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爱捡宝。 不被流量眷顾的那几款电影人,舍不得他们红,更不忍心他们不红。 这方面,老友@罗罔极 和Sir“臭味相投”。 《声临其境》他只看了第九期—— 只为看他的男神。 现场却是“万万没想到”: 男神身高一米八,风度翩翩……出场满是嘘声,也没人能猜出他的声音。 谁呀? 当主持人郑重介绍他的作品时,一位新声班成员茫然问道: 《风筝》? 好看吗? 在大众熟知的聚光灯下,他暗淡着; 在大众陌生的类型剧领域,他闪耀着—— 自编自导的两部国产谍战剧,一部是开山鼻祖、一部成了新经典。 罗罔极说,这篇文是少有的不吐不快: 我不光想安利他,更要对他的剧进行解剖,毕竟,他这样的创作者没人认识,真是“中国影视界的悲哀”。 来,舞台交给他。
深沉,哲学,自成一套思想体系。 虽然拉不到大投资,却用严谨严肃的历史观,表达出近现代中国的时代悲欢。 “谍战教父”—— 柳云龙 提到柳云龙,你们可能以为我要说《风筝》。 先别急。 《风筝》诚然好,但在此之前,他已有一部巅峰之作。 这部作品,首播于2006年,开创了国产谍战剧的先河。 可以说,没有它,就不会有后来的《潜伏》《黎明之前》。 这部作品,同时也为柳云龙的创作,奠定了一套思想体系。 没有它,《风筝》也可能就不会出世: 《暗算》。 《暗算》这幅海报右上角写着:
意思是说,在它诞生的年代,“谍战剧”这一概念还尚未普及。 而它,堪称谍战剧鼻祖。 海报正下方又写着: 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他们没有声音,只有行动 他们没有日常,只有非常 他们没有眼泪,只有悲伤 他们没有传记,只有传说 主人公安在天(柳云龙 饰),正是这样一位人物。 儿时,他的父母身为中共间谍,被国民政府双双逼死。 长大后,他投身革命,加入中共神秘情报机构—— 七零一。 7月1日,是中共的建党节。 而七零一,则象征我党的一个缩影。 在我党中,不免会有轻敌懈怠的伪·共产党人。 接到伪装掩护的命令,就胡乱扎个稻草人,敷衍了事。 美其名曰:迷惑敌军。 这是迷惑敌军,还是麻醉自己? 我们看过太多战争题材剧,把敌军塑造成傻子,把观众当作智障。 而在这里,傻子和智障,只配做龙套。 柳云龙的主人公,永远属于真·共产党人。 不轻敌,心思缜密,意志如钢铁,甘为信仰牺牲一切。 正是有这样的一群人组成团体,打下江山才顺理成章。 看到不靠谱的稻草人后,安在天的上级铁院长(高明 饰)马上对其批评: 你把敌人当傻子 我们就是个傻子 言下之意: 塑造傻子敌人,就是塑造傻子主人公,都是傻子的剧只有傻子才看…… 第一集,就表达出本剧的创作观。 《暗算》中的反派,统统不是傻子。 与真·共产党人相对立的,是真·国民党人。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国民政府败退台湾。 但在大陆,仍有十万孤臣孽子,不断与台湾往来电报,苦苦等待“反攻”时机。 作为誓死效忠国府的精英,他们的实力并不比安在天逊色。 得知电台被我党窃听,他们启动“无线电静默”,并更换了所有电台频率。 打得七零一措手不及。 一夜之间,七零一丢失所有敌台,再也无法获取任何情报。 敌军由人,变成了“鬼”。 想抓鬼,就得找“大仙”。 当今中国影视界,最著名的“大仙”是谁? 《HELLO!树先生》的树先生,《唐人街探案》的唐仁…… 然而,王宝强演“大仙”的潜力,其实还是被柳云龙首次挖掘。 接到任务,安在天前往民间,寻找组织急需的“听风者”—— 阿炳(王宝强 饰)。 两滴恰到好处的鼻涕,挖掘出宝强的表演特性,令人印象深刻 所谓“听风者”,是指听力超群的人。 阿炳,虽然自幼眼盲,却练就超强记忆力,以及神乎其神的“顺风耳”。 有多神? 夜晚,相隔百米,能听到哪个村妇正在偷哪家汉子。 听见幼儿(幼犬)的声音,能够迅速辨明其性别,并通过对比声音重合度,找到其亲生父母…… 比基因检测都准。 证实了阿炳的能力,安在天立即将其带走。 《暗算》的明线,是阿炳来到七零一,运用超强听力寻找敌台频率。 而暗线,则是描写乱世之中,平凡个体被卷入战争的命运悲剧。 本质上,阿炳其实只是个平凡人。 他没有信仰,更不懂主义。 抛开残疾和听力,他只是一介坐守田园的农民。 他愿意破译敌台,理由很简单: 因为你对我最好 像我妈一样的好 注意:讲这段话时,安在天手握拐棍牵着阿炳。 就像牵着一条兽。 这是柳云龙运用视听语言,在向我们传达一个客观真相—— 阿炳把安在天比作母亲。 安在天则把阿炳,当成一条兽。 母亲照顾孩子,是出于爱;人类照顾兽类,是出于利。 说白了,于安在天而言,阿炳只是自己用来追求信仰的工具: 其实我心里边,也痛苦 我觉得我现在跟阿炳的关系 就像,驯兽师和兽的关系 驯兽员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老虎钻过火圈 老虎只知道钻过火圈会有好吃的 而不知道它的行为,对驯兽员意味着什么 对整个马戏团意味着什么 阿炳的悲剧,似乎是被注定的。 这是因为,他从不被当作一个“人”。 在村里,他是帮抓奸夫淫妇的“大仙”,同时也是被顽童耍弄的“傻瞎子”。 到了七零一,他起初被当作“异类”。 后来凭听力,大破敌军电台,他则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 可唯独,他不是个“人”。 侦破敌军所有电台后,阿炳想解决私人问题。 他看上了为自己疗伤的护士:林小芳(吴昊西 饰)。 经过短暂相处,以及组织提议,林小芳毅然决定嫁给阿炳。 并非出于爱,只因为她哥哥,是位为国牺牲的英雄。 而她的人生信仰,就是要嫁给“英雄”: 如果他真的是我们701的英雄 我就愿意嫁给他 不管三观合不合,不顾阿炳什么性格。 甚至不知道,阿炳从事的工作。 更不在意,阿炳因何成为英雄。 和安在天一样,于林小芳而言,阿炳只是自己用来追求信仰的工具。 婚后,由于迟迟不孕,阿炳和林小芳的关系濒临破裂。 为了不被阿炳抛弃,为了守住自己的信仰,林小芳不惜伤害阿炳,偷找男人“借种”。 就像安在天,为了避免情报外泄,不惜杀死自己挚爱的妻子。 林小芳: 我怕他抛弃我 被他抛弃,我还怎么在701活 我怎么对得起701和我死去的哥哥? 安在天: 我就是这样 杀害了我的妻子小雨 得知自己被绿,阿炳愤而自尽。 然而,这却并非他一个人的悲剧。 托尔斯泰说过:
阿炳死后,林小芳悲伤难抑,于痛苦中随之逝去。 杀死妻子小雨后,安在天则坐守骨灰,失去了爱情的能力。 即使邂逅优雅美丽的黄依依(陈数 饰),他也再没能动情。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儿女私情在它们面前 都是非常渺小的 就 就如同一粒尘埃一样 信仰至高无上。 可,至高无上到什么程度,才能够让你有决心,愿意牺牲你最纯朴的人性? 是否,越崇高的信仰,就越违反人性? 两难之时,信仰与人性,到底哪个更重要? 这一命题,由《暗算》萌芽,在《风筝》展开深入探讨。 《风筝》的主人公郑耀先(柳云龙 饰),是安在天的升级版。 一九三六年,时值国共内战。 郑耀先接受中共派遣,打入国民党内部,成为一名间谍。 一年后,抗战全面爆发,国共宣告合作,枪口一致对外。 郑耀先的间谍身份,似乎失去了意义。 外敌当前,他干脆用军统身份,与日军拼死较量。 上海沦陷的“孤岛”时期,他与军统将士携手抗敌,共同度过最艰难的岁月,并且产生最深厚的情谊。 我不是他们的主子 我是他们的六哥,是兄弟 郑耀先带着自己的学生宫庶(孙斌 饰),在国父孙中山的遗像前宣誓,并向其训诫: “中华民国得之不易,革命青年应矢志不渝。” “三民主义任重而道远,吾辈同仁应奋发图强,切莫不可背叛信仰。” 十年后,宫庶回忆往事,仍不免慷慨激昂。 眼神时常流露出,对崇高信仰的无上向往。 六哥的教诲 学生用记在心 十年后,郑耀先或许没有想到,国共关系会再次破裂。 他过命的兄弟,他教导的学生,都成为与他信仰相悖的敌人。 有人说,《风筝》是电视剧版《无间道》。 《无间道》最深刻,最震撼心灵的,是哪个情节? 在我看来,有两幕—— 第一部,为了保护仁哥,傻强身中数枪。 直到临死前,还不忘叫身为卧底的“仁哥”快走。 第二部,倪永孝被警察枪杀。 他倒在亲弟弟阿仁的怀里,看到阿仁身上的窃听器。 圣歌奏起—— | 时长:09分08秒 | 可空降到6′55″ 他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凝视阿仁。 痛苦,无奈,爱恨交织,充满宿命式的人间悲剧。 他将窃听器塞回给弟弟,用最后一口气,保护了家人,救赎了自己。 是否,当一个有崇高信仰的正义使者,就要泯灭人性中的基本关系? 如果说,傻强和倪永孝毕竟是黑社会,结局虽然感伤却也算死得其所。 那么,宫庶之死,我们又该如何评定? 国民党,诚然有黑社会性质,许多军官欺压百姓,滥用职权以致公理难存。 仅仅为了报复,就肆意屠杀战俘。 其残忍程度,堪比法西斯。 然而,在国民党早期,也有不少为国为民的仁人志士。 一九三五年,宫庶参加“一二·九运动”。 他作为热血青年,游街呼吁抗日救国,以及国共的协作与和平。 为此,他甚至不惜流血坐牢。 可十年后,当新一代热血青年呼吁国共和平,他却如自己曾经反对的独裁者那般实施镇压。 鸡蛋撞向高墙,最终并没有灰飞烟灭,而是融入成为高墙的一部分。 我曾经为中华民族的独立解放 和自由平等流过血坐过牢 可我今天却让同为这一目标 而奔走疾呼的学妹们 流了血坐了牢 我真不知道这是上天在捉弄我 还是我调戏了上天 我们知道,真正深刻且影响远邃的戏剧,通常不会是那种英雄击败魔鬼的“超人式喜剧”。 高级的戏剧,往往是阐释复杂人性的悲剧。 这个悲剧,未必是魔鬼击败英雄,更多时候是英雄将英雄毁灭。 打个比方,中国最经典悲剧:《赵氏孤儿》—— 屠岸贾收养赵武,与之产生父子情谊。 十五年后,屠岸贾意识到,赵武极可能乃仇敌所生。 但即使如此,当赵武身陷危机时,屠岸贾仍要拼命救子。 这是崇高的父爱。 另一方面,赵武长大后,得知自己全家被屠岸贾杀害的事实。 他举起剑,即使明知自不量力,仍要踏上仇人的府邸。 这是崇高的孝义。 最后,赵武成功杀死仇人,同时也亲手毁灭了深爱自己的父亲。 当剑插入胸膛,谁胜?谁败? 只是一种崇高,毁灭了另一种崇高而已。 这就是悲剧。 这也是“柳式谍战”,比其它谍战剧的卓越之处。 其它谍战剧,通常描写主人公与魔鬼斗智斗勇,以及后来如何在绝境中出奇制胜。 “柳式谍战”则不单纯拘泥于胜败之分。 多年以后,中国解放,国民党溃逃台湾。 在台湾政府的扶持下,宫庶成为一名有钱有势的香港企业老板。 郑耀先虽在大陆,身份却仍未曝光。 在宫庶心中,郑耀先还是自己的师长与兄弟,甚至是领袖和父亲。 得知郑耀先的行踪后,宫庶毅然放下舒适生活,偷渡到大陆意图“营救”郑耀先。 另一方面,郑耀先接到任务,组织要他捉拿宫庶…… 清明节,宫庶来到坟地,藏在土里数夜。 倘若郑耀先没出现,他甚至有可能饿死。 终于……郑耀先来了。 他从土里爬出,看见自己最崇拜的人。 他流露出一种极度向往崇高的眼神,喊道: 六哥! 两人含泪,促膝长谈。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听到共军枪声,宫庶赶忙把郑耀先推到后面。 “六哥,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紧跟着兄弟。” 他没想到,自己舍命也要守护的偶像,竟在自己背后偷偷举起枪…… 于是他一边颤抖,一边发问: 这不是真的对吗? 数日之后,宫庶被枪决,郑耀先完成了任务。 可郑耀先没有丝毫喜悦。 反倒痛苦不堪,大病昏睡一天一夜。 他发觉到,自己追求信仰的同时,似乎也失去了某些重要的东西。 他毁灭的是谁? 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兄弟,被自己亲手培育养成的儿女…… 另一方面,他毁灭的,还是那一代中国军人的精英,是与他同样优秀的民族英雄。 临刑前,借宫庶之口,柳云龙以悲悯口吻,向我们提出一个沉痛的历史问题: 我曾经以为国民党是了不起的 国父中山先生始开近代革命之先河,我辈历经艰难险阻,抛头颅、洒热血 也终于实现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八乡邹容、女侠秋瑾、陈公天华、林公觉民等慨赴国难,昭烈千秋 黄花岗诸君英灵安在! 我们党的宗旨是要消除一切的不平等 创建一个自由、民主、富强、尊严的新中国 这一点跟你们党并不相悖 可为什么有着相同理想的两个党在发展的道路上会生灵涂炭? 茨威格说:历史是最伟大的诗人和戏剧家,任何人都别想超过它。 这是因为,人写的戏剧,通常遵循某种规律,且一般都有个圆满的结局。 可,高级的艺术形式,并不在于工整方圆,而恰恰在于无序的错乱。 历史正是如此。 它比戏剧更荒诞,从不跟你讲道理。 它让伟大的古希腊,杀死伟大的苏格拉底。 它让一手建立严酷法治的商鞅,死于车裂之刑。 它让商鞅带领大秦走向强国之路。 它又让大秦百姓,对商鞅之死并不同情。 它让你摸不着头脑,找不到一个标准答案。 这就是历史,这就是世界。 这就是“谍战教父”的创作哲学。 只提出问题,不提供答案。 只唏嘘铭记,不盖棺评判。 毕竟,这世上很多事情,我们只能不断思考,没有人可以真正说清。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 有几件有答案? 大到宇宙 小到人类 你知道你自己 是从哪里来 又要到哪里去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