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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季文若 2018-04-29
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的故事被这一生一旦不知演了多少。从开场的那一折子霸王别姬到落幕的这一段姬别霸王,倏忽间竟已耗尽了他们的平生年华。


暑去寒来春复秋,那一年,他们‘分行’。“乌雅它竟知大事去矣,因此上在檐下,咆哮声嘶!”他一段起霸定了生角。而他,一出思凡不知到底误了几次。“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不记得挨了多少顿打,那一句我本是女娇娥才硬生生的开窍给改了过来。数十个人中只选出了一个旦角,就是他。他和他,自打那时起便一生一旦。从此相得益彰,心无旁骛的配合起来。那时他和他尚未成名,生叫小石头,旦唤小豆子。

1

弹指一挥间,十年了。当年的小石头和小豆子出科了。十年间演了多少故事,最受欢迎的当属那出‘霸王别姬’。二十二岁的生,十九岁的旦。他和他竟已在台上演了那么多的英雄美女,才子佳人。然在台下,他是他,他,是他。没有美女,没有佳人。他和他,只是兄弟。

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又一场了。彼时的他和他已然成了名角儿,昔日的名字也该改了。从此他叫段小楼,他唤程蝶衣。后来不记得有多少光景了,他们之间再没有叫过彼此当年的名字。就这样,岁月含糊着也就过去了。

只是,人生在世于起落浮沉之间又哪里容得下半分含糊?当下家喻户晓的生角儿段小楼有了风流韵事,他和他之间从这时起彼此便再没了先前的亲密。他和他之间夹了一个菊仙,一个花满楼的头牌,一位即将成为他段小楼名正言顺的妻的女人。

段小楼和程蝶衣,这一生一旦似乎也只能做对台上夫妻了。哪怕是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他和他的师哥段小楼在戏台子上已经做了两百三十八场夫妻了,但在台上终究为虚,台下才是真。那个唤作菊仙的女人才是他师哥名正言顺认准的妻,而他,不过是兄弟。

眼见他们人前恩爱,程蝶衣转身离去。他恨他的背叛,就那样轻而易举的丢弃了彼此的从一而终;他怨自己无能,到头来还是留不住这个朝夕相对的人。大约是心凉了,不知究竟是为了报复谁,他自甘堕落,委身于梨园大拿袁四爷身下。

可即使是这种时候,即使是在他和别的女子正新婚燕尔之时,即使是他在自弃般委身于男人身下之时,他还是想着他。临了了,为了找回那把剑,为了守少年的一个承诺。只因他那时想要,而他答应了给。

可悲的是这个承诺也只有许诺的人还在心心念念,而那受诺的人早已经将它抛之脑后了。他携剑应诺而来,而他却在醉生梦死之间接剑轻笑,“好剑,但是此处并非戏台,我要这剑做什么?”满堂酒客,皆为他大喜而饮。只他一人心灰意冷。今日之后,这一生一旦分道扬镳。

2

当年的小豆子,如今的程蝶衣,这天翻地覆的改变似乎从来就由不得自己做主。可他却只想做虞姬,那个在最紧要的关头,最璀璨的一刻,可以为了自己心爱的楚霸王拔剑自刎的虞姬。只可惜他是程蝶衣,他还要活下去。

哪怕是失去了自己最在乎的,哪怕是从此台上只唱独角戏。无限孤清又如何,他睥睨梨园,脚下有满座听客为之喝彩,终归于也不至寂寞。自此找了个由头沉迷下去,不愿自拔。就算是独自一人,也不必再怕孤独。

台上他一人尽情,众人作陪;可下了台之后,他和他还在一个班子。狭路相逢,避无可避。到底是世无定事,分久必合后他和他终归还是要再演那出‘霸王别姬’的。纵然今非昔比,这戏,还是要唱下去的。

后来呢?后来他身旁有她,而他,还是孤身一人。兜兜转转间局还是改不了的局,人还是那各自为伍的人。那日他为救他不惜孤身为敌军登台唱戏,可他却非但不解他一番苦心,反而对他满脸唾弃。又一次与那女人相携背他而去。

怎么也料不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头来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程蝶衣原以为经此一事,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就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可是人心难测,那菊仙既能为师哥将自己赎出花满楼,又岂会轻易的答应自己会离开呢?

可又怪得了谁呢?这一场台下悲欢,究竟孰是孰非?谁又能说得清楚?菊仙没错,段小楼无罪,那他程蝶衣又有过吗?原来他们都没错,若要怪,便只怪造化弄人吧!举指问天,为何既生瑜又存亮,为何台上夫妻不够,偏偏还要来一个台下夫妻!

3

但隔得那么远,楚河汉界,咫尺天涯。一不小心,什么都完了。再后来,他和他都不再是主角儿,那出‘霸王别姬’也早已新人重演。虞姬和楚霸王已成过去,剩下的还有程蝶衣和段小楼这对兄弟。

寒去暑来春复秋,夕阳西下水东流。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

再相逢时已暮年,本该是相视一笑泯恩仇的时候。然后彼此放下心结共忆那一场前尘往事,之后再唏嘘一番。只可惜这样的结局终究是书上所写,那些布满伤痕的故事任谁都是轻易忘不掉的,又何况这对人儿本是演遍了风花雪月的。

这不,时隔多年后的‘霸王别姬’又登场了。舞台方丈地,一转万重山。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只不过这出折子戏,满座空席,方寸之间唯他二人。于是,旧梦蓦然回头。重温的是戏中情还是戏外人,谁又知道呢?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楚霸王一如当年,纵使年逾古稀,起霸不输当年。而那风华绝代的虞姬啊,骗得了楚霸王的剑,“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一句终,以剑刎颈自尽。到最后,竟成了一出‘姬别霸王’。往昔所有纠缠皆成一场孽债,于此刻似乎都尽在虞姬的自刎之中消弭于无形了。这一次,程蝶衣做了一次虞姬。可他终究不是虞姬。

大梦方醒,戏已谢幕。灿烂的悲剧已然结束,华丽的情死只是假象。从此,他们永世诀别,一生已过去。

到头来,程蝶衣只是程蝶衣,不会是虞姬。他没有那个与自己情深意重的楚霸王,自然就无需引颈自刎;而段小楼也不是楚霸王,更不必付一腔深情只为虞姬。

他和他都不过是局外人,只是他却偏偏要做当局者。一遍遍的演着那场悲剧,不肯谢幕。也不知到底是眷恋台上风华,还是贪图戏文所写。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人各有命,他和他,终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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