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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顾颉刚 顾颉刚(1893.5.8-1980.12.25)，字铭坚，江苏苏州人。中国现代著名历史学家、民俗学家，古史辨学派创始人，现代历史地理学和民俗学的开拓者、奠基人。 古人的世界观 第一阶段：天人相通 在我们的观念中，大都以为神是没有形象的，天不能一步一步走上去的。但在古人的想像里便不这样。他们以为天上的神过的就是人间的生活，天上的神和地下的人彼此都有交通的办法。他们怎样的往来呢？那就是从地面上最高的地方一直往上走去。
古图中的昆仑山位置（黄色标） 地上哪里最高？他们说是西边的昆仑山（作者注：那时的昆仑山，依现在推测大约就是青海省内的巴颜喀喇山，因为《山海经》等书里都说河水、黑水出于昆仑，而巴颜喀喇山正是黄河、长江的分水岭。长江即黑水，颇有几分可能性。不过那时的昆仑山在羌人境内，中原人也到不了，只是一种耳食之谈而已。但惟其人们到不了，所以它的神秘性就更大。）。昆仑山有多少高？对于这个问题他们有两种说法，说得少的是二千五百里（作者注：可参《史记·大宛列传》引《禹本纪》）说得多的竟有一万一千里（作者注：可参《淮南子·地形训》及《水经·河水篇》。）。
巴颜喀喇山 实景 他们说昆仑山从下到上可以分作三层，下层叫做樊桐，又称板桐；中层叫做悬圃，又称阆风；上层叫做增城，又称天庭。（作者注：此处为《水经注·河水篇》引昆仑说。“悬圃”亦作“玄圃”，同音通假。）他们说一个人只要走到中层，他就可以不死了；如果直走到上层，就真上了天了，他就是一个神了。（作者注：此处可参《地形训》。但为迁就上引的昆仑说，将“凉风之山”一语删去。昆仑说把玄圃和阆风都算作中层，《淮南子》却把凉风和悬圃分成两层。“凉风”即“阆风”，同纽通假。） 伏羲女娲 连接天人的树 三星堆 楔子1：昆仑山的中层“人”，正大概类似于佛教的“阿修罗”，不过此处的“往山上去”并不强调“修正果”或者“修道成仙”，而是单表其未知与神秘。这就是古代神话的区别于宗教的要点之一吧。当人们知道了这个“未知”与“好处”，自然先是人人肃然起敬，并希望通过“巫”来传递自己的敬意，以后随着对昆仑山的“了解”，神秘渐退，人们进而都萌生了直接住上去的想法，而宗教借此就为人们制造了这样的机会。--艺库 西山经 昆仑图 昆仑山图 昆仑方广八百里（参：《山海经·海内西经》）。增城九重。昆仑上面种的小米，称为“木禾”，茎高三丈五尺。珠树、玉树、琁树、不死树在西面；沙棠、琅玕在东面；绛树在南面；碧树、瑶树在北面。旁边有四百四十个门，这门到那门都相隔四里。又有九个井，井栏都是玉做的。还有一百亩大的宫殿，用琁玉建筑的屋子（参：《地形训》）。还有醴泉和瑶池（参：《禹本纪》）。那边有许多神，总称为“百神”（参：《海内西经》）；有许多帝，总称为“众帝”；其中地位最高的称为“太帝”。太帝就住在昆仑的最高处（以上都见《地形训》）。
这样看来，昆仑山是一个天国而可以从地面上走进去的。 要是一个人真有勇气，一直上去，马上成了神，岂不痛快。不幸世间没有这样便宜的事。听说天上有天门，唤作阊阖（参：《楚辞·离骚经》及《地形训》等。）。天门有九重，每一重都有虎豹守着，它们一见下界的人走进，就跳起来把他咬死；咬死之后还有许多竖生眼睛的豺狼走来，先把尸首玩弄一回，玩厌了便抛弃在深渊里，再到上帝面前去覆命（参：《楚辞·招魂》，参朱熹《楚辞集注》）。
山海经中的怪兽 所以虽说有路可行，究竟不容易度过这重重的难关。
不过凡人虽没有上天的福分，但有一种人却可上天，那就是“巫”。 巫 三星堆 他们说，西边有一座山叫做灵山，在那边，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个人就常常升天降地（参：《山海经·大荒西经》）。巫可以自由到上帝那边，所以死了人招魂时就得请巫，而楚巫所歌的即是巫阳受了上帝的命令，下来招那离散的魂魄的故事（参：《楚辞·招魂》）。又如夏后启，他们说他曾把三个美女献上天去，偷得了《九辩》和《九歌》的乐章而下来。
他下来的地方叫做天穆之野，在西南海之外，高一万六千尺（参：《大荒西经》，参郭璞注），比起昆仑来那就太低了。这可以说是一条近路（作者注：《大荒西经》又云：“有互人之国，炎帝之孙名曰灵恝，灵恝生互人，是能上下于天。”又《海内经》云：“肇山，有人名曰柏高，柏高上下于此，至于天。”这些都是天地交通的例子。）。 听说当初人和神本都是互相往来而且是杂乱不分的，只为蚩尤造反才把这条道路截断了。
汉画像石 蚩尤
汉画像石 蚩尤 那时蚩尤造作兵器来打黄帝，又杀死许多没罪的老百姓，黄帝命应龙在冀州的野里和他交战。应龙蓄积多量的水，不料蚩尤手段更高，他请风伯、雨师相助，一霎时放出大风雨来。
南朝画像砖 蚩尤 黄帝一看不好，又降下一个天女叫魃的，把雨止了，把蚩尤杀了。大约因为蚩尤本是下界人，竟来侵犯了上界安宁的缘故，上帝命一个叫重的上天管天上的神，又命一个叫黎的下地管地上的民，两方面从此断绝交往，这件故事就叫做“绝地天通”（这段故事是汇合了《尚书·吕刑》《山海经·大荒西经》《大荒北经》，及《国语·楚语下》而写的。不过《国语》把绝地天通的人定做颛顼，说他绝地天通就是“使复旧常”，把神话人化了。其实颛顼这位人王推到原始也是一个上帝。）。
河北张家口黄帝战蚩尤
河北张家口黄帝战蚩尤 蚩尤特写 可是这样一来，黄帝所派的应龙上不去了，魃也上不去了。应龙不得上天，住在南极，天上没有很多的水，所以地面上就常闹旱灾。但旱时只要画了应龙的形像，也可以致大雨（参：《大荒东经》）。
南阳汉代祈雨图 魃所住的地方，为了她专会止雨，所以也经常犯旱，往往赤地千里。有一位叔均向上帝说了，上帝把她移置到赤水的北面去，叔均就做了田祖。
南阳汉代祈雨图 魃怕叔均，见了他就逃。所以人们要赶掉这位女神时，只消祝道：“请神望北走去罢！”（参：《大荒西经》） 可是他们说话并不一致。
扫雨婆婆 楔子2：在先民看来，神们像是“强大的外国人”，他们虽然可以操云纵雨，可以有长生不死、威力无比等等的优点，但再强大，他们也没有脱离和超出“人”的范畴，神的圈囿也照样有城邦、朋党、家园、亲属。巫像是“翻译官”，而祭祀就是在建设“邦交”关系。---艺库
甲骨文-祈雨
汉代永初祈雨碑原拓初拓拓片 第二阶段：天人相隔 人和神虽说断绝了往来，地面上却尽多杂居的神。中国西部是最高的地方，高了就近天，所以神灵住居的也特别多（《史记·封禅书》曰：“自古雍州积高，神明之隩，故立畤郊上帝。”）。在嶓冢山（嶓冢山有两处：在陕西宁羌县的是汉水所出，在甘肃天水县的是西汉水所出，西汉水就是嘉陵江的上游。）的西面就有一座天帝之山，当然是上帝住的。
往西去有一座峚山，那里出产玉膏，源头像沸水一般的烫，这是黄帝所常喝的。
黄帝 再西去又有一座钟山，钟山之神的儿子叫鼓，犯了罪给上帝杀了，魂灵化为鵕鸟，白的头，红的足，黄的文。 再西去又有一座槐江之山，那是上帝的菜园，神英招所管，他的样子是马的身，人的面，鸟的翼，虎的纹。在那里南望昆仑，只见光焰熊熊；西望大泽，那边是后稷之神隐居的所在；北望诸毗山，那边是槐鬼离仑住的；东望恒山，又有穷鬼住在那里。还有一条瑶水，有天神住着，他的样子有些像牛，可是八条腿，两个头，马的尾巴。 再往西南去，就是昆仑山了，这是上帝的下都，神陆吾所管，他的样子是人的面目，虎的身体，还带着九条尾巴。
昆仑山 实景 再往西去，渡过流沙，是玉山，有人虎齿豹尾，蓬着头发戴一个玉胜，善于歌啸，这就是西王母，管瘟疫和各种残杀之气的。再往西是騩山，住着的神叫耆童，他发出声音来好像钟磬一般地好听。
北周壁画 西王母 再往西去就是天山，那边的神叫做帝江，生的六足四翼，没有面目，专懂唱歌跳舞（以上均见《山海经·西次三经》，惟此经所载上帝鬼神太多，未能全录。）。
帝江 我们只要知道了嶓冢山的所在，就知道现在的甘肃、青海之间（《西山经》的天山即祁连山，祁连山为今甘、青两省的交界（《汉书·武帝纪》天汉二年：“与右贤王战于天山。”颜师古注云：“即祁连山也，匈奴谓天为祁连，今鲜卑语尚然。”），在当时是怎样的神出鬼没。 其他各处还有好些上帝鬼神，一时也数不尽，他们各有各的奇形怪状，在这一篇里也讲不完，不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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