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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主虽去，霸业犹存。 这是晋国霸业与郑庄小霸以及齐国霸业的最大不同之处。 姬寤生死后郑国衰落，姜小白去世齐国霸业顿成往事，其根本原因在于内乱。因争夺君位而引起的血腥杀戮严重消耗了这两个国家的内力，自顾且不暇，霸业更无从谈起。 晋国很幸运，重耳死后，没有发生任何动乱，官员们各守其职，百姓们安居乐业，也没有哪位公子磨刀霍霍，来抢晋襄公姬欢的国君宝座。更幸运的是，姬欢是一个很有作为的君主，他不仅守住了父亲开创的事业，还把这事业继续向前推进。 在西方，姬欢挡住了秦人东下的脚步，崤之役，重创秦军。 其后不过数月，晋军又在北方与狄人（白狄）发生激烈碰撞。 狄人历来凶悍，晋文公重耳在世时，曾专设步兵，以防御善于步战的狄人。狄人慑于晋国威力，不敢轻易攻晋，却屡屡乘晋国有事之机，侵扰中原诸侯。公元前630年，狄人侵齐，次年又围了卫国，迫使卫国再次迁都，至帝丘（在今河南省濮阳市西南）。公元前627年，狄人乘晋有国丧，再次起兵侵齐；侵齐之后，狄人见晋国作为诸侯霸主，居然没什么反应，干脆移师攻晋，打到了箕地（在今山西省蒲县境内）。晋襄公姬欢亲自率军出征，在箕地与狄人发生了激烈战斗。结果，狄人大败，下军大夫郤缺还俘虏了白狄首领。 帝丘，在今日河南濮阳市 郤缺是郤芮的儿子，当年郤芮为晋惠公姬夷吾之党，被秦穆公嬴任好诱杀于河上，其爵位也被一并削夺。晋文公重耳宽宏大量，返国即位之后，接受胥臣的举荐，任命其子郤缺为下军大夫，后者不负众望，在箕之役立下大功。 这一战，晋国也有重大损失——中军元帅先轸死了。先轸本不必死，但他对自己大骂晋襄公姬欢且当面吐痰之事耿耿于怀，只求以死解脱，所以不戴头盔冲入阵中，被狄人所杀。战后，狄人送还先轸首级，视之面色如生。 姬欢感念先轸的功勋，返回绛城之后，令先轸之子先且居继任为中军元帅。又命郤缺为卿，并恢复了其父郤芮的封地冀邑。 箕之役是晋国与狄人之间唯一的一次大规模战役，晋国获胜之后，遂在西、北两方都占据了重大军事优势，国势为之大振。公元前627年冬，姬欢抓住机会，又用兵南方，直指夹在郑国与陈国之间的许国。 作为一个弹丸小国，许国长期受到周边大国的欺凌。公元前715年前后，许国差点被姬寤生的郑国吞并；公元前654年时，许国又遭到楚成王熊頵的猛烈攻击，许君肉袒谢罪，屈辱求和，才使得楚国退兵。从那之后，许国一直紧紧追随楚国，甚至不去参加晋文公重耳召集的盟会，是以有了公元前630年的诸侯围许，以及这一年——公元前627年，晋国的再次伐许。 此次伐许，晋襄公姬欢有心毕其功于一役，所以联合了郑国和陈国，对许国形成合围之势。 但是，晋、郑、陈联军刚刚出动，南方楚国的军队即踏上北进之途，前来救许。 晋与楚之间，一次颇具戏剧性的抗衡即将开始。 一切宛若城濮之战的翻版。 晋、郑、陈联军围了楚国的附庸许国，楚国就攻打晋国的盟国陈国和蔡国，以此救许，陈、蔡两国被打得无力招架，也即转头向楚国求和。 春秋时代蔡国故城遗址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同了——楚国收服陈、蔡之后，又开始攻打郑国，一直打到新郑郊外的桔柣之门。 楚国攻打郑国，除救许之外，另有原由。前面曾经提及，郑文公姬捷在世时，把几个儿子赶出了郑国，其中公子姬瑕向南投奔了楚国，于是，楚国打算借救许之机，顺道把姬瑕送回新郑，夺取郑国君位。这个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可惜公子姬瑕命不好，攻城时，他的战车翻到了一个烂泥塘里，被郑国人捉住，一刀要了性命。 这边，楚军还在攻打郑国的城池，那边，晋国已经移师南下攻打蔡国。楚军闻报，忙掉头回去救蔡。 一番折腾之后，晋军与楚军终于相遇了。 双方夹汦水（在今河南叶县）结营，楚在南，晋在北。楚军统帅为新任令尹子上，城濮之战时，他是楚右军主将；晋军统帅则是阳处父。 两军对垒，势均力敌，谁也不敢贸然发起攻击，更不愿撤兵，撤兵即为认输。 双方僵持之际，晋国的使者渡河来见子上，带来了阳处父的口信：你到底想不想打？想打我就后退三十里，你过河来，我们拉开阵势好好打，早打晚打悉听尊便；要么你就后退三十里，让我过河；总这么耗着算什么，既浪费时间又浪费财物，对谁都没好处！ 阳处父不仅这么说了，还摆好架势，令晋军驾好了战车。 子上见状，就准备率军渡河。 此时，楚国前令尹子玉之子成大心正在军中，他一把拉住了子上：不可！晋人无信，若他们乘我军渡河时发起攻击，我军必败，连后悔都来不及，还是让他们过来吧。 子上采纳了成大心的建议，退兵三十里，等候晋军渡河。 汦水北岸，阳处父见楚兵远远去了，大喜过望，忙向军中宣布：楚军逃跑了！ 说完，阳处父转头向北，领着部队回国了。 战车早已驾好，晋军走得飞快。 子上又气又恼，但也毫无办法，无奈地领军返楚。 荆州博物馆，羽人 子上回到郢都才发现，自己那一退，竟然退入了死地。 楚太子商臣对楚成王芈熊頵说：子上为什么后退？他一定是受了晋军的贿赂，所以避而不战；此乃奇耻大辱，子上罪不容赦！ 熊頵信以为真，立即杀了子上。 汦之役，晋与楚本来无所谓胜负，但楚人杀了子上，等于让晋国占了大便宜。 这是熊頵在位四十五年来，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之一。他老了，壮年时的眼光和胸襟都已不复。他忘记了子上的功勋，忘记了子上对商臣的评价，还忘记了子上对自己的谆谆叮嘱。如果他能记住，死亡就不会提前把他带走。 商臣绞尽脑汁谮杀子上，事出有因。 当初子上未作令尹时，熊頵曾就立商臣为太子之事向子上咨询。子上说：君王年岁还不大，何必着急立太子呢？我们楚国立太子，往往选择诸王子中年纪小的，而您颇多内宠，现在立了太子，日后恐怕还要废黜另立，如此必生祸乱；再者，商臣这小子，眼睛长得像胡蜂，声音有如豺狼，生性残忍，不可立为太子。 就是这段话，招来了商臣的怨恨。 子上以貌取人恶评商臣，或许有失偏颇，但他建议不要过早立太子，却十分明智。 可惜，熊頵没听，只管立了这“蜂目而豺声”的家伙为太子。 立了也就立了，反正总得有个太子，但不久之后，熊頵果如子上所说，打算废黜商臣，另立王子职为太子。 商臣听到了一丝风声，又不能确定，就跑去问他的老师潘崇该怎么办。潘崇说：你到江芈那里去试探一下就知道了。 江芈是熊頵的妹妹，商臣的姑姑。 商臣听了潘崇的指使，宴请江芈，席间故意露出不敬之态。江芈恼怒，破口大骂：呸，你这个贱货，难怪君王想废了你另立王子职！ 风声变成了事实，商臣垂头丧气地回到潘崇跟前。 商臣：消息证实了。 潘崇：你能事奉王子职吗？ 商臣：不能。 潘崇：能逃亡吗？ 商臣：不能。 潘崇：那……能做大事吗？ 商臣：能。 是年十月，“大事”发生了，楚太子商臣率东宫卫士将自己的老爹团团包围。儿子留给老子的唯一选择，是死亡。人生的最后时刻，楚成王熊頵向儿子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我能不能吃一个熊掌再死？熊掌难熟，熊頵或许是想拖延时间以待救援，但儿子没给他这个机会。当然，他也可能真的想在临死之前吃一个熊掌。 十月十八日，一代雄主熊頵上吊而死。商臣即位，是为楚穆王。 熊頵有资格进入春秋霸主之列，虽然他没有获得天子的册封。事实上，他也不需要。楚人从来没想过要遵从中原的礼仪，他们自称王，与天子分庭抗礼，根本没把楚国视为天子的诸侯。熊頵一生轰轰烈烈，功勋卓著，极盛时已经掌控中原大半，他的实力，绝不在齐国和晋国之下，版图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败于城濮，其实力仍无大损，堪与晋国抗衡。 熊頵的去世，标志着楚国的壮阔时代暂告结束。 《左传·文公二年》书影 这一年，是公元前626年，按《春秋》纪年，则是鲁文公元年。这意味着鲁僖公姬申的时代也结束了，他死于公元前627年，其子姬兴即位，是为鲁文公。 姬申的一生波澜不惊，功与过都不甚突出。在长达三十二年的国君生涯中，他对鲁国最大的“贡献”是在即位之初封了“三桓”——季氏、孟氏和叔氏，此事对鲁国的巨大的颠覆性的影响，将在姬申死后的岁月里逐渐显现出来。除此之外，大部分时间里，姬申都周旋于大国之间，起初附齐，城濮之战前又附楚，重耳称霸后又附晋……姬申和大多数中小国家的君主一样，遵循着这种基本的生存法则，使鲁国保持住了稳定局面。 然而，鲁国的邻居卫国却并非如此。 为什么要拿鲁国和卫国做对比？ 因为这两个国家在许多方面都很相似。 多年以后，孔子曾经说过：鲁、卫之政，兄弟也。鲁国是周公姬旦之后，卫国是卫康叔姬封之后，姬旦与姬封是兄弟，所以说鲁、卫乃兄弟之国。 晋国称霸之后，鲁僖公姬申迅速投入到晋国怀抱，卫成公姬郑却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只因晋文公重耳曾经拘押过自己，姬郑就一直怀恨在心，不去朝见霸主。不朝见也就罢了，姬郑竟然又发兵侵袭晋国的盟友郑国。 姬郑心中有恨，当然可以理解，但因此故意招惹晋国，却十分愚蠢。 公元前626年夏，晋襄公姬欢在对西方的秦国、北方的狄人以及南方的楚国都取得了胜利之后，通告各国，准备伐卫。大军行至南阳（晋国东南边境，约在今河南新乡一带），中军元帅先且居建议姬欢先去朝觐天子：讨伐卫国，是因为卫国不朝见盟主；我们不能像卫国那样无礼，以免给晋国招来祸害；请您去朝觐天子吧，我等率兵伐卫即可。 王虽然只剩下个空架子，但还是要尊的。 六月八日，晋军攻取卫国的戚邑（在今河南省濮阳市区），拿获戚邑守将。 濮阳，春秋时代卫国戚邑遗址 卫成公姬郑心急如焚，竟然派人远赴陈国求救，问陈共公妫朔（陈穆公妫款之子，公元前632年嗣位）该怎么办。妫朔脱口说道：你们也去打晋国啊，你们只管打，我来替你们向晋国请和。 若要请和，何须通过陈国？即便通过陈国，又何必先去攻打晋国？此中逻辑，简直可以用愚蠢来形容，卫成公姬郑却照单收了，派大夫孔达率军到晋国打了一通。此时晋国又和秦国开战，无心搭理卫国。直到一年后，公元前625年六月，晋国才于垂陇（约在今河南省荥阳市东北）召集诸侯会盟，讨论如何惩罚卫国。正是在这次会盟期间，陈共公妫朔替卫国求情，他怕晋国不答应，还拘了卫大夫孔达送给晋国。 尽管两年之后，晋国以孔达贤良为由，将孔达送还卫国，但始终无法解释陈共公妫朔为何多此一举，要卫国先去攻打晋国。莫非他是故意戏弄卫成公姬郑？ 垂陇之盟虽然基本解决了卫国的问题，晋与卫重归友好，但这次会盟显然会让某些人感觉很糟糕，比如郑穆公姬兰、宋成公子王臣以及陈共公妫朔，他们都是堂堂一国之君，而会盟的主持者却是晋国大司空士縠（音胡，士蔿之子），一个大夫而已。 当然，与盟五国中，鲁国也只派了个大夫公孙敖前来。鲁国这么做，不是因为自己牛，而是因为他们的国君鲁文公姬兴出远门了。 姬兴去哪了？晋国。 垂陇之盟前三个月，晋国以鲁国不来朝见为由，派兵去讨伐鲁国，姬兴不敢得罪晋国，忙赴晋去解说。在晋都绛城，晋襄公姬欢刻意羞辱这位刚刚登位两年的鲁君，令大夫阳处父与之盟誓。 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晋国都取得了胜利，姬欢有些忘乎所以。 他摆起了架子，傲慢地俯视着那群盟友，却不知更多麻烦正向自己涌来。 （待续。文图原创，盗用必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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