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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到纽约,我遇到了这 6 个家庭的故事

 祥雲山人杨克昌 2018-04-22



这是一个如果,如果有可能,这是你最好永远不要进入的群体,最好不要有任何交集,甚至最好永远不知道有「儿童癌症」的存在。这里描述的场景,只是他/她们生命中的一个片断,甚至只是一刹那。


而恰巧彼时彼刻,我在那里,与他/她们一起经历着那一切。他们的名字或许只是代号,具体的病情和现在状况不得而知,但我与他们所共同经历的一切却曾真实的存在,并将在未来的日子里留下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


本文作者玉汝是一位神经母细胞瘤患儿的母亲,她为陪伴身患重疾的儿子钰成治病,从北京到纽约,遇到过来自全国各地和世界各国的孩子和父母,以下是她一年来的感触与见闻。


住在危重病房的那段日子里,周围都是生命垂危的孩子。不论来自哪里,我们都清楚地记得孩子确诊那天的日子,都经历了常人未曾经历的伤痛,都感受了生命的无常、坚韧与执着,也有幸见证了艰难困苦之中人性的光辉,爱与坚持的力量。




美丽的梧桐妈妈

梧桐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梧桐妈妈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妈妈。那时钰成刚刚入院,身体很弱,而我还在巨大的伤痛之中,无所适从。她似乎看出我的六神无主,在一旁默默地提点帮助。她也总是热心帮助病房的战友们,大家有事都愿意找她。


梧桐妈妈很美,回想起来,她是病房里唯一每天夜里坚持做面膜的妈妈。她要通过保持整洁美丽的形象来激励自己和女儿,面对残酷的病情,依然坚强美丽。


那时的梧桐已经病了有一阵,几乎不进食,主要靠输液维持。几个月后得知,梧桐因为身体太弱不能继续化疗而不得不实施手术,最终离开了。最近梧桐妈妈告诉我打算再要一个孩子,但在她心里,自己永远都有两个孩子。




孤军奋战的爸爸

病房里除了孩子们,都是清一色的妈妈。


一天来了一个小男孩,脸上长着特别大的肿瘤,让人不忍直视,看护他的只有一位年轻的爸爸。据说孩子妈妈离开了,他们父子俩来北京看病,没有老人,没有妈妈。


病房里很拥挤,大人孩子加在一起住着二十多人,只有一个洗手池,总是堵。水池一堵这个爸爸就过去疏通,一天不知道要修多少次,没有半句怨言。夜里妈妈们总是偷偷地落泪,而他直直地坐在那里,看着熟睡的儿子。


有时我会想,不知道孩子的妈妈在哪里,会不会重新回到他们身边。记得钰成邻床有个几个月的婴儿。


一天我回到病房母子俩已经离开,据说是放弃治疗了。还有一个与钰成同岁的男孩,爸爸靠卖废品为生,举债给孩子治病,最终孩子结束治疗回家,目前状况很好。


经历所有这一切,我不会轻易地对任何家庭任何情况做出任何价值判断。每个孩子的情况都不一样,这样的灾难对每个家庭都是悲剧。相信身为父母,他们都已经尽力了。


钰成给妈妈的情人节礼物




了不起的爱德华

刚到纽约第一天住院,就遇到了爱德华。这是一个 17 岁的男孩,看起来却只有 10 岁左右。据说他从 3 岁第一次得病以来,已经复发多次,传统的化疗等治疗手段对他已无效。过去五年爱德华一直与医院合作进行试验性治疗,医生把很多非传统药物在他身上使用,效果还不错。


爱德华虽然不能像同龄孩子一样上学,却酷爱读书,喜欢辩论。医生查房时会把住院医问得哑口无言,还不时纠正我的语法。爸爸妈妈离婚了有各自的生活,却依然对他的治疗执着坚持,商定了照顾他的换班日程,严格遵守。


爸爸妈妈见到我们就骄傲地说:一定要相信奇迹。看看爱德华,他就是生命的奇迹!




学而不辍的印度姑娘

钰成第二次住院,临床是一个刚刚上大一的印度姑娘。


她脑子里的肿瘤恶化,进来第一天的夜里一直在抢救。当时我想这个孩子危险了,很担心。第二天与她的父母聊天,令我吃惊的是,他们却非常积极乐观。父母说她很小就得了病,因为肿瘤长在脑部,不能手术,只能保守治疗。


孩子很要强,在家通过网上教学完成了中学学业,考上大学。生病期间,只要一苏醒,就要学习。到我们离开时,小姑娘还在昏迷,病房里萦绕着父母为她播放祈福的印度教唱经。


我在心中默默祝福,希望小姑娘可以再闯难关,继续学业。




玫瑰色人生

整个夏天钰成都在化疗,一同化疗的是一个来自法国的男孩,特别虚弱,只能坐在轮椅上。


他的妈妈是一个典型的法国女人,看得出来很美但很憔悴很焦虑。我们有简短的交流,都没有触及孩子的病情。


前两天又碰到了他们母子。


儿子的头发已经长了出来,妈妈也容光焕发,特意穿了一条玫瑰色印花连衣裙。她兴奋地告诉我,这是孩子最后一个疗程了。


她的法国口音很重,在谈到孩子的病时,她郑重地纠正自己,要使用过去时而不是现在时:他「得过」这个病,现在已经好了!(He had, not has…)她认真的表情和郑重的语气,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妈妈。因为我知道,从 has 到 had,要走过多么艰难的一段路程。


望着他们母子的背影,想起了最喜欢的那首法语歌,玫瑰色的人生……




永远高歌的劳拉

春节期间,钰成正在免疫治疗。


第一天上药,同屋的是来自波特兰的小姑娘劳拉。4 岁的劳拉很美,就是小头光光的,只留下几根残留的长发。在免疫治疗期间头发还没有长出来的孩子,一般都经历了复发,化疗和免疫治疗同时进行。


后来听劳拉妈妈说,她从 1 岁发病就开始治疗,已经 3 年了。因为治疗的缘故,劳拉比同龄的孩子矮小瘦弱。即便如此,母女俩都特别开朗乐观,病房里不时传出她们欢快的笑声。护士们在做着各项准备,劳拉模仿电视里的真人秀为大家表演,高声唱着:爱你在清晨、爱你在黄昏……


钰成是那天上午第一个接受治疗的孩子。免疫治疗很痛苦,对孩子和大人都是严峻的考验。治疗结束后,我推着虚弱的钰成离开治疗室,劳拉对钰成竖起了大姆指:你真棒!(You did perfect! You did great!)


那天以后,可爱的劳拉一直在我脑海里。钰成再次治疗时我专门给劳拉准备了一个中国的小礼品。护士告诉我,劳拉已经结束治疗回家了。有些失落,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为她高兴,愿可爱的劳拉从此开始全新的生活,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记得曾有一部描写监狱生活的小说如此写道:你必须足够强悍,才能够渡过监狱里的一天 (You must be tough enough to survive a day in jail)。用这句话来形容儿童癌症病房也不为过。


过去一年,绝大多数时间我都身处炼狱,现实是残酷的,不时会看到躲到卫生间默默流泪的妈妈,面墙而泣的爸爸,为一点小事争论不休的夫妻,因长期治疗导致性格压抑易怒的孩子,还有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放弃的父母,离家出走的爸爸或妈妈……曾有一项调查显示,这个群体的家庭离婚率在 10~20%,很多孩子和父母都患有严重抑郁症。


某日,我看到纽约城市芭蕾舞团的一则广告:逃避、探索、接纳(Escape, Explore, Embrace),这正如我过去一年所走过的心理路程:刚刚得知孩子病情的那一天,我在完成一项重要的工作任务之后,哭着走向停车场,哭着把车开回家,然后开始了这一年携子治病的旅程。


纽约芭蕾舞团的广告


刚开始那段时间,真的没有办法面对,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一觉醒来,一切回到从前。有近一个月时间我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这之后,慢慢开始面对,寻找出路,一步步走到今天。


根据费斯丁格法则,生活中的 10% 是由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构成,而另外 90% 则是由你对所发生的事情如何反应所决定。


没有任何一个家庭愿意遭遇这一切,但这一切来临时我们应如何应对,决定着孩子和家庭的命运。这个群体里的孩子和他们的父母,除病痛本身之外,都经历了严重的心理创伤。这是不可避免的,也是不能回避的。


医生尤其是中国的医生不鼓励家长们讨论孩子病情,防止相互比较,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同一种疾病及其治疗,个体反应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儿童重大疾病。


但有一点是孩子们的共同特点,那就是旺盛的生命力,尤如四季的步伐,不可阻挡。在美国治病期间,我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孩子是最坚韧的(Kids are resilient.)。而坚韧可爱的孩子们,从父母那里,最需要的是爱与坚持,那是孩子们战胜病痛最坚实的后盾与依靠。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即使我们经历创伤与苦难,依然要相信孩子的坚韧,相信爱与坚持的力量,相信现代医学的发展,相信人类不断探索的精神。


这是我这一年最深刻的感受。


本文首发自「向日葵儿童」(ID:curekid),授权丁香园转发,本文有删减。向日葵是中国最大的专业儿童肿瘤公益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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