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是个好名字。
我们的史书,很喜欢讲“中兴”。
比如,汉武帝当年办大事,成绩很多,代价不小。
兴头过后,臣民都深感疲惫。
武帝自己也意识到了。
晚年,搞自我批评,弄了个“罪己诏”。
表示今后不折腾了,拜托大家同心同德,戮力王室,往前看。
当时的理论界很客气,都说陛下真伟大,唯盛德之君,才能做如此深刻之反省。
武帝既崩,中央拨乱反正,这便是昭帝、宣帝的时代。
这一时期,朝廷办事比较克制,特别注意了两点。
第一,减轻群众负担。
第二,让干部队伍免于恐惧。
局面就渐渐好转了。
历代史官都很振奋,称之为“昭宣中兴”。
当时就有人感慨,说武帝办大事,靠的是文帝、景帝时期的积累,而昭宣时代,其治又过于文景之时。
难得啊。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最讲政治。
他评论这一段时,也不禁感慨汉武帝这个人很复杂。
司马光说,这个人办事,明明有那么多“亡秦之失”,可为什么朝廷又能免于“亡秦之祸”呢?
想来想去,把原因放到了八个字上。
“晚而改过,顾托得人。”
第一,自己承认自己错了。
第二,今后办事的人比较靠谱。
这两点,正可以拿来注释“中兴”是个什么东西。
之后还有“光武中兴”。
旧体制在大革命中崩了,朝纲坠于地。
出了个刘秀,高举大旗统战,苦心孤诣,拉一派,打一派,最后次第削平,再造中央。
事情成了,结论跟上。
自古打天下的豪杰,多是光棍、流氓、兵痞底色,刘秀则读书人出身,在这个队伍中比较罕见。
所以,历代的知识分子都比较推崇这位皇帝。
明末的王船山读通鉴,经常怼人、毁人,至“光武中兴”,赞不绝口,连说这个好,这个好,自古得天下之正,还是咱汉光武!
成功有很多方法。
包括不择手段。
但一边靠刀枪成功,一边还能把道理讲好,弄出些真学、真信、真用的“主义”,还数刘秀。
这便是“光武”何以“中兴”。
唐代也有中兴。
但并不十分令后世史官兴奋。
何也?
因为他们主要是在纠正祖宗赖以成功的方法所造成的那些问题。
比如藩镇割据。
明代的“弘治中兴”比较低调。
一来,是因为当时的领导人弘治皇帝,比较低调,比较谦虚,连后宫也只有妻子一人。
这个就很冲击民间对“做皇帝很美”的想象。
比如坐天下、睡女人之类的。
二来,也是因为这个中兴,相当一部分,是比出来的。
他之前,和他之后的皇帝,都比较喜欢整大臣,弘治皇帝则不怎么喜欢诛戮、廷杖之类。
所以,干部队伍普遍都说他好。
最有意思的,还是清朝的“同治中兴”。
这大约要算近代中国的第一次“改革开放”了吧。
一改革,干部积极性高了,击败“太平天国”,内乱平息。
一开放,“中外禔福”,外患也好了。
原已摇摇欲坠的大清国,硬是又撑了四五十年。
有人说,这是“中国保守主义的最后一次抵抗”。
既抵抗“收摊”,又抵抗“西化”。
想走出一条转型的路。
历史是给过大清国机会的。
只不过弄到最后,朝廷没有抓住罢了。
所以,史书也就不好意思用“转型”这样的新词,照例用了“中兴”这个传统说法。
说法背后,是思维方式。
说法暴露认知。
那“中兴”到底还是不是个好东西呢?
“庶人不议斋”随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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