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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王小波、王朔、卡夫卡,等等

 wzchen666 2018-04-15



【艺术略谈】

 

图像、声音、文字是人类表现艺术的三种基本形式。图像是看到的,由图像而有绘画;声音是听到的,由声音而有音乐;文字是想到的,由文字而有文学。最初的文学是诗歌,也带有音乐性,所以有韵。随着科技的发展,又有了电影。电影是一种综合性的表现形式,集美术、音乐、文学的特性于一体。但电影并不因此高于前三者,事实正相反,以目前而言,我们看到的一流的电影与一流的绘画、音乐、文学比,还是有距离的。这或许是因为电影的纯粹性不如其它艺术,也可能是因为电影出现的时间还比较短,只有一百多年。但,从总体看,如今的电影与几十年前的电影比,技术上虽然有很大提升,艺术上却是下降的。可见对艺术而言,并非发展的时间越长就越高明。

 

其实不只电影艺术总体下降,文学音乐绘画这几门艺术亦同样如此,根本原因皆在于工业化与商业化导致的人的灵性以及人类文化的退化。与此相对的是文明的进步,因文明的进步,电影的技术手段越来越发达,人们甚至能在银幕上看到栩栩如真的外星生物与3D太空大战。但无论文明、技术如何发展,都只是物质层面的发展。而心灵,并不需要太多的文明与技术,心灵需要的是回归于自然。

 

 

【卡夫卡】

 

最能体现一个小说家想象力的不是天马行空的情节,而是对细节的想象。在这一点上,好像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卡夫卡。

 

卡夫卡的小说,有点沉闷,如果是短篇,这没什么,但如果是长篇,就有点让人受不了。所以他的中短篇我都蛮喜欢,尤其是《地洞》,而他的《城堡》,我只看到一半,就没耐心再看下去了。

 

卡夫卡写《变形记》,出发点大抵是设想自己倘若辞去工作,宅在家里写作,会是怎样一种情况,或许会像甲虫那样令人讨厌,成为家人的负担吧。他就是这样将自己放进一个极端的想象的情境,而又好像那是真实情形一般的写,所以虽然整个小说的前提很超现实,其中的情感、细节却很真实。

 

《地洞》亦大约如此,那只小地鼠种种极端敏感的不安,当然也是卡夫卡自己有过的感觉,否则绝不可能写得出来。而那样的感觉,是神经官能症者才会有的,所以木心说卡夫卡精神有点问题。

 

 

【艺术之真实】

 

《变形记》的主人公格里高尔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甲虫,这种事在现实中当然是不存在的,但我们读这篇小说却不觉得虚假,只觉得真实可信。当然,此真实可信不是说相信现实中真的有这样的事发生,而是小说中所写的内容给人的感觉是真实的,使人相信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

 

阅读小说的时候,我们会将小说中的真实与现实中的真实区分开,我们知道小说是虚构的,里面的事件都不是实际发生的,小说的真实可信与否并不在于它的内容符不符合现实,而是里面的人物感情真不真实,细节感觉真不真实。

 

所以,尽管我们知道现实中一个人不可能变成甲虫,可是在读《变形记》这篇小说的过程中,我们却觉得格里高尔真的变成了甲虫,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对里面的世界身临其境。换言之,在心理上,这个故事给了我们一种真实感——虽然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甲虫这事很奇怪,而且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格里高尔会变成一只甲虫,但是变成甲虫之后,格里高尔的心理状态和行为变化,还有周围人的反应,事件的发展,以及种种细节和整体氛围,所呈现出来的感觉都是非常真实的,好像一个人变成甲虫后情形就会是那样。

 

小说中的世界是独立于现实之外的一个虚构的世界,有其自身的运行规律,所以小说中发生的事情可以不必完全符合现实的逻辑,而只需符合其自身的逻辑。格里高尔变成了甲虫后所发生的一切,在这篇小说自身的逻辑中都是成立的,在在使人信服,使人觉得那是真实的。这就是艺术的真实。

 

所谓艺术的真实,是一种感觉的真实,取其真实感,而非现实性(感觉的真实来自感情与细节的真实)。

 

进入一部艺术作品,就像进入一个梦境。艺术让你做梦,艺术的真实就像是梦中的真实。在梦中,你即使明知自己在做梦,还是会被梦中的一切所感动,为之而哭而笑,而惊叹,而共鸣,只要这个梦足够有感染力。现实中的真实大多真实得很没意思,因为现实总是平庸而乏味的。艺术之真实则使人感动,使人惊奇,使人体验到一种超越现实的美感。这就是艺术的价值之所在。

 

 

【王小波与王朔】

 

王小波和村上春树都不是高不可攀的伟大作家,但我对他们情有独钟,读他们的作品,总觉得很愉快,亲切,有一种兄弟般的认同感。

 

初次读到王小波的小说,有一种惊喜之感,觉得他很特别,有趣。有趣,大概是王小波作品给人的最大印象吧。但有趣其实不足以形容他,他还很浪漫,真诚;他的小说有很好的想象力,充满了自由精神,以及一种知识分子的智性和些许诗意。能兼具诗意与智性的作家不多,王小波是一个,当然高度如何另说。

 

王小波受外国小说影响比较大,语言、思维都是,所以他的语言有点翻译腔的感觉。但我喜欢他的语言风格,很有意思,而且别具一格。可惜他的古文功底不是很好,文字上少了些韵味,否则是可能成文体家的。他的《时代三部曲》是世界性的作品,而其中我以为《青铜时代》写得最好,最有想象力。《黄金时代》结构精致,并已开始形成王小波式的语言风格,但有些地方感觉仍有点生硬。

 

王小波与王朔经常被相提并论,可能是因为两人都在北京,又都姓王,又都很幽默。但两人其实很不一样,即使幽默也幽默得不一样。王小波的幽默有一种荒诞意味,王朔的幽默则更多的是滑稽和讽刺。王小波的感觉像个诗人又像个知识分子,王朔的感觉则像个野孩子他的文字中有一种直率和粗野,还有一种流氓气,是王小波所没有的。同样的,王小波的智性与诗意,也是王朔所没有的。王朔很聪明,但聪明不等于有智性,所谓智性通常指向哲学式的思考。

 

王朔的小说我只看过一些,比较喜欢的是《动物凶猛》、《我是你爸爸》和《顽主》。《顽主》系列除了第一篇其余都很糟。他的小说蛮好看,好看不是因为故事讲得好,而是因为语言很带感,有活力,读着痛快,但是只有快感而无美感。鲁迅的文字读着也痛快,快感与美感兼具。

 

 

【感觉与意象】

 

表达感觉比表达思想更不容易。因为思想通常是一些概念,比较明确,也比较容易转化成语言。而感觉常常是无言的,要先将其概念化,才能表现成语言;此外感觉又常常是模糊的,难以明确界定,就像是一团隐隐约约混混沌沌的东西。所以对感觉的表达,一般很难像对思想的表达那样深入细致,而只能作一个大概的描述,比如我很快乐,我很痛快,等等。

 

但快乐是许多种的,痛苦也是许多种的,如果要更具体更生动的描述一些复杂的幽微的感觉,有时仅仅用快乐或痛苦这类具有概括性的概念是不够的,需要将其形象化,用比拟、意象的方式将这种感觉情绪表现出来。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将无言的感觉诉诸于无言,只不过不再是一团混沌的无言,而是意象化的无言。

 

举个例子,木心的俳句“厨房寂寂,一个女人若有所思地剥著豆子”,并不直接说是什么样的感觉情绪,而只呈现了一个意象,传达出来的就有种种感觉和情绪,而且这些感觉,因为不曾具体化概念化,便没有凝固成某种特定的情绪,诸如寂寞,悲伤,或忧愁什么的,始终如活水流动,因读者的体验、想象而具有种种基调内的可能性。

 

那句“像火车铁轨边的蔓草那样的一生啊”,也是如此,没有直接地、具体地说明是什么样的一生,而让读者自己去想象,在读者的想象中展开,获得一种内在的空间与张力。当然这里的前提是读者的想象不能脱离这个句子而胡乱猜想,这个句子虽未具体指明什么,但它已设定了一个范围,一种基调。

 

这种意象化的表达方式,看似含蓄,其实更直接(非概念的直接,而是表现的直接),从感觉到感觉。作者直接表现感觉,读者也直接感受这种感觉,中间不必经过头脑的、概念的转化,所以能入心,使人感动、共鸣。用头脑理解是不会感动的,只有心才会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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