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玮哥晨语丨我的父亲(一):祭父

 风中的放牛娃 2018-05-12


这两年,父亲健在时,一直想写点有关他的文字,也断续写了一些片断,或在出差途中,或在假日的空隙。

 

没想到,今天完成时,开篇却是一篇祭文。

 

4月21日(农历三月初六日),父亲过世后第五天晚上,在曾祖和祖父留下的老屋设置灵堂,举行家祭。大哥见我跪得发抖,就对我说:你去写篇祭文吧,明天未时就发引登山了。

 

当天凌晨,请来的僧人在堂上设坛超度,直到傍晚才做完法事。大哥和大嫂领着我们和晚辈,已经跪了一天。

 

我对大哥说:现在心里痛,写不了。

 

大哥说:父亲送你读了这么多书,你代表我们兄弟,写篇文章送他。官样的祭文,另有人写。

 

又嘱我:要用文言文。

 

我知道,在他心里,与我心里一样,记得父亲的斯文。

 

我读书时,很少关注祭文。但是,韩愈《祭十二郎文》却是耳熟能详的。这篇祭侄文言语朴实,却细致地写出了人生的哀痛和深情。

 

同时,印象颇深的还有袁枚的《祭妹文》,记得他如影历历的真切。

 

就向堂兄问了祭父文的体例,开始用手机备忘录写我的《祭父文》。

 

仿佛父亲就在跟前,看着我。就像当年在他眼下,写那些半生不熟的文字。

 

短短千余字,写了一个时辰。

 

又传到侄女那里,嘱她抄出来。

 

大哥拿到文稿看了,临时决定,只宣读这篇。我想,在他心里,这篇文章及格了。

 

如果父亲还在,他会指出哪些写得好,哪些写错了;还会把我生搬的典故给我讲透,教我弃用雕文织采的词藻。


这是我自幼读书的常态:父兄在侧,耳提面命,相与切磋。

 

现在,我再也得不到父亲的教诲了。

 


祭父文

不孝孤子武安泣血稽首拜祭

 

维共和国戊戌年暮春三月初七日,不孝孤子武安暨长兄武班、幼弟武传,葬先父王公耀廷大人于为尤山,位于先祖父王公子云大人坟茔之左侧。

 

先公诞于民国己巳年四月廿九日卯时,共和国戊戌年三月初二日巳时鹤归,享年九十岁。

 

哀择三月初四日盖棺大殗,停柩堂左。初六日晚遵制成服,敦行家礼。翌日凌晨开帷设奠,迎宾吊祭。未时发引,扶柩登山安厝。

 

又择初六日凌晨延僧于家,坛堂超度。初七日酉时除灵释服,奉主升堂。

 

呜呼!世谓父爱如山,其山颓矣!男沐先公抚养之恩,教诲之情,凡五十余年。今欲养而不待,肝肠寸断,痛如何哉!

 

男少时顽劣,每闯祸于人前,讷言于事后。公责之深,必令男跪于堂前,对墙思过。教诲之严,钟爱之切,非外人可察也。

 

时世道动乱,斯文扫地。然先公劳作之余必诵诗书,未曾因时艰而废也。潜移默化,玉汝于成,男始知天下文章可以怡情养性,知书识礼足慰贫贱人生。

 

至舞勺之年,竟以家庭成分之由无以升学。先公四处奔走,求告无门,心气难平,亲授《诗》《书》,嘱男发愤立志,永不自弃。

 

呜呼!男闻清人龚自珍云:欲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欲灭人之族,必先亡其文。吾族世代耕读传家,知书达理;吾辈岂可沦为学浅才疏之徒乎?先公以一介村夫之身,怀克绍箕裘之志,唯愿子孙读书而已。

 

丁巳冬月,高考重张。越明年,先公高瞻远瞩,使男重返校园,完成中学学业。又三年,岁次辛酉,一唱雄鸡。男高中清华,一举成名,光耀门庭,传扬乡里,实先公之功也。于今膝下儿孙,书香满门:清华北大,系出一门;大专以上者,凡二十一人。

 

昔者男求学千里,与先公家书往还,诗词唱和,砥砺志向,此人生之至乐也。惜搬家再三,未遗片纸。然字字关情,没齿难忘。

 

呜呼!男自辛酉秋初负笈京师,毕业后为学,为官,为商,少小离家,半生飘萍,凡三十八年矣!期间与先公聚少离多,深恩未慰。先公卧病中,男未奉汤药于前,未闻遗言于侧。虽怀孝念于心,实无孝行之实,此男之大不孝者,吾恨一也!男闻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情,何况人乎?

 

呜呼!岁月不居,人生易老。忆往昔,黄发垂髫,戏于尊前;于今先公仙逝,音容已邈,自兹永诀,天上人间。男亦华发早生,知天命而望花甲。仰天呜咽,未足尽哀;抢地呼号,难云伸痛。西人卡莱尔云:未曾长夜痛哭者,不足与语人生。诚哉斯言!

 

呜呼!功名富贵,如浮云耳!《礼》曰: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惟先公之挚爱,长留此心;先公之德训,自当谨遵;先公之温良恭俭,可为标榜,传于子孙。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男之游者,其有方乎?男尝闻: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此心戚戚焉,惟天地知之。

 

幸慈母尚健,儿孙绕膝,足以颐养天年。男必殷勤服伺,虽千里不敢辞远,一毫不敢辞烦。先公其有虑乎?其可安息乎?

 

呜呼!履霜庭而孺慕,定省何施;望长天而兴悲,音容已邈。九原凄怆,千日荒凉。兹当灵舆将驾,白马方临,敢陈涕泗由衷之调,用佐清酤之荐。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祭文后来发到家族群里,有后辈询问其中一些较为冷僻的词语典故,我也尽量解释了。

 

不孝孤子——这是父丧后孝子的自称。父丧称孤子,母丧称哀子,父母俱丧称孤哀子。

 

遵制成服,敦行家礼——这是家祭仪式,有较为繁复的仪轨。从傍晚8点到凌晨4点,持续了8个小时。在老家称“行堂祭”。

 

延僧于家,坛堂超度——请僧人来家里设坛做法事。从早上6点到下午4点,持续了10个小时。


以上两件事,是家兄力主的。他认为,应如此,才与父亲身份相符。

 

履霜庭而孺慕,定省何施——这是常用的套话,却也是触景生情的慨叹。

 

“孺慕”语出《礼记·檀弓下》: 



有子与子游立,见孺子慕者。有子谓子游曰:予壹不知夫丧之踊也,予欲去之久矣。情在于斯,其是也夫?


 

孺慕就是哀号父辈之丧,表达怀念追思之情。


定省是旧时侍奉父母的日常礼节——昏定晨省。出自《礼记·曲礼上》: 



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qìng,清凉),昏定而晨省,在丑夷不争。



做子女的,要留意让父母冬天暖和,夏天凉爽。每晚睡前要向父母问安,早晨起来要先问候父母,平辈之间不要争斗。


这些基本要求,现在许多做子女的,做不到了。

 

这件事,是我最想说的。父母在,一定要常到跟前,殷勤服伺;不要等他们不在了,定省何施,望天兴悲。

 

(待续)





牙齿也有敏感词。

刷牙这点事,我听牙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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