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徐蕴冬或许，今天的我们都在为明天的电影市场买单，你希望明天看到什么样的电影是，取决于你今天选择什么样的电影。 今年的清明节，影院几乎被外国片所霸屏，我选择了国产片《暴裂无声》。 吸引我的一是片名二是这张电影海报。画面上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看不见眼睛，脸上的鲜血在流，背后的故事呼之欲出，太有挑战性了。 我不嗜血只是好奇，觉得导演太牛掰了，这种画风足以吓碎一地的玻璃心，还要不要票房了？ 果不其然，有些情节我是透过手指缝看的。 于是镜头里粗粝的风沙越过大山直扫我的脸颊，主人公在荒山野岭寻找失踪儿子的身影就像一片招魂幡在眼前飘动，肉铺案子上的几只羊头睁着无辜的眼睛，好像在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矿山老板昌万年手中的那把张力十足的弓箭让我闻到血腥的气息…… 电影把一个个痛点无情地抛向观众，抽打在观众心上。 我无法形容自己的真实感受，或者说无法确切地描述当时的感觉。 走出影院我内心空空如也，那是一种疼到极致的空洞，就像肉体受到钝击时伤口霎间发白，慢慢才有鲜血渗出。天空飘着细雨，我一步步走回家，全身冰冷，内心充满悲怆。 故事并不复杂。矿工张保民正在黑暗的矿井里与人干架时，接到了儿子小磊失踪的消息。他首先想到的是与自己有一眼之仇的宰夫丁海，他来到羊肉馆，闯进里屋，一把扯下一个小孩的面具，却发现是老丁的儿子，有点智障的汉生。 从此他踏上漫漫的寻子之路，也从此走进一个绝境，一个无法突破的困局。 儿子是在山里放羊时失踪的。他来到山里，四周苍茫，山野无言。有人告诉他那天看见一辆银灰色的轿车进过山里，县城里徐文杰律师的车是这个颜色，昌万年和他的喽罗大金也开这样的车。张保民于是一步步走进事件的核心，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命运有一天会与昌万年和徐律师这样的人纠集在一起。 这部片子就是这三个男人之间的江湖。 张保民在全剧无一句台词，他是个后天失语的哑巴。儿子失踪，老婆得了怪病丧失了劳动力。无论是找孩子还是报警，他都无法告诉人们他要做什么。在村口遇到村长，对方给了他两百块钱，说是矿上给的补助，他把钱抽出来就把信封扔了，好像怕弄脏了自己的手，一脸鄙夷之色。 村长抽着和昌万年同样牌子的外国香烟，手里拿着矿泉水，村长不喝那条“有味儿”的河水。他盯着张保民桀傲不馴的背影，表情有点复杂。对于矿山的权贵和利益集团而言，这个唯一没在协议上签字的村民是一根带剌的骨头，是一颗蒸不烂、捶不扁的铜豌豆，尽管他是一个丧得不能再丧的哑巴。 张保民的不幸还在于他无法向人们表达他的焦灼和痛苦，饱受失子之痛的母亲半夜一边哭一边捶打着他，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幸好他还有一副抗打的身板，一副能替他代言的拳头。 他带着宿命般的悲伤走进银幕，一个父亲为救自己的孩子会迸发多大的潜能，你能在他身上感觉到。 他的能量在三场打戏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从小矿场打到昌万年的矿业公司，到最后动机迥异的三个男人在小树林里的相遇对决。一双拳头护他一路通关，他用拳头表达自己的是非判断、心里的悲怆和愤怒。 他不是超人，他当然会受伤但所幸每次都不致命。 导演对这个人物是残忍的，直到影片结束也没让他看到一线希望。导演又是宽容的，给予了他超现实的力量，武力值暴棚，打不死的张保民，讨不回的公道，一个奥特曼似的人设。 于是，一切都在于无声处爆裂，人性、良心、道德、大山，还有炸药味极浓的空气，凌厉而生猛，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它的凛冽。 可是张保民越是能打就越让人痛心。因为一双拳头到底没给他带来他想要的结果，没能改变整个事件的走向，也没能改变他是弱者的事实。 他散发的寻子启事被赶集的村民随意踩在脚下，儿子最后一次放羊时垒起的石块像图腾一样一次次出现在屏幕上，影片结尾时母亲抱着儿子喜欢的那只小羊靠在门边绝望地大哭。 张保民的最后一次出现应该是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他瘫坐在洞口，看着律师从山洞里抱出自己拼死相救的女孩，此时真相近在咫尺。观众多么希望律师能够良心发现，哪怕是给对方一个暗示，让亡灵得到安息，可律师没有，没有歉意也没有谢意，而是猥琐地离开了。留下浑身是伤的他，无奈而无助。 这一幕真让人欲哭无泪。当道德缺席时，人就会变得软弱无力，不堪一击。 张保民这个形象让我们窥见了这个社会的底色，哪怕现世飘满了各色眩目的泡泡。当时代的洪炉轰然洞开，当挖掘机、推土机集体出动时，张保民们被连根拔起，像矿渣一样遗弃在山野，无人问津，任其风化湮灭。而大部分人呆在风雨无忧的舒适地带，可以假装看不见，看不见那些污浊的山河，看不见他们紧攥的拳头、脸上的矿灰、内心的无奈。但他们是一群真实的存在，站在大山的阴影里，沉默隐忍。 或许某一时刻你会想起他们，内心隐隐作痛。 第二个男人徐律师，据说这个形象已经在网上被打成了筛子。他出场较晚、戏份相对较少。这个掌握了昌万年秘密的人活得也不轻松，他是昌万年的法律顾问，随着剧情的深入我们发现他还是孩子失踪案的重要目击证人。 与昌万年这种猎手性格的人打交道，使他变得异常谨慎和懦弱。他的性格在剧中晦暗不明，几乎没有几句完整的台词，行为也充满了模棱两可。如果说昌万年冷血残暴，他则表现得冷漠自私。因为贪婪、懦弱，他从一个法律的守护者变成了法律的践踏者。 昌万年欺凌弱小，霸占他人产业，非法开矿，他不惜做伪证为之脱罪洗白，并且开口就向昌要几十万的封口费。对方为了逼他交出不利证据而绑架了他女儿，是张保民从一伙亡命之徒的手上救出了他女儿，并且根据孩子胸牌的号码发短信通知了他。 他与张保民都有失子之痛，也目睹哑巴父亲寻子的艰辛和凄苦，更何况后者还是他女儿的救命恩人，即便如此也没能让他的良心发现，人性之暗果然寒彻入骨，最后他沦为一个同案犯，一个令人齿寒的小人。 在影片结尾，警方以非法开采的罪名逮捕了昌、徐二人。当审讯的警官问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时，只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拿起眼镜戴上说：没有了！戴眼镜是一个下意识的掩饰性动作。那一刻我们知道在这位律师的字典里已经没有了善与恶、罪与罚的字眼了。至此，真相被永远关上大门，他也放弃了自我救赎的最后机会。试想一个社会如果连律师都良心泯灭了，这天就完全黑了。  第三个男人当然是矿山老板昌万年，他被导演成功地塑造成一个大恶人，只是影片使用了相当节制甚至说是舒缓的节奏。 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善恶难辨。他来到资助的学校，对校长说：外头冷，别让孩子排队了，叫他们散了吧！嫉恶如仇的张保民搅了他的局，被大金抓回交差，昌万年并没有收拾他，而是让他写下要说的话，还看了孩子的照片，只听他用轻轻的语气说：“我知道他孩子丢了”，“这样吧，你到我矿上来干吧！” 他还是一位慈父。“把这些羊肉给我真空包装好了，寄到加拿大，这样我儿子明天就能吃到家鄕的羊肉了”。但是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他会做出什么，他身上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气息，一种突如其来的未知暴力。在他那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有一组：猎物和猎手。 他是一连串悲剧的制造者，他的贪婪和意志顽强地渗透到这片山村的神经末梢。在他眼中，他人之命如同草芥，所有这些恶人的特质都被他包装在西装革履、欧式装修和外国古典音乐之中。 这个人物身上背负着太多的隐喻，野蛮和欲望，阴骘和伪善，其人性的复杂幽暗，让人细思极恐。 我想，失踪的磊子最后见到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那天，他拿着那把造型夸张的弓箭站在山坡上说：喂，小孩，你的羊卖不卖？ 在丑陋的现实和人性中，所幸我们还是看到了一束人性的光，可讽的是来自于小人物。宰夫丁海劝张保民在同意开矿的协议上签字，反被张用骨头刺瞎了左眼，从此张只得背井离乡打工挣钱赔偿。按说两家已经结下了“梁子”，但是这个糙汉并没有以暴制暴。他问张孩子找到了没有，看到对方茫然无措，说他“窝囊”。当大金和爪牙追杀过来时，他掩护张安全脱身。他饭店的窗户上贴着寻子启事，最后，也是他从儿子汉生的粉笔画中看出失踪案的端晲。
总之这是一部极具张力的影片，烧心也烧脑，你可以看到弱肉强食，看到阶层分化，看到善恶报应，看到环境与发展的两难之境，看到人性的复杂幽暗，甚至看到暴力美学。 我只是不明白导演为何要把镜头长时间地对准昌万年，他吃西红柿、吃羊肉，他用硕大的烟灰盅凶狠地砸大金的头，包括丁海剁羊肉、那条深不可测的山洞……
对隐喻的迷恋和过度使用，使得画面拖沓呆滞、阴森可怖，不美甚至不洁。导演有100多分钟还不够吗，何苦还要拷打观众的神经，留下如此“作”的痕迹？ 影片的音效还算称职，体现了一部悬疑片该有的风格，只是有的地方过于泛滥，可能因为剧中三个男人的寡言，使得惜句如金的导演急于通过音乐来烘托渲染，我觉得这是太过个性化的表达所带来的诟病。
有人说这部片子很暴力，属“致郁系”电影，我想导演或许还没有找到一种更为安全的表达方式。 记得有位名人说，对中国的电影谈情怀是一件可笑的事情。我觉得这部片子打动我的一是它的紧张度二是情怀，是它对现实的强烈切入，对工业化的反思，对人尤其是底层人物的关怀。一部影片的质量取决于它的深度，正义与人伦的全面崩坏，是导致张保民这样的悲情人物出现的根源。
这个故事或者说这样的题材，不讨好、敏感、烫手，尺度难以把握，是一些影视老司机们绝对不愿染指的。 19世纪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说过：“当过去不再昭示未来，心灵便在黑暗中行走”。 不能因为现在青山绿水了，就忘记曾经的牺牲和代价。 编导忻钰坤在路演时说：作为一个电影人，有一个发声渠道的人，要对社会有一些责任。所以他把集束光柱投向那些深藏于历史缝隙中的矛盾，拍出了这部招魂片、良心片。 导演说他小时候最熟悉的就是炸山的声音，轰隆一声回头一看，一座山就没了一半，这是多年来堵在他心口的那块血疽。于是在拍了《心迷宫》有了一定积累后，他带着摄制组回来，趴在那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对着那些看不见的小草说：我回来了！ 一个好的导演一定要在内心保持对生活的痛感。对人类生命的尊重最终会战胜对罪恶的恐惧。
我觉得，有的电影是拍出来的，有的电影是人心里长出来的。编导是位年轻人，特立独行，行事不按章法，或许在创作剧本时就打定主意，谁也不去讨好。所以这部影片没有大保健电影的复合维生素，没有流量担当的花花草草，再说了，满脸的胶原蛋白在这里也派不上用场。 这部剧值得你二刷三刷。看与不看，各位还是自行决定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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