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你就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我父亲在我年轻的时候这样教导过我。 █ █ 我叫尼克。我厌倦了中西部生活，继而搬到位于纽约市郊的长岛西卵区。我去了朋友汤姆的家，他家在东卵，见到了我的远房表妹黛西和贝克小姐。黛西说汤姆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她拉着我表面讲三岁女儿的故事，实则诉说生活之苦。 █ █ “我认为一切都糟透了。”她说。 █ █ 一天下午，我跟汤姆同行搭火车去纽约。他近乎强迫地拉着我去见了传说中的他的情妇。那是车行老板威尔逊的妻子。年纪三十五六，身子胖胖的，脸庞并不美丽，但是她有一种显而易见的活力，仿佛她浑身的神经都在不停地燃烧。 █ █ 而威尔逊见到尊贵的客户，他的身影马上就跟墙壁的水泥色打成一片了。 █ █ 于是我、汤姆和他的情妇三人一起去纽约。到了纽约，汤姆的情妇热情邀请了一群人组织了一个派对，我喝醉了。酒醒后听着一群太太们聊天，聊到了盖茨比。 █ █ 盖茨比是我的邻居。 █ █ 整个夏天的夜晚都有音乐声从我邻居家传过来。在他蔚蓝的花园里，男男女女像飞蛾一般在笑语、香槟和繁星中间来来往往。下午涨潮的时候，我看着他的客人从他的木筏的跳台上跳水，或是躺在他私人海滩的热沙上晒太阳，同时他的两艘小汽艇破浪前进，拖着滑水板驶过翻腾的浪花。每逢周末，他的劳斯莱斯轿车就成了公共汽车，接送各地的客人。 █ █ 我第一次到盖茨比家去，是受到邀请的。我相信很多客人从来到走根本没见过盖茨比。我百无聊赖，正准备喝个酩酊大醉，这时贝克小姐从屋里走了出来。 █ █ 我跟贝克小姐聊着天，途中遇到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我笑着说：“我连主人都还没见到呢。” █ █ “我就是盖茨比。”他说。 █ █ 我本来以为盖茨比先生是个红光满面、肥头大耳的中年人。然而他是一个风度翩翩、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说话似乎字斟句酌的。 █ █ 他笑了。这个笑容仿佛是面对整个永恒的世界一刹那，然后就凝注在你身上，对你表现出不可抗拒的偏爱。 █ █ 派对热闹盛大，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贝克小姐给我了留了联系方式，而盖茨比邀请了我参加第二天的水上派对。 █ █ 当我掉转身，穿过草地回家。我回头望了一眼。一轮明月正照在盖茨比别墅的上面，使夜色跟光线一样美好。明月依旧，而欢声笑语已经从仍然光辉灿烂的花园里消失了。一股突然的空虚此刻好像从那些窗户和巨大的门里流出来，使主人的形象处于完全的孤立之中，他这时站在阳台上，举起一只手做出正式的告别姿势。 █ █ 我渐渐与盖茨比熟识起来。在一次同车之行中，盖茨比把他文雅的句子说到一半就打住，开始讲他的“身世”：他是中西部一个有钱人家的儿子，家里人都死光了，因此继承了很多财产。他在美国长大的，在牛津接受的教育。我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出来，因为他的话令人难以置信。 █ █ 我约会了贝克小姐。我知道了盖茨比和黛西的事：黛西年轻时受很多人爱慕，盖茨比当时只是一个普通军官。一战爆发后，盖茨比要去海外，黛西想要去送他，却被家里人阻止了，最后她嫁给了富家子弟汤姆。 █ █ 贝克小姐向我传达了盖茨比的意思，他想要见到黛西，所以他买了这座豪宅。盖茨比在我眼中有了生命，忽然之间从他那子宫般的毫无目的的豪华里分娩了出来。 █ █ 我决定帮他们重逢。 █ █ 当晚我告诉了盖茨比帮他请黛西到我家喝茶，但并未告诉黛西约她的是盖茨比。 █ █ 我们约定的那天大雨倾盆。下午两点钟从盖茨比家里送来一暖房的鲜花，连同无数插花的器皿。大门被人战战兢兢地打开，盖茨比一身白法兰绒西装，银色衬衫，金色领带，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他脸色煞白，眼圈黑黑的，看得出他一夜没睡好。 █ █ 他焦急又紧张地等待着。 █ █ 直到四点，盖茨比几乎都要放弃的时候，黛西才姗姗来迟。 █ █ 黛西一面打趣我，一面跟着我进到房子里，直到看到盖茨比。盖茨比面如死灰，那只手像重东西一样揣在上衣口袋里，两只脚站在一摊水里，神色凄惶地瞪着我的眼睛。 █ █ 我把空间留给他们。 █ █ 起居室里传来一阵哽咽似的低语声和一点笑声，跟着就是黛西的嘹亮而做作的声音：“又见到你，我真高兴极了。” █ █ 盖茨比紧张得像个小孩，他爱着黛西。经历了重逢时的难为情，盖茨比带她参观了他的豪邸。我们一起见证了这座大房子的奢华精美，黛西惊喜连连——对豪宅的惊喜与跟旧人重逢的惊喜。 █ █ 盖茨比说在这里可以看到海湾对面黛西的家，而黛西家码头的尽头总有一盏通宵不灭的绿灯。 █ █ 而盖茨比，显而易见，他已经历了两种精神状态，现在正进入第三种。起初局促不安，继而大喜若狂，目前又由于深爱的她出现在眼前感到过分惊异而不能自持了。这件事他长年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简直是咬紧了牙关期待着，感情强烈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此刻，由于反作用，他像一架发条上得太紧的时钟一样筋疲力尽了。 █ █ 黛西远不如他的梦想——并不是由于她本人的过错，而是由于他的幻梦有巨大的活力。他的幻梦超越了她，超越了一切。他以一种创造性的热情投入了这个幻梦，不断地添枝加叶，用飘来的每一根绚丽的羽毛加以缀饰。 █ █ 我随即走出屋子，走下大理石台阶到雨里去，留下他们两人在一起。  █ █ 有一天早上，一个记者找到盖茨比，要他说出自己真正的身世。而关于他身世和发家的谣言很多。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的父母并非富豪。他的原名也不叫这个，实际上长岛西卵的杰伊·盖茨比，来自于他对自己的柏拉图式的理念。他聪明伶俐而且雄心不小，做过很多事情，他也并未继承到大笔遗产。 █ █ 盖茨比并不满足于现在和黛西的关系。 █ █ 他想要黛西跑去跟汤姆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等她用那句话把四年一笔勾销之后，他俩就可以研究决定那些需要采取的更加实际的步骤。其中之一就是，等她恢复了自由，他俩就回路易斯维尔去，从她家里出发到教堂去举行婚礼，就仿佛是五年以前一样。他计划着和黛西的未来。 █ █ 正在人们对盖茨比的好奇心达到顶点的时候，有一个星期六晚上他别墅里的灯都没有亮，当初的奢靡派对莫名其妙地开始，现在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一切都因为黛西，她的到来让这座宅邸不需要那么多仆人，因为闲话总会不胫而走。 █ █ 这天我们一起到去黛西家做客，汤姆并不欢迎我们。盖茨比说：“她的声音充满了金钱。” 正是这样。我以前从来没有领悟过。它是充满了金钱——这正是黛西声音里抑扬起伏的无穷无尽的魅力的源泉，金钱了当的声音。 █ █ 于是我们几人同行上纽约。汤姆质问盖茨比他牛津大学毕业生的身份，当然重点在于责怪他制造家庭纠纷。事到如今，背地里的恩怨终于拿到台面上说了。 █ █ 盖茨比说黛西不爱汤姆。汤姆暴跳如雷，申辩自己除了会偶尔出轨，但总会回头，黛西是爱自己的。盖茨比让黛西说出并不爱汤姆的话，黛西喊道：“啊，你的要求太过分了！我现在爱你——难道这还不够吗？过去的事我没法挽回。我一度爱过他——但是我也爱过你。” █ █ 大吵了一架后，情绪激动的黛西跟盖茨比离开了。她开着盖茨比的车，在归途中将汤姆的情妇——车行老板的妻子撞死了，出事后她匆忙驾车逃走。 █ █ 黛西是盖茨比认识的第一个“大家闺秀”。黛西并不知道他只是个穷小子，他跟一群军官们进入了黛西豪华的家。他有意给黛西造成一种安全感，让她相信他的出身跟她不相上下。 █ █ 分开以后，盖茨比经历了种种。他深切地体会到财富是怎样禁锢和保存着青春与神秘。而黛西在短暂的失落后，又恢复了自己的社交圈。她决定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而且这个决定必须由一股近在眼前的力量来做出——爱情啦、金钱啦、实实在在的东西。于是她嫁给了汤姆。在她跟汤姆婚后各种旅程和享受的同时，盖茨比颠沛流离。 █ █ 车行老板威尔逊走遍车行，打听到撞死他老婆的车是盖茨比的，又在汤姆的暗中挑拨下，便悄悄地潜入盖茨比的别墅，开枪打死了正在游泳的盖茨比，然后在草丛里自杀。这场大屠杀就结束了。 █ █ 凶杀案发生后，警察、记者将盖茨比家堵得水泄不通。我本能地打电话给黛茜，但那天下午她和汤姆带了行李，很早就出门去欧洲旅行了。 █ █ 在葬礼上，黛茜既没打来电报，也没送花圈。往日一起花天酒地的朋友没有一个来参加盖茨比的葬礼，只有我和盖茨比年迈的父亲一起料理后事。 █ █ 盖茨比为了久久地抱着的一个梦而付出了很高的代价。 █ █ 盖茨比死后，东部在我心目中就是这样鬼影幢幢，面目全非到超过了我眼睛矫正的能力。等我回到家，看到曾经金碧辉煌的海滨大别墅，现在大多已经关闭了，四周几乎没有灯火。 █ █ 盖茨比信奉那盏“绿灯”，这个一年年在我们眼前渐渐远去的极乐的未来。于是我们奋力向前划，逆流向上的小舟，不停地倒退，进入过去。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