中的分裂

 

在经典童话故事和双重自体故事中包含的分裂主题也可以在电影中见到。奥图·瑞克(Otto Rank) 在对他那个时代的一部著名电影《布拉格的学生》所做的电影分析中唤起人们对这一主题的关注。他是最先唤起人们对此关注的学者之一。《布拉格的学生》由艾伍兹( Hanz Heinz Ewers) 导演,讲述的是一位名叫班都因的年轻且活跃的学生,他神秘地与他的'另一个自己'分开了,而他的余生都为此结局而懊悔。

 

故事开头写的是布拉格大学里最棒的击剑手班都因在挥霍掉了所有的钱后,抛弃了学业离开了朋友们,而在一片森林中游荡。在那里,他救起了一位即将被淹死的女孩,这个女孩是瓦油斯·史瓦兹博格男爵的年轻女儿。女孩邀请班都因去她的城堡会见她的男爵父亲。在那儿,班都因知道他救上来的女孩叫玛吉特,并且即将结婚。在这段非常短暂的时间里,他迷上了玛吉特,并为此而感到闷闷不乐。

 

在稍后的故事情节里,一个名叫思凯皮纳力的险恶老人拜访了班都因。在故事刚开始时,班都因曾偶然遇到过这个老人。老人说如果班都因签署一份合约,同意让老人取走他房间里的任何东西的话,他就给班都因财富。班都因环顾了屋内稀少的家俱和空荡荡的墙壁,便很高兴地签下了合约。看到思凯皮纳力仔细地检查了屋里的所有东西之后,最终选中了班都因在镜子中的影像,班都因不禁被逗笑了。班都因并没有太在意老人的选择,但当他的影像从镜中分离,跟着思凯皮纳力走出门后,他惊呆了。

 

从这一刻开始,故事大致与《威廉姆·威尔逊》的故事情节一致。不再是一个穷学生的班都因开始迫求玛吉特,但总是被他的另一个自己打断。玛吉特的未婚夫被班都因这种不受欢迎的入侵行为激怒,因此向班都因挑战,要与他决斗。不过,玛吉特的父亲出面予以调和,因为他知道班都因的剑术高超。男爵请求班都因饶了他那已定婚的女婿,也就是未来的继承人的命。班都因同意了,但当他赶往决斗地点要告诉玛吉特的未婚夫取消决斗的消息时,他看到了他的另一个自己从对面走来。当他看到另一个自己正在擦他手中那把血淋淋的剑上的血迹时,他绝望了。

 

由于玛吉特未婚夫的死,班都因被禁止进入男爵的家,他无法看到与玛吉特的未来。他心灰意冷地坐在自己的家中。当他沮丧地思考着他的未来时,他突然看到他的另一个自己站在他的面前,由此牙咧嘴地笑。班都因抓起一把枪,对他开枪猛射,直到幻影消失。班都因放心地笑了,相信自己已经除掉了那个令自己痛苦的人。但他的快乐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感到胸口剧烈疼痛,并发现衬衣被血浸透了。班都因瘫倒在地板上。这个时候,思凯皮纳力再次出现,并撕碎了和约,将和约的碎片洒落在己无生命气息的尸体上面。

 

《布拉格的学生》是传统双重自体故事的电影版本。在传统的双重自体故事中,双重自体是通过两个人物来表达的,且每个人物代表了分裂的一个方面。在有关分裂的更为现代的电影中,好和坏的区隔更多是从心理层面而不是身体层面来描绘的。比如贝托鲁丝( Bertolucci )的电影《伙伴》(TheParfner)、乔德斯·罗斯纳( Judith Rossner) 的《寻找古德坝先生》(Lookingfor Mr. Goodbar) 等都是如此。不过,还有一部当代电影作品忠实于将双重自体表现为两个人物的表现手法。这就是伍油·艾伦的电影《开罗的玫瑰》 (The Purple Rose of Cairo )

 

在伍迪·艾伦的这部电影中,电影演员汤姆·巴克斯特这位戏中戏里的人物走下了银幕,进入了为烦恼所折磨的女主角赛丽亚的生活中。汤姆拥有一个女人想要的一切,赛丽亚将他看作是她的梦想答案,是一张带她走出单调无味且备受虐待的生活的通行证。影评家盖柏德(Gabbard) 用下面的这段话来描述汤姆:'他不受人类自私及贪婪的羁绊,也不受人类之黑暗面特有的低级本能特性的束缚。'关于对''的描述,我们很难再找到比这段话更有说服力的了。

 

在电影中,扮演戏中戏里汤姆的角色的吉尔·薛法德是汤姆在电影里的真实生活的对应人物,最初吉尔看上去与汤姆非常像。一次他到镇上处理一些事情,偶然遇到了赛丽亚,且以他的诚恳和踏实作风获得了赛丽亚的芳心。但是吉尔非常爱慕虚荣且自私,他只对他自己和他的职业感兴趣。他承诺赛丽亚,如果赛丽亚能够说服汤姆回到他的电影中去,他就让赛丽亚成为明星。赛丽亚相信吉尔是爱她的,因此帮助了吉尔。但是到了最后,吉尔抛弃了赛丽亚,留下她一个人独自生活在电影的幻想中。

 

《开罗的玫瑰》通过使汤姆·巴克斯特和吉尔·薛法德之间发生冲突,并质疑纯粹的''是否只不过是电影中的幻想而己,来凸显好与坏之间的斗争。同时电影对于''在人际层面上的含义也给了我们现代版的描绘。如果我们要列出有可能归属于'关系上的坏'这一大标题下的一些品质的话,吉尔·薛法德的个人特点——自私、剥削他人和欺骗——将有可能名列榜首。单凭这一点,《开罗的玫瑰》便提供给我们有关分裂的一种生动的现代电影表现手法。

 

但是在被拍成电影的所有分裂故事中,最有力量的或许莫过于《绿野仙踪》了。根据法兰克·包姆(Frank Baum) 的小说改编的电影版本,包含了对分裂的非常复杂的描述,较之经典童话故事,甚至一些成人分裂的故事呈现出来的分裂更为现代。与经典敢事一样,《绿野仙踪》包含了很多在分裂幻想中可以找到的成分——缺失的母亲、女巫(实际上是两个)、好仙女(葛兰达),以及一场生死决斗。但是,与我们目前为止遇到的任何一部电影或故事比较起来,《绿野仙踪》中包含的有关好与坏的信息更为深刻且尖锐。

 

其中一个信息出现在故事的开头,就是载着桃乐丝去奥兹城的房子落到了东方邪恶女巫的身上,当场将她压死。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神话故事,或许故事就已经在这里结束了。桃乐丝需要做的事就是找到一种回家的方法。但是不久西方邪恶女巫便出现了,她是东方女巫的姐姐,她下定决心要替她妹妹报仇,找害死她妹妹的人算账。

 

故事开头的这段情节包含的信息是:邪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除去的,它不仅处处存在,而且还以不同的伪装突然出现。除掉一个女巫还不够,另一个女巫可能就在附近潜伏着,准备取代她的位置。就像那些小精灵只是由于东方邪恶女巫的死而暂时获得了自由一样,桃乐丝也只是暂时逃离了她生命中的邪恶而已。

 

但是在西方邪恶女巫能够伤害桃乐丝和她的朋友之前,北方好女巫葛兰达出现了。葛兰达是一个善良的仙女,她和《灰姑娘》中的那位神仙教母非常像。她也拥有特殊的能力,她送给桃乐丝一双神奇的魔术红鞋,而这双鞋被坏女巫宣称是她所有的。仙女告诉桃乐丝这双鞋会带她去一座绿宝石城,在那里住着一位魔法师,他可以帮助桃乐丝回到家乡堪萨斯去。

 

从客体关系的观点来看,红鞋明显是一个过渡客体。和《瓦西莉莎姑娘》里的洋娃娃一样,当桃乐丝动身前往绿宝石城的时候,红鞋带给她安全感。瓦西莉莎的母亲临死之前给了瓦西莉莎这个洋娃蛙;而葛兰达也是在消失之前给了挑乐丝这双红鞋。在这两个故事中,客体都是在母性保护者不在儿童身边的时候来保护儿童的。

 

在这一点上,《绿野仙踪》是一个相对浅显易懂的分裂故事。虽然在故事的早期存在有双倍剂量的坏,但好和坏的力量却被明显地描绘出来了。当桃乐丝顺着生命之路(黄砖路)旅行,且遇到了三个最终陪伴着她去绿宝石城的人物时,故事便变得更加复杂了。

 

桃乐丝遇到的第一个人物是稻草人。没有脑袋的稻草人因为自己无法思考,所以感到自己很没用。它认为如果它有一个脑袋的话,就会变得很聪明。她遇到的第二个人物是锡人。它的问题是它没有一颗心。但这指的不是身体上的器官,而是体验感受的能力。'如果我有一颗心的话,'它说,'我会变得更加温和且文雅,并会有些多愁善感。'桃乐丝遇到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人物是胆小的狮子。它缺乏的是勇气。

 

桃乐丝顺着黄砖石一路走来遇到的人物都不是仅凭她的想像而虚构出来的人物。它们是她内心世界的一部分。若仔细地审视它们,我们会发现每一个人物都代表了一种'坏的'形式,这种''是桃乐丝——或许可能是大多数儿童——都想要克服的。儿童都想变得更聪明,都想能够去感受,都想变得更勇敢。觉得自己很愚蠢的儿童,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感受的儿童,认为自己是胆小鬼的儿童,都不可避免地会感到自己是坏的并且是不令人满意的。在去绿宝石城的路上,与其说桃丽丝是在帮助稻草人、锡人和狮子与它们的'缺陷'和平共处,倒不如说桃乐丝实际上是试图与她自己的缺陷和平共处。

 

这四人一到绿宝石城便发现魔法师并不像他们一直认为的那样有能力。他告诉桃乐丝在他能够与桃乐丝分享任何他的秘密之前,桃乐丝必须先把女巫的扫帚偷来给他。虽然感到有些沮丧,但桃乐丝和她的三个朋友还是再次出发了。这一次他们是朝着女巫的城堡的方向去的。故事再次呈现了好与坏之间斗争的高潮。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桃乐丝想办法摧毁了女巫。''被征服了,好的力量再次获胜。但是这场战役是虎头蛇尾的。他们仍然没有接得真正的胜利。桃乐丝的朋友们仍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回到魔法师那里,魔法师给了稻草人一张毕业证书(思想学博士),给了锡人一个心形的钟(一颗新的'心脏'),给了狮子一个刻有'勇气'字样的奖章。但当魔法师授予这些奖品的时候,他指出,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他们真正寻找的东西的表面代表而已。其实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些东西就在他们每个人的心中,并且一直都存在。

 

这是桃乐丝在奥兹城学到的一课,也是她带回堪萨斯的知识。她的旅行让她明白,如果要克服她自己的个人缺点,必须在自己内心中寻找。坏的根源并非是在外面,而是在内心。如果生活要继续,人们就必须处理这些问题。最后,桃乐丝获得的胜利是战胜她自己的胜利。当然,如果我们曾经希望成功地通过我们自己人生的黄砖路的话,那么我们所有人,包括儿童和成人,都必须接受这一点。

 

童话故事、双重自体与心理治疗

 

文学和电影作品向心理治疗师们提供了丰富的人际材料资源,以供他们审视行动中的客体关系。在小说和电影中,有与表象世界的本质相关的层层含义。分裂现象只是一个客体关系的概念,它提供了证明客体关系如何影响我们的世界的证据,并在电影、文学和其他一些创造性的工作中得到了体现。

 

但是那些涉及客体关系的电影和文学作品并不仅仅是在传达知识上的兴趣而已。它们有推动心理治疗进程的潜力。盖柏德在一份对电影中的精神病进行的详尽评论中提到:'电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心理内在映像的巨大储藏室,电影触及到个案和治疗师都认同的人的基本心理过程。'瑞克也回应了这种说法。他写到:“以很多方式提醒我们梦的工作的电影技术,或许也能够表达特定的心理事实和关系… 它的比喻如此清楚且显著,以至于能够易化我们对心理事实和关系的理解。' 当然,类似的说法也适用于文学上的映像。

 

问题在于,如何使用这些映像来推动心理治疗的进程?这些映像与客体关系工作之间的关系又是什么?答案存在于隐喻的领域中。文学和电影映像,尤其是那些与分裂有关的映像,有能力作为与客体关系过程的象征性联结而起作用,而通过正常渠道或许无法触及这种客体关系过程。

 

在第7章,我曾经说过客体关系心理治疗不是一种解释性的治疗,并不是因为解释本身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是因为大多数重要的客体关系体验都是前语言期的。这就是比喻能够起作用的地方。由于比喻能够克服语言解释的局限性,因此它们能够提供给个案一种和分裂过程建立联系的方式,而这种分裂过程或许一直都是以非语言的方式编码的。就这样,它们成为接触那些'超越语言'的早期分裂体验的管道。

 

这并不是建议要将治疗转变成对书或电影的讨论会。但是,如同个案会将梦或其他材料带入治疗中一样,他们也会通过同样的方式把他们曾看过的电影或者正在读的小说带入治疗中。在这种情况下,客体关系治疗师便能巧妙地引导个案探索这些著作的隐喻性质。这给个案提供了一个机会,去进入位于早期分裂背后的一些两极化对立的情况。

 

因而,我的一个个案告诉我她带着女儿去看了迪斯尼新发行的《白雪公主》,以此作为我们会谈的开始。个案女儿的年龄与个案第一次看《白雪公主》时的年龄一样大。虽然个案感到与女儿一起看电影很高兴,但她却对第二次看到的电影内容感到非常失望。个案记得她曾对白雪公主这个人物非常着迷,印象中她是一个勇敢又独立的人。而现在她看到的却是一个懦弱的人,一个成为七个小矮人的管家和侍从而牺牲了自己的自体感的人。

 

很明显,她是通过不同的观点来看待这部电影的,并且她的观点在过去的几年中已经发生了变化。在对此进行讨论的过程中,我引导她注意故事中良善与邪恶之间的斗争以及白雪公主如何不得不一直忍受她的继母要毁灭她的企图。电影版本并没有包括童话故事中的一些情节,如王后装扮成一个老女人,用一把有毒的梳子给白雪公主梳头,以及试图通过拉紧白雪公主腰部的束腹来使白雪公主窒息这些情节。

 

个案只熟悉《白雪公主》的迪斯尼版本,但表示有兴趣阅读格林兄弟的版本。在后者中很清楚地描写出来而在电影版本中却并未清楚地表现出来的是,继母的自恋反映了白雪公主的自恋倾向。这表现在白雪公主希望获得梳子(来使自己的容貌更迷人)和束腹(来使自己的胸部更挺)的欲望。有关身体吸引力和优点的问题是个案生活中的核心议题,并且她的大多数问题都围绕在情欲的投射性认同的使用上,我并不认为这两者之间仅仅是一个巧合。

 

沿着同样的思路,奥格登也提到了他的一个个案,这名个案在治疗会谈的头天晚上观看了《绿野仙踪》,看完之后非常感动。最令她感动的情节发生在电影的结尾,即当桃乐丝发现魔法师根本一点也不神奇时。一旦魔法师卸下了伪装,桃乐丝便看到了他的本来面貌: 一个相貌平平且秃头的小男人。

 

桃乐丝感到一阵愤怒与失望,她大声喊道:'你是一个非常邪恶的人。'魔法师回答道:'不,桃乐丝,我虽然不是一个很好的魔法师,但我也不是一个坏人。'说到这里,个案突然哭了起来,开始谈到她是如何必须成为一个特殊的人——个魔法师——以便能够为她母亲而活的。'如果我不是一个魔法师,那么我对她来说就什么也不是了。'个案啜泣着说。虽然个案正在回应的是故事中魔法师,但,她显然在某个层面上也在回应魔法师对于好与坏的区隔。

 

另一个证明《绿野仙踪》对治疗有帮助的例子发生在我的一个非常自恋又有些过度控制欲的个案身上。这位个案是一名专业音乐家,由于频繁发作的焦虑而前来接受治疗。焦虑常常发生在与音乐无关的社交场合中。在这些场合中,他仍然感到自己必须去'表演'

 

在治疗的过程中,他开始放下自己的警戒,并谈论起他感到自己很愚蠢,在他认为应该表明立场的问题上没有表明立场,以及担心自己缺乏对他人的感觉等感受。我向他指出,他体验到的这些欠缺与《绿野仙踪》中的人物体验到的欠缺几乎是一样的。最初他看上去似乎对我说的话感到惊讶,但思考片刻之后,他开始认为这种类比或许是有些道理的。从此时开始,我们继续谈论他自己的''部分,以及他试图否认这些''的努力是如何否定了有关他是谁的真实部分的。

 

本章所举的例子只是众多触及客体关系理论的文学和电影作品的样本而已。实际上有许许多多的童话故事和双重自体故事涉及分裂的议题和内在世界的关系本质。尽管对客体关系心理治疗的成功来讲,文学和电影材料并不是必需的,但它们提供给治疗师和个案一个可以沿着一条较不带病态的线索来互动的机会。或许单凭这一理由便足以将'治疗室之外'的材料带入治疗室之中,并使其成为治疗过程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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