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在斯/斯舜威 斯舜威 杭州话称“老头子”为“老头儿”。“老”，不念上声，而念去声或入声，发音短促有力，“头”字顺带而过，最后则以“儿化韵”收尾，尽量突出和强化了“老”字。 我在杭州工作生活二十多年，没学杭州话，但退休之后，突然发觉杭州话“老头儿”的发音还是回味无穷的，特别是那“老”，确乎意味深长。 “老头儿”（“老头子”）是对老年男性的称呼，根据发音和语境不同，有时带有轻薄之意，有时则是尊称，对尊长，包括父亲、老领导，甚至过去的领袖，都可称呼“老头儿”。当然，大多数场合是在私下叫的。传说纪晓岚直南书房时，曾经戏称乾隆皇帝为“老头子”，恰巧被乾隆听到，佯作怒言：“纪昀无礼，何得出此轻薄之语，有说则可，无说则杀。”幸亏纪晓岚敏捷，随口说：“万寿无疆之为老，顶天立地之为头，父天母地之为子。”乾隆听了才开心。 人人都会有老的一天，不管是称呼“老头儿”，还是称呼“老领导”“老首长”“老人”，或者“某老”，都脱不了一个“老”字。老，考也。从人从毛从匕，言须发变白也。从字形上，是一个驼背人，头上有一缕稀疏而定头发垂下来，手持拐杖而行的样子。 中国的“老年社会”，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啸而来，套用一句流行的话，就叫“未来已来”。怎样做一个“老头儿”，正成为包括我自己在内的许多老人的现实问题。 早在1919年，鲁迅在《新青年》上发表过一篇《我们怎样做父亲》的文章。 套用一下这个题目，我倒觉得现在很需要思考一下“我们怎么做老头儿”。 我觉得“老头儿”需要做到“五防”： ——防止成为“倔老头” 长期养成的臭脾气不改，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臭，偏执顽固，一意孤行，自以为是，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拒不接受新生事物，不承认自己已经时过境迁，“倔”得不可理喻。 ——防止成为“糟老头” “糟”的本意是做酒剩下的渣子，喻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也指腐朽、腐烂。也许还有“老而无用”的意思吧！我这里借用“糟老头”这个词，主要还是指的是太过邋遢，让人难以走近。有的老人，鹤发童颜，风度翩翩；有的则形容枯槁猥琐，面目可憎，两者不可同日而语。人可以老，但不能“糟”。 ——防止成为“孤老头” “孤老头”是乡下人常用的称谓，称一个老人不近人情，自以为是，便喻为“孤老头”。引申一下，应该还含有孤独、自我封闭，难以接近的意思。只顾自己意气用事，不顾别人的感受。“孤寡老人”是外在的客观存在，“孤老头”则指心理上的，哪怕老伴健在、子孙满堂，也可能是“孤老头”。 ——防止成为“啬老头” 一个老人一旦成为“葛朗台”式的守财奴，是很不待人见的。有的老人，包括一些功成名就的人物，拥有的钱财，这辈子已经花不光了，依然老而弥坚，钻到钱眼里出不来，对社会、对别人则一毛不拔，这样的“啬老人”也是很可笑的。殊不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年纪越老，用钱的机会越少，除了老无所依的人，对退休有保障的老人来说，真的用不着太“啬”。 ——防止成为“怪老头” 很多人患有“古怪”的毛病，越老越古怪。特别是文化界、书画界的名人，容易以“怪”为荣，年富力强的时候，自身的创造力、成就、名气或许会掩盖“怪”的负面影响，老了之后，还一意“怪”行，就会慢慢由“可爱”向“可憎”转化，别人的“容忍度”会逐渐下降。 我觉得，退休之后，学会做一个“有趣可爱的老头儿”，是非常重要的。 老人的“有趣可爱”，无关地位、无关财富、无关名气，只关乎性情、关乎旨趣、关乎心态。 怎样才能做一个“有趣可爱”的老头儿呢？有几点非常重要： 一是清零重置。曾经的“过五关斩六将”辉煌也好，曾经的“走麦城”挫折也罢，都成为过去式，没有什么值得念念不忘的，可以主动“清零”。不管过去地位如何、成就如何、财富如何，老冉冉其将至之后，人与人之间渐渐变得“平等”起来，大家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老头儿”。只有毅然告别过去，才能坦然拥抱未来。“清零”是为了更好地“重置”，重置“养老模式”，调整“养老心态”，开始过一种适合于“老头儿”过的生活。只有真正做到“清零重置”，才会使自己变得纯粹起来、纯净起来。 二是超然物外。到了养老阶段，就应该学会“放下”。身上的一切，外部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身。甚至连自身都不重要，因为“自身”迟早要“烟飞毁灭”，这就完全可以无牵无挂，了无挂碍了。不要老是忘不了“解放全人类”，一个人能够“解放自身”，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全人类与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你的退休工资，银行存折，与你关系也不大，尽量交给老伴或者子女。无官一身轻，无钱更是一身轻。什么都不管，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才是老人要做的事情。老了，不妨多读读老庄，把世间的一切都看淡。这辈子活着已经太累，老了，至少要做到心不累。心不累，才会活得轻松，在渐行渐老、渐行渐远的路上，走得尽量轻松一些。 三是百依百顺。这句话主要指的是面对老伴、子女，面对你身边的亲人。宋代张载《正蒙·至当》云：“至当之谓德，百顺之谓福。”有人管你，是你的福气，要学会享福。老伴让你多穿一件衣服，你就多穿一件；老伴让你少喝一口酒，你就少喝一口；老婆让你陪她说说话，你就陪她说说话。你回报家人的最好礼物，就是让自己开心，并且努力用自己的开心，让大家都开心。要学会微笑，学会幽默，一天至少让自己笑一场，让家人笑一场，能做到这样，你就是十全十美的开心老人了。 四是享受孤独。人从孤独走来，朝孤独走去，热闹只是短暂的插曲。老年人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孤独”。然而，孤独也是一种美，如果你深刻领会了孤独的内涵，你就学会了享受孤独。这和“孤老头”是两回事情，一方面你要尽量打开心胸，接纳别人，接纳新事物，不让自己封闭起来；另一方面，当孤独来临之际，也要主动适应和接受，在孤独中修炼自己，修得正果。毕竟，母腹里面是孤独的，骨灰盒里面更加孤独，唯有有趣可爱的灵魂，始终不会孤独。 谨以此文时时提醒自己，并与年龄相仿的朋友们共勉。 2018年4月21日于得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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