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蚩尤殇——噶尔钦陵的终极之战【三】

 陆一2 2018-04-30

《三、狼狈的大唐宰相》

 

公元670年唐蕃第一次大决战即大非川之战后,吐蕃乘胜扩大战果,一举拿下大唐几乎全部西域领土。在吐蕃军团的压迫下,唐军势力退缩到西州也就是新疆吐鲁番,以西的广大地区全部沦陷,唐朝不得不再次罢弃了安西四镇的建置,吐蕃由此称霸中亚。

到了咸亨四年(公元673年),不甘心失败的唐高宗派遣萧嗣业发动了一场相当成功的西征,使得弓月和疏勒归附。弓月在今新疆伊犁,而疏勒则在现在的喀什,这场西征的胜利标志着唐朝势力重新回到了葱岭也就是帕米尔高原。

一直在各大强权中如墙头草般倒来倒去的西域各国一见唐朝重新得势,很快按惯例做出了顺从的姿态,一年后的上元元年(公元674年),于阗王宣布倒向唐朝,并派兵加入了攻击吐蕃的唐军。又过了一年,龟兹王宣布叛蕃附唐,疏勒、焉耆等国也纷纷仿效,吐蕃在西域的统治岌岌可危。

严峻的形势迫使吐蕃做出了强烈反应,仪凤元年(公元676年),吐蕃军团开始大规模进攻河西走廊,由此拉开了唐蕃间第二场大战——青海之战的序幕。

高宗仪凤二年(公元677年),也就是大非川惨败七年之后,唐朝宰相(正式头衔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刘仁轨被皇帝任命为洮河道行军镇守大使,此人可以说是中国第一位抗日英雄——龙朔三年(公元663年),他在白江口大败支援朝鲜半岛百济国残部的日本海军,取得了令后世津津乐道的史上抗日第一战的完胜。

刘仁轨屯兵鄯州(治所在今青海乐都,辖境包括今天的青海乐都、西宁、湟中),在全国范围内颁发招兵广告即《举猛士诏》以招募勇士,准备对吐蕃大举反攻,一雪当年之耻。

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宰相们却由于私心作祟,导致唐军满盘皆输。

此前,为了准备这场大反攻,刘仁轨多次上书皇帝要这要那,但都被另一名宰相——中书令李敬玄压了下来,刘因此怀恨在心。这位李敬玄其实在当时口碑很不错,饱读诗书为人正派,曾被贞观名臣马周推荐为指导太子也就是后来高宗皇帝读书的老师,还监修过国史,很可能是一位迂腐但方正的老儒,他反对刘仁轨挑起战争想必也有自己的一些理由,但这两个宰相各自为政,明显缺乏必要的沟通。

老滑头刘仁轨计上心来,一反常态地恭维起李敬玄,向皇帝上书大力贬己赞李,其中心思想是:第一,我没啥本事,统帅不了这样的大军,再继续留在大唐西部镇守,恐怕将来会丧师辱国;第二,把守祖国西大门最合适的人选只能是李宰相,为此刘甚至说出了“西边镇守,非敬玄不可”这样的狠话。

现在我们看来,老兵油子刘宰相并非变得突然团结友爱,而是他存心撂挑子,就是要看老教书匠李宰相的笑话。

深知自己没那两把刷子的李敬玄大惊,拼命推辞,这让他那位曾经的学生、一心想洗刷大非川耻辱的高宗对其印象分大大降低,皇帝一怒之下也放出了狠话:“仁轨须朕,朕亦自往,卿安得辞!”你不去我就去,老师你自己看着办吧!

皇帝学生自然不能亲自出马。就这样,可怜的李老师不得不放下笔杆子拿起枪杆子,接替居心叵测的刘大帅担任起洮河道大总管兼安抚大使,被迫来到唐蕃战争的最前线鄯州。

为准备这场战争,唐朝从全国各地调集了一只相当庞大的军队,参战部队总人数高达十八万,宰相中书令李敬玄担任总司令即洮河道行军大总管,工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刘审礼担任总参谋长即洮河道行军司马,此外益州长史(川西北军区参谋长)李孝逸和巂州都督(川西滇北军区司令)拓王奉益率领的四川部队,以及金吾将军(皇宫近卫军将领)曹怀舜率领的河北部队也纷纷到来。

吐蕃闻讯,马上调集军队准备迎战,其总司令不出人们所料,仍是七年前大非川之战的英雄,已故大相禄东赞的二公子噶尔.钦陵。

唐蕃之间的第二场大战即将爆发。此次唐军的人数远远超过了敌人,但战争的胜利却并非全凭人多,自打刘大帅决定公报私仇那一刻起,胜利的天平已经向吐蕃一方倾斜。

双方交战的地点是一个叫龙支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历来也有不同说法,一说在青海化隆南部,一说在青海乐都南部,一说在青海西宁东南,考虑到唐蕃双方的兵种特点,此地肯定也是利于大队骑兵纵横驰骋的大平原或大草原。另外,有史料说此战竟然还是发生在大非川,因此称其为第二次大非川之战,姑且存疑。

高宗仪凤三年(公元678年),战争爆发。吐蕃主帅钦陵再次表现了出神入化的指挥艺术与胆识过人的判断力,唐军将领们可能没想到,钦陵竟然敢依样画葫芦,又一次采用了与大非川之战相同的诱敌深入策略。

盛夏的七月,花开草长,氧气充足,气候十分适合来自五湖四海水土不服的唐军出阵。于是,唐军副帅兼总参谋长、初唐有名的大孝子刘审礼为激励士气,亲自率领前锋出击。他们进展得十分顺利,唐军头一天就接连取得两场胜利,收获极多,吐蕃且败且退。

在这种大好形势下,刘审礼遂率领先锋部队深入追击,一直追赶到濠所(具体地点不详,应该离青海湖不远,也有人认为它并非地名,而是唐军临时构建的壕沟工事)才停下来休整,此时他们与主帅李敬玄率领的唐军后续部队已经拉开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就在唐军人困马乏的时候,突然间伏兵四起,原来钦陵的吐蕃军团早已经在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猎物来投。大非川的厄运似乎再一次降临到孤军深入的唐军身上,粮草不继的他们被敌人团团包围,在吐蕃铁骑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下逐渐走向崩溃……

但与薛仁贵那支远征军不同的是,刘审礼军此时并没有完全绝望,主帅李敬玄的大军仍在后方待命,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如果他们能及时赶到,两支队伍内外夹击,吐蕃军团孤掌难鸣,唐军有很大的可能破围,甚至还有机会反败为胜。于是,几次率部突围无果之后,刘审礼一边稳固阵脚固守,一边派人杀出重围,火速向后方求援。

但直到最终战死的那一刻,他们眼巴巴期待的援军仍然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唐军前任统帅刘仁轨对现任统帅李敬玄的判断相当准确,做为一个从来没有上过战场闻过血腥味儿的老书生,李宰相果然没有丝毫胆量与声势浩大的敌人叫板,也不知道对面的少量敌军其实只是虚张声势,其主力正在遥远的壕所与刘审礼殊死搏斗。

史载,李宰相接到求援后没有任何进军的表示,反而“怯懦畏战,按兵不救”,尤其是其“聚众自保”的鸵鸟政策,导致大家不得不围绕在他周围当起了人肉盾牌,造成没有任何一支部队可以前往支援他们在遥远前方血战的同袍。

苦苦支撑了一个多月之后,在寒风开始扫荡青藏高原的九月,刘审礼指挥的先锋部队终于在绝望中全军覆没。关于刘审礼最后的结局,有当场战死和被俘后病死于吐蕃两种说法,后一种说法可能性更大一些。

刘审礼的家族一向以孝道著称于世,许多事迹保存在唐史中流传至今,此战过后,刘审礼的几个儿子听说父亲没于吐蕃后,争先向皇帝上书要求派自己前往吐蕃,愿以已身赎回父亲,最后一个叫刘易从的儿子争得了这个凶险的名额。

但等到他赶到,父亲早已经病死异乡。史载“易从号哭,昼夜不止,毁瘠过礼”,吐蕃人显然非常可怜这位千里寻父的孝子,而且既然人已经死了,何不妨做个顺水人情,于是“吐蕃哀其志行,还其父尸柩,易从徒跣万里,扶护归彭城,为朝野之所嗟赏。”

如果说刘易从的孝子赎尸故事是一幕无可奈何的悲剧,那么全军覆没的唐军先锋部队中还有一名高级军官(副总管)被俘,他死里逃生的过程则是一出相当雷人的喜剧,吐蕃人后来肯定追悔不及,因为这个名叫王孝杰的军人日后设法回到了唐朝,并在日后成为唐帝国在西域的柱石。

在遥远的另一边,得知自己的副手终于全军覆没的消息后,吓破了胆的李敬玄下令全军火速撤退。在吐蕃军团的疯狂追击下,李宰相率领沿途损失惨重的唐军一路狂奔,“狼狈却走”到承凤岭(今青海西宁西南)才停下脚步。

史载唐军在这里“阻泥沟而计无所出”,但这究竟是指他们利用泥沟来构建工事阻挡敌人,还是他们被泥沟所阻挡因而无法进一步逃跑,历来说法不一,赞同后者的更多一些,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唐军残部的处境将无比凶险,随时可能再一次发生崩盘。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唐军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将——百济裔的黑齿常之挺身而出,他策划了一次相当大胆的军事行动,从而使己方部队于绝境中死里逃生。

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五百名唐军敢死队员在黑齿常之的亲自率领下,突然出现在建立在高岗之上的吐蕃大营旁,他们随即展开了烈火疾风般的拼死攻击。以为唐军已成瓮中之鳖因而毫无准备的吐蕃部队大乱,被骚动惊醒的军人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史载“贼遂溃乱,自相蹂践,死者三百余人”——在军事术语上,对这种因高度紧张而造成的军营骚乱有个专门的名词:“夜惊”——包围圈之内的唐军残部就这样奇迹般得以生还。

唐军大败,吐蕃人却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奇怪地全面收兵,其中固然有黑齿常之率死士突袭的原因,但总体而言,吐蕃在这场战争中损失很小,完全有能力继续扩大战果。因此,吐蕃此举未免让人心生疑窦,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不久之后,一头雾水的唐人终于得知了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原来,吐蕃赞普也就是松赞干布的孙子芒松芒赞,其实在这场战争爆发前就已经驾崩,大相赞聂多布和元帅钦陵兄弟俩为了稳定军心遂秘不发丧。不久已方大胜的消息传回国内,噶尔家的威望在国内一时无两,于是他们便趁热打铁,大张旗鼓地为已故赞普举行国葬,同时扶立一个年仅三岁、汉文史书称为“器弩悉弄”的王子即位,从而挟天子以令诸侯,将吐蕃国政掌握得更加牢靠。

只是,此时志得意满的赞聂多布和钦陵都不会想到,这个年幼的孩子后来竟成为他们噶尔家族的掘墓人,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国王新丧幼主登基,吐蕃国内局势肯定不会稳定,赞聂多布和钦陵忙得团团乱转,一时无暇对外。就在此时,大唐名将裴行检(他的兄长裴行俨是隋末著名猛将,据说就是后来裴元庆的原型)敏感地意识到机不再来,遂以送波斯王子归国为名,率兵直扑西域,“简其精骑,轻赍晓夜前进”,突然袭击并摧毁了吐蕃在西域扶持的两个西突厥地方政权,一直打到大诗人李白出生的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以东的托克马克)立碑纪功,大唐从此重新夺回了在西域的主动权。

这件事发生在青海之战一年后的调露元年(公元679年)。经此重大挫折,执政的噶尔家族声望大大受损。屋漏偏逢连阴雨,就在前线吃紧的时候,吐蕃的后方也开始动荡不安。按照敦煌保存的吐蕃历史文书中《大事纪年》的记载,吐蕃爆发了内乱。

到了永淳元年(公元682年),吐蕃国内两大政治集团对峙的局面仍然继续,内耗进一步削弱了吐蕃军团的实力。汉文史料记载,这一年吐蕃入寇河源,河源军司马娄师德领兵迎战,唐军取得大胜,娄师德“将兵击之于白水涧,八战八捷”。

这位娄师德也是一位孤胆英雄,曾在李敬玄兵败后的一片恐慌中自告奋勇,单刀赴会出使吐蕃,与接替兄长钦陵驻军青海的噶尔.赞婆达成和平协议,唐蕃双方当时各怀鬼胎都有烦心事,于是各退一步,从而维持了三年左右的和平。

垂拱二年(公元686年),大唐的突厥族将军阿史那斛瑟罗又一次率军西征,终于收复了失陷吐蕃多年的安西四镇。受到重收四镇这个重大标志性胜利的鼓舞,当政的武则天信心爆棚,立即着手组织大规模远征,企图一举全面恢复对丝绸之路的控制,由此拉开了唐蕃间又一场大战的序幕。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