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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觉樱（本文照片均由作者拍摄） 从宿舍走到学校，会经过平野神社的樱苑，是京都的赏樱名所之一。内中遍植各种樱花，并培育出了新的品种，如“寝觉樱”、“衣笠樱”等，在别处罕见。我很喜欢“寝觉樱”这个名字，有名花刚睡醒的慵懒风情，跟苏轼描写海棠的那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恰有一种相映成趣的趣味。三月底，气温突然一下子升高到二十多度的那天，终于等到寝觉樱初开。此时新叶早已长出，浅白的花瓣掩映其间，好像终于从懒觉中矇眬醒来，让看花的人也觉眼前一亮。 樱花季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去散步一回。樱花的花期短暂，同一株树上的花同时盛开，又同时凋零，从盛放到落尽只有短短数日。而即使同一株树上的樱花，前一天去看和后一天去看，感觉也大不相同。眼见花瓣凋零，新叶萌出，变化之速之大，就好比人永远不可能两次渡过同一条河川一样，也不可能两次见到同一树樱花。落花如逝水，看的时候只觉得无限悲哀。 八重红枝垂 周六下午，我在看花的时候，听到身旁有日本女生对她的同伴说：“樱花好香啊，真好闻。”我转头一看，见她的同伴很用力地点头，说“是呐”，露出一脸开心陶醉的神色。我当时很诧异，在我的概念里，樱花是一种谈不上有芳香的花卉，跟“海棠无香”是一个意思。于是也凑近了闻，仍旧不觉得有什么花香。回到宿舍以后，对着植物资料，辨别樱花不同品种的区别。有一种“大岛樱”，日语WIKI的描述是“花瓣白而大，五出，具有淡淡的芳香”。我觉得很好奇，后来每次看到不同品种的樱花，不仅拍照，还必定要闻一下香气上的区别。我自己的体会是，所谓大岛樱“淡淡的芳香”，实际还是一种植物的清香，而花朵本身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花香。 和日本朋友下村同学聊起“樱花到底有没有香味”，他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后来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认为樱花的香气，可能还是在叶子上，因为日本人喜欢把樱花和樱叶做成点心，所以才会先入为主，容易产生一种樱花很香的错觉。这个解释很让人信服，我自己闻樱花，也觉得并没有什么香味。倒是包裹在樱饼外面的盐渍樱叶，尝起来有清香的味道。 大岛樱 中国古代因为没有赏樱的风俗，所以在古籍里，“樱花”即“樱桃花”。主要还是作为果树，而不是像日本一样，着意培养赏花的品种。李时珍《本草纲目》里提及樱桃花，称其“春初开白花，繁英如雪，叶团有尖及细齿”，描述其花叶的特征，观察相当仔细，唯独完全不提及樱桃花的香气。可知在李时珍的观念里，樱花是不具备香气的植物。而到了明末王象晋的《群芳谱》里，则成了“春初开白花，繁英如雪，香如蜜，叶团有尖及细齿”，在袭用李时珍的文字之余，又特地补上了“香如蜜”，认为樱花具有香味。唐人李德裕《峡山亭月夜独宿对樱桃花有怀伊川别墅》中的“风静阴满砌，露浓香入衣”，以及温庭筠《二月十五日樱桃盛开》“影乱晨飙急，香多夜雨晴”，都在诗句中提及了樱花的香气。又有陆希声的《含桃圃》“小圃初晴风露光，含桃花发满山香”。“含桃”是樱桃的别称，所以“含桃花”亦即樱花。这句诗实际上是在描绘樱花盛开的时候，满山都能闻到香味的感觉。 可知对于樱桃花是否有香气，古代人也有着不同的看法。如果说樱花并没有花香，那么，这些古代文人在提及所谓的樱花香时，他们想要描述的，到底是一种怎样的香气呢？这是我阅读和樱花有关的古籍时，颇感好奇的一点。 黄昏时分的堀川 四月初的时候，早樱已经开始凋落了。我散步走累的时候，坐在堀川的岸边休息。堀川流经二条城前，夹岸遍植樱花，风景很好，是闹中取静的所在。有人坐在岸边聊天，也有人散步经过。我坐在樱花树下，读随身带着的书。一阵风吹过，樱花瓣飘落在书页上，衣服上，空气中飘来植物的香气，闻起来依稀有着似曾相识的模糊印象。我回忆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暗的时候，终于想起来应该怎样描述这种香气。《红楼梦》中，香菱论起花香，认为：“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他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 樱花虽然本身并没有花香，而在春风骀荡的天气里，一阵风吹来，植物的气息混合着春天的感觉，会产生出这样一种 “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比花都好闻”的味道。我因此想到古诗文里那些描述樱花香气的句子，就觉得很温柔。这大概是细心敏感的人，才会写到笔下的香味吧。 本文即将刊于《文汇报 笔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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