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齐家之道

【家人卦】，《易经》第三十七卦。


其卦象为，巽上离下；巽为风，为顺；离为火，为明；所以是风火家人。自然事物上，有风自火出之象；精神层面，则是内明智而外顺势，都指出家风的形成是由内而外的。

为什么说一家的家风是由内而外的呢？首先，古时候家家户户都是烧柴火煮饭，而从烟囱冒的烟的颜色及其气味，你多半可以猜到在那家人在烧煮什么东西；其次，将类似的观察用于个人，由他的的言行举止，多半也能推知出他的家庭状况及成长环境大约是怎么一回事。此卦的《大象传》：「风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其实，要达到“言有物，行有恒”，必须靠长期良好的家风来养成，一时之间要装是装不像的，很容易就会穿帮。所以，这个《大象传》是在说家人卦的目的是要能培养出如是的家风，是在描述结果，不是方法。易经里类似的大象传很多，如【需卦】的《大象传》：「雲上于天，需；君子以饮食宴乐。」也是在描述需卦的目的——君子大人要使追随的人们可以饮食宴乐！《易经》里各个卦的《大象传》，常常写得相当隐晦，有时候描述目的，有时候描述方法，并无定法，经常必须转几个弯才能掌握其意，而且经常只是说了该卦的某一部分，而非全卦的主旨，因此读的时候要特别小心在意。

 

【家人】的综卦是【睽】，前者的对象在内，而后者的对象则是在外，两者的对照很强烈，可以参考比较。

 

家人卦经文：（粗体字经文後的刮弧内为白话语译，其下方为意译）

 

家人，利女贞。（家人，如果女子贞正则有利。）

家是个人休养生息的地方，而这一类的事物皆以女性为中心，而且古时候的家族内部事物，大多由女性来掌管，例如：婆婆，妈妈，媳妇，女儿。反过来看，如果家里的事都没人在管理，在看照，这样的家庭不会很稳定。所以说如果家中的女人贞正则有利。这也是特别针对【家人卦】内卦之主——六二那一爻而讲的。然而“家”是人类社会的基本解构，其运作的基本原理也可以适用于较大的结构，例如：社团，公司，政府。

 

    《彖曰》：  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六二，九五）

     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

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九三）

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初九）

正家，而天下定矣。（九五）

 

初九：闲有家，悔亡。（初九：如果治家能有规范，後悔就會消失。）

此爻，不中，得正，正应。闲是古时候马厩的栏杆，有防御限制的意思。这里这个闲字不当闲暇的闲（閒）解。闲有家有两层意思：1. 家是存在于某种地域范围之内；2. 是在比喻家就是有规范的地方，採取保守防范的态度才能保有家。如果能如此做，后悔的事就会减少消失。此处，先点出了家的形成基础就是要可以保持稳定！家庭一旦有了规范就会稳定发展成长，步上正轨。《论语●子张第十九》子夏曰：「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也用到了“闲”这个概念。此爻的爻变为风山【渐】之初六，”鸿渐于干，小子厉，有言，无咎。“正意味着，家庭初成时，要好好制定并逐渐改善治家的规范，家就会越来越兴旺。

 

六二：无攸遂，在中馈，贞吉。  （六二：没有远大的成就，主持家里饮食之事，并固守贞正则吉。）

六二，得中，得正，正应。馈，音愧，准备食物。六二好似明媒正娶，门当户对的大老婆，又居下卦之中，也就是家内部之主！这个位置对治家来说极为重要，家人卦的卦辞仅三个字，“利女贞”！就是针对六二而言的！然而六二要如何做才吉呢？她必须满足三个条件，一，无攸遂，表面上说没有远的做为、成就，其实是比喻要把心放在家里面；二，在中馈，表面上说在烹煮食物，其实是比喻要能管理家里的大小事情；三，贞，正固，则是说行为想法都要谨守正道，例如：量入为出，花用有度；教育子女，宽严有度；待人接物，礼节有度；处理问题，中庸务实。另外，此爻是下卦离卦之主，离为明，所以这是家人内部最明智的位置。请注意：此处六二是指一家内的阴柔之主，一般来讲就是一家里的主妇；但在现代女强人（有攸遂，阴变阳）的家里，六二则暗示了一位家庭主夫，因为他反倒是家里较阴柔的一位，否则会形成二阳相争，龙战于野的状态，则家庭危矣！我觉得，这一爻的写法充分地表现了《易经》比喻象徵的笔法；能否正确解读此爻，可以作为检验易经解读能力的试金石！讀這一爻的爻辭，你會逐漸領會它一層又一層的意涵，到最後，那三個條件可合而為一，就是看此人妻是否把心放在家中？而那三条件其实是从外在的种种表象来检测六二的心态。还有，这里这个”吉”的判词是对家人而言，而非对六二个人而言的，请勿会错意；换言之，主妇持家有时候必须对自身的真实兴趣有所取舍，才能使家人得到较佳的照料，这是莫可奈何的，否则，家就会“不吉”！此爻的爻变为风天【小畜】之九二，”牵复，吉。“正意味着，处于此位者要随时小心留意家里发生的种种狀况与各种人际关系，以阴柔、细密及得中的方式因应管理，总之要能有使之回归正途的智慧。（请参考拙著：《易经》家人卦，“无攸遂，在中馈，贞吉”的解读）

 

九三：家人嗃嗃，悔厉，吉；妇子嘻嘻，终吝。  （九三：若是管教家人很严酷，虽然或许有悔，或许有危险但是最后还是吉利的；若是妇人子女总是嘻笑玩耍，不很正经，最终是会有遗憾的。）

九三，阳在阳位，得正，不中，与上九敌应。嗃，音贺，严酷貌。又处下卦离卦（明）之极，是理智最强的位置。此爻主要是讲治家的态度，严厉比放任好！家庭本来是感情的结合，易于流于放任，因此必须强调要有规范，有节度；要强调理性，切忌溺爱！「悔厉吉」这三个字还可以有另一种解释，就是后悔太严厉则吉，因为家是感情的结合体，应该要「严而不厉」较好。俗话说：「棒子头下出孝子」可能是根源于此？总之，小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如果大人们太保护或溺爱，将来进入社会容易出现适应不良的情况。此爻的爻变为风雷【益】之六三，”益之用凶事，无咎；有孚中行，告公用圭。“正意味着，治家必要时可以用严厉的方法，但必须以无比的爱心与诚信为基础，此事关系着家庭长远的利益！

 

六四：富家，大吉。  （六四：如果能夠使家庭富裕起来，大吉。）

六四，阴在阴位，得正，不中，与初九正应。此爻居上卦巽卦之始，乃知势者也，对市场发展，政经形势相当了解，又能跟对贤明的老板九五，因此有能增益财富之象。换一个角度来说，能够改善一个家庭的经济状况，当然是极其重要的事，否则就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故曰大吉！又此爻是外卦的第一爻，明白地顯示了家中主外的那一位要負起經濟方面的責任。《易经》的务实性在此又再度显现！此爻的爻变为天火【同人】之九四，”乘其墉，弗克攻，吉。“正意味着，不要进行超出自身能力以外或是不合时宜的计划，否则可能招致很大的经济损失。

 

九五：王假有家，勿恤，吉。（九五：领导者因藉着治家得法而保有其家，所以不须忧虑，吉）

九五，阳在阳位，得正，得中，与六二正应。家人卦的《彖传》：「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就是指九五和六二合作无间，九五因为有六二把家里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心全意地处理好对外之事。从治国的角度来看我想至少有五层意思：

1. 對九五而言，凭藉着能干的六二来治理，可以无忧无虑。有「利见大人」的意思。

2. 對君王而言，国事即家事，治国即如治家，治得好自然无忧无虑，诸事大吉。

3. 若是国内每个家庭都有条理，有规范则社会安定，国泰民安，没有太多可忧虑的。

4. 攘外必先安内，外交是内政的延长。

5. 即使是君王本人，如果他的后宫安定和乐，他的烦恼也会少些，而能专心于国事。

此爻在强调家是社会国家的最基本单位，因此家如果治理得当，会是国家社会稳定的基石。「王假有家」的写法比较特殊，它包含了好几层的意思，表面上是：王凭借着治家得法而有安定的家庭（王之家即国家！）；另一层意思即是，国内各个家庭都安和乐利，民安则国强！此处用“王”，未必一定是君王，也可以是一家之主，或是一族之长皆可，或是现代企业里的领导。九五与六二正应，在家庭有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关系；在公司里则像是CEO与总经理的关系；在国家则是君王与宰相的关系。关于“假”这个字的解读，历来有许多种解法；敝人在觉得解为”假藉“比较恰当。可以参考【涣卦】及【萃卦】，这两卦的卦辞都有类似的句法，「亨，王假有庙。」是说统治者得凭借着“XX”才能保有家庙，延续国祚。此爻的爻变为山火【賁】之六五，”賁于丘园，束帛戋戋，吝，终吉。“正意味着，再度强调与其奢华铺张，不如节俭持家，聘用贤能，会有长远的好处。

 

上九：有孚威如，终吉。（上九：如果是有诚意地奉行家规，最后是吉利的。）

上九，阳在阴位，不正，不中，与九三敌应。威如，是指家里的规范得以充分展现的意思，换句话说，就是家里的每个成员都能用心遵守的意思，另外也是说家长必须能够以身作则才好。此爻处于比较艰难的环境，但家长还是能秉持着诚意，以身作则身体力行家中既定的规范，如此才能给其他家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能使他们将来可以获得较理想的结果！此爻是在说当家遇到困难时应该如何处理，有诚意及择善固执是克服困难的关键，因为可以使家里的成员对”家风“产生信心，也能认同自家的价值观。《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治家篇》「夫风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此爻的爻变为水火【既济】之上六，”濡其首，厉。“正意味着，如果有诚意身体力行，可得到好结果，但如果不能坚持到底，言行不一，就会招致危险！

 

 

【家人卦】，主要体现了中国人对治家的基本看法，我们将之再度摘要如下：

1. 家庭稳定的基石在于家有合情合理的家规。

2. 家风的形成，非一朝一夕之功，是成长的环境及教养使然，端赖主妇之力！

3. 持家严谨比松散要好。

4. 识时务并扩大经济基础是维系家庭极为重要的事。

5. 家庭是社会国家的基础，治国是治家的延伸。

6. 家庭里的管理者必须以身作则，言行合一，身教胜于言教，其管理才会有效。

 

古人说，娶妻娶德，多半就是根据家人卦「利女贞」这个看法；但是古人还说，纳妾纳色，则是说如果你有条件，可以纳妾的话，就多半会以美色为选择的条件。不过，时至今日，实行一夫一妻制，女人很可能就得扮演多重角色了！不仅要上得了厅堂，还要入得了厨房，常常还得在外抛头露面，赚些银子贴补家用，真的满辛苦的！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有的《易经》解说版本认为家人卦，是二女持家，一主内（离，次女），一主外（巽，长女），分工合作把家管好的模式。不过，我还是觉得，男主外（九五，阳刚），女主内（六二，阴柔）的说法比较恰当。再者，根据六二的”吉妻“的描述，我们或许可以推论出吉妻的基本求为何？1. 思想正派（提示：【坤】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2. 对持家有心有兴趣；3. 有处理人际关系的智慧。

 

家人卦提到了治家必先修身，也提到治国是治家的延伸；所以我认为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说法，很可能就是从此卦衍生出来的！

 

 

应天平 草于美国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