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门艺术或学问,都有自己一定的符号语言容量,有的大、有的小。 大的门类发展久,小的存在时间短;而且越是在早期,越容易出成果(语言表达方便);到了晚期,很难再拓展出新的语言表达,成就就会小很多。所以这是一个规律性的东西,和古今人物的才智没有必然关系。 王羲之书法,古典审美的典范 一 从表现力的层面,拿中国绘画和书法来比较: 绘画的题材、表达对象、表现手法更加宽泛,所以门类众多,久而能新。从早期的陶纹、墓室壁画,到后来纸本绘画,从人物造像、山水、花鸟、昆虫、建筑,到器皿、案头、服饰等等,无一不可入画;再因为材料的不同,而发展出来各种技法——工笔、写意、大写意等等;乃至新观念的冲击,都在不断的丰富绘画语言。所以到了今天,中国画依然能表现出相当的生命力,可以有新的发展。举最简单一个例子:古代没人画秋葵,今天用水墨画个秋葵,就有了一定程度的“新意”。 而书法则天生比较局限:其表达对象局限于汉字,媒介通常是毛笔和纸(硬笔书法一直属于尴尬的境地,因为线条简单,不能表达丰富细微的变化),其主要目的也不是传达书法所写的文字内容,这样一来,书法的艺术语言就贫瘠得多。如前文的例子,即便今天你写了“秋葵”二字,依然谈不上有任何新意。 再加上历史悠久,前人对书法的探索已经快到边际。所以到了今天,书法的创新非常困难,无论你在笔法上怎么玩花样、字体字形上怎么重新构建,都难逃出前人的窠臼。所以只能从前人斥为“俗书”的地契招牌、匠人书房、陶砖印记等所谓“民间书法”上来汲取营养。尽管也有一定成就,但是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新视角和新材料,书法恐怕已是强弩之末。 白谦慎《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中提及的民间书法——“娟娟发屋” 二 受西方艺术观念的冲击,中国绘画和书法,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新面貌。显然,由于本身语言丰富程度不同,绘画和书法的更新程度也不同。绘画有新水墨的尝试,许多做的比较好。但是书法的探索,就只好以解构汉字、打破传统视角、甚至抛弃笔法这几个基本元素为方式,去迎合西方的艺术理念。所以这些年,学习日本书法的写巨幅大字、写完之后重新拼接、展厅大作品十分流行。但是按这个趋势下去,书法的绘画的边界将越来越模糊。更或者说,这样做,恐怕更是像新的绘画而非书法了。 语言本身的容量局限,好比一大一小两块海绵。可以想象,在在同等条件下的刺激下,一定是绘画这块“大海绵”汲取营养的能力要高于书法这块“小海绵”。 所以并不是说今天的书法家素质比不上古人,实际上更关键的是,前人在处女地开荒,随便一整,就足以为后人立法树则了。当这片一亩三分地被开垦的差不多的时候,还想继续开新地儿,有自己的贡献,要比前人难千倍万倍。所以新视角、新的审美理念,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开辟了新天地。 所以,今天真正意义上的“书法艺术家”,恐怕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包括我自己在内的绝大多数书法爱好者、所谓的“书法家”、书写书法者,都是在亦步亦趋的走着前人旧路,都是“抄书匠人”而已,我们不会对书法艺术有什么贡献。更多的,是顶着书法家帽子的欺世盗名之徒而已。 沃兴华先生书法作品。他算是当今为数不多的“真正意义的书法家”之一 三 当然,以上是就艺术成就而言。 如果只是陶冶情操、增加生活乐趣,那书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们也可以下点功夫,达到一定高度,从而真正获得其中的乐趣。 但是就我的认知而言,基本技法关过了以后,差不多就得了。花太多精力在书法上面,其实得不偿失。因为确实这东西的容量就那么大,历史又这么久,今人花那么大精力在上面,还想要出成果,实在是太难了。 许多学者书法、手迹有极高的审美价值,并不是其表现力有多丰富,而是内蕴深邃、后劲无穷。所以,即便从“写好书法”的角度而言,也更应该关注思想学习和知识积累。 而过于追求书法的表现力、技法,想在书法艺术领域有新的开垦和贡献,实在有可能的是,以思想和知识的贫瘠为代价,最终浪费掉宝贵时间(少数人除外)。 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年大方向鼓励传统文化,书法越来越受重视。有无数人奋不顾身扑入书法行列。结果是:书法成为时尚,或者写的极差却沾沾自喜,或者写的不错却见识浅薄,甚至粗俗不堪、混迹江湖——这都是思想和知识贫瘠的后果。 马一浮信札 四 再回到文章开头的一段话。艺术或学问,都有自己一定的符号语言容量。中国很多传统的艺术学问,在后代呈现衰落惨象,也都和这个有关。 比如禅宗的机锋,明清以后沦为口头禅,也是这个原因。公案来来去去就那么多,禅宗核心要解决也就那几个问题。无数禅僧居士,你也说我也说,自然陷入套路、成为新的模式,丧失掉生命活力,自然衰落。 还有古体诗词的问题。今人写的古体诗词之所以别扭无趣,这个也是重要的原因(当然有一大部分是因为古语文水平不过关、审美过于低俗导致)。你怎么写,都有似曾相识的模仿感。前两年的填词软件,输入宋词常见词汇,写出来的东西像模像样,也是抓住了“语言容量”的这个关键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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