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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万物的尺度

 chen7749 2018-05-13

   【按】这是10年前的文章。批判性思维已是当代大学通识教育的热宠,所以“焦虑与质疑”是思想者的常态,无须为此态度做辩护是常识。但第一个提出这种思想的人,第一句话就骚动了整个雅典城,整个世界开始动摇。(美国历史学家威尔·杜兰特)大学老师都应当初通思想史……我这样说,实际的意思是,校长不懂这个,那是大学老师通识状态的反映,所以,批评的目标不应当是领导,而是大学的精神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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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拉图说:“我们就象一群青蛙围着一个水塘……”,普罗塔哥拉说:“那么,青蛙就是万物的尺度。”


张成敏:雅典的青蛙(2):

青蛙是万物的尺度


 (2008-01-31)

     普罗塔哥拉是第一个为人类认识主体地位立法的人,他说:“人是万物的尺度”。但是,喜欢较劲的苏格拉底却质疑说:“他为什么不宣称猪、狗、狒狒或其他有感觉的怪兽是万物的尺度。在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他其实并不比一只蝌蚪聪明,更何谈比其他人聪明了,而我们却因他的智慧而敬之如神。那样一来,他就可以大大地嘲弄我们一番。”(《泰》161C)这就是伟大的苏格拉底的理解力吗?他认为疯狗在狂吠的时候就是狗感觉着“我很愤怒啊!”不过,这不是苏格拉底的错,而是柏拉图为了压制普罗塔哥拉,附身苏格拉底说出如此低劣的话来。由于柏拉图也很伟大,我们就不妨迁就他一下,他不是说“我们就象一群青蛙围着一个水塘”吗,那么普罗塔哥拉为什么就不能说:“青蛙是万物的尺度”呢——只要赋予青蛙以灵魂,苏格拉底说我们不比蝌蚪聪明,那就不对了,因为蝌蚪是婴儿啊。
    自柏拉图以来对智者的攻击和贬低持续到19世纪,这比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思维还多顽固200年。可是19世纪以后的人,尤其是现代人,他们的风格好像更亲近于智者而不是亲近于自以为是的道德主义者。
    黑格尔说:“普罗塔哥拉不象别的智者那样只是一个教育人的教师,他也是一位深刻的、彻底的思想家,一位对那些十分普遍的根本规定有所思考的哲学家……人是万物的尺度……这是一个伟大的命题”。
     关于普罗塔哥拉的这句话,学术解释众多,简单归纳大概有如下一些理解:
     1.E.策勒尔:“那句不朽的名言……把认识问题由客体转移到主体,从而使一种真正的认识论成为可能。”
     2.梯利:“智者开始懂得这样的真理,人的思想是认识过程中的重要因素。在他们以前的思想家认为人类的理性能够获得真理。尽管他们有批判的锐敏眼光,他们却忘记了批判智慧本身。现在智者着眼于能认识的主体,并得出结论,肯定知识有赖于具体的认知者……没有客观真理,只有主观意见。所以普罗塔哥拉这样教诲人,‘人是万物的尺度’”。
     3.希尔、伊耶:“我们可以把普罗塔哥拉的‘人是万物的尺度’的命题解释为一个认识论命题;事物不以它们本来的面目向人们显现,在任何时候都只显现其某些方面或特性……这个观点暗含一种认识论的视角主义……这种视角主义暗含一种认识论的多元论:观察事物的方式是多样的。”
     4.奥康诺:“它看起来几乎不是一个会被一个象普罗塔哥拉这样的聪明人所能接受的原则”——这是针对柏拉图对普罗塔哥拉的歪曲而说的。
    ……
     5.可是,我还是觉得罗素更加聪明,他一下就发现普罗塔哥拉实际上是在为法治建立基础原则,他说:“他的出名主要的是由于他的学说,即‘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尺度’。这个学说被人理解为指的是每个人都是万物的尺度,于是当人们意见分歧时,就没有可依据的客观真理可以说哪个对、哪个错……不相信有客观的真理,就使得大多数人在实际的目的方面成为了自己究竟应该相信什么的裁判者。因此普罗泰戈拉就走上了保卫法律、风尚和传统道德的路上去。”
     我想更自然的解释应当是这样的,普罗塔哥拉的这句话,并没有考虑到法治,他确实是在发表一个与任何具体主题无关的普遍性哲学主张,但是,按他的逻辑,必然的结论是我们需要一个维持社会进步和人类福利的基本尺度,这就是法治。因此,意见的自由和法治都被他精确地预料到了。论证要点如下:
     第一,人是万物的尺度,系指人的精神世界与客观世界的依存关系,如果没有人,所谓“客观”毫无意义,普罗塔哥拉的意思并不是人生万物,而是万物及其万物的“客观”因人而有意义。
     第二,尺度的意思是,人作为精神体是承载万物的容器,容器不一样,承载的质和量就不一样,因此世界在每个人的心目中呈现出不同的镜像,绝对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承载体,所以也绝对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个人世界。如果我们再考虑,这些容器摆放的地方、容器开启的时间和状态、容器存入镜像的方式、容器与容器的碰撞……那么,我们还能期望人类就象我们看见的猴子一样吗。
     第三,人是尺度,不等于人人都体验着真理,但是至少需要一个人体验到真理,那个真理才是存在的,并且他还必须以一定方式让其他人知道他体验到了真理,这些规定意味着强调真理的客观性不能忽略真理的主观性(主体体验)。
     第四,人人是尺度,意味着有些非理性的东西无法统一,实际上,理性的统一也艰难。这与我区分心灵和心智的概念有关(《又寂寞又美好》
http://002./blog/002/index.aspx?blogid=270158)意识到这一点,就快接近罗素了。
     第五,某些人的尺度与另外一些人的尺度差异是利益的,或者是信仰的,或者是民族的,或者是个性的……有如此等等的背景,所以,希尔和伊耶接着“万物的尺度”所说的话演绎道:“在任何时候,事物显现的方式都取决于人类自身所处的情景。而我们能不断出入于这些情景。但是,要是视角由社会地位或经济地位上占统治的阶级来决定,使在不同基本视角之间的转换变得象从一个阶级转到另一个阶级那样困难的话,那这个命题就变成了揭示社会交往困难的社会学命题。如果不同团体或阶级的人无法互相理解,那政治领域的开放交流也就无法出现。此外,如果政治团体间的基本利益冲突的话,那么有的只是冲突和缺乏互相理解的政治。只有当社会基本利益的冲突和理解的冲突随社会阶级一起消除后,作为理性讨论和管理的政治才会出现。”
     第六,我认为“作为理性讨论和管理的政治”已经出现了,但是,它不是以持续稳定的、没有牺牲某种主体的方式出现的,这就是我们当下讲的聪明人的政治之治理前提——法治。法律总体上是一种违背自然个体性标准的集体尺度,正因为人人都是尺度,所以法律这个尺度才显得最重要。它在一定层次上否定了个人的尺度——这就是底限原则的约定,但正是这个约定,又在可操作的层面上给个体以最大自由。我相信这恰好是普罗塔哥拉的意思(后面在论述普罗塔哥拉的契约论思想时会有引述和论证)。政治技术和法律技术是可教的,智者从来在这一方面没有谦虚过。
     第七,道德与法律至为不同,道德与心灵密切相关,法律不管心灵。所以,人人是尺度,意味着道德领域有可沟通的,也有不可沟通的,我在《法律人应养成道德思考能力》(
http://002./blog/002/index.aspx?blogid=295376)中已经说道:“道德又与心灵有关,有的问题怎么协商都没有共识,这就是道德的不可通约,譬如,我永远不会喜欢那些宠猫宠狗,但那些喜欢宠物的人也会说永远不会喜欢你的不喜欢。道德的悖论在于,它不完全归诸理性,每个人的心灵状态和心灵习惯不一样,道德的感觉差异是很明显的。”所以,一个健全的社会必须建立起道德宽容原则,这一点苏格拉底和柏拉图都是不同意的,他们总是充满偏见和偏执,在他们身后2000多年,人类为偏执和偏见付出的代价远远大于自然灾害。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以及其他异教的仇视,东方与西方的疑忌,都是当前世界灾难的主要原因。
    第八,真理必须由接受者亲自体验和认识才能实现其理性的本质,因此,任何先知虽然可以宣称已经发现真理,但是他如果要成为伟大的思想家就必须耐心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启发或允许别人以不同的方式去重新发现真理。秉持真理的伟大者,不一定是最先发现它的人,而是让更多人发现了它的人。所以,秉持真理者,必须知道人人都是尺度,与不同尺度的人交流和教育他们,你的尺度会变得更理性,因为你不简单是一个施恩的人,你也受惠于人。
    论述到此,我相信普罗塔哥拉已被证明是为现代思想立法的人,由于他的存在,最近400年的革命,无论科学还是人文,没有人可以宣称他是具有原创精神的,怀疑世界并建设世界的原理早就体现在一句话里:“青蛙是万物的尺度”——如果人类在2400多年前还是蝌蚪的话,现在就是普罗塔哥拉定义的青蛙。
    可惜呀,雅典和希腊注定要为他们的蛙邦意识、群蛙滥神和自身有毒的大嘴蛙付出惨重牺牲。苏格拉底这个大嘴蛙嫉妒地挑拨希波克拉底说“在你的同胞面前以智者的身份出现,象你这样的人不会感到可耻吗?”(《普》312A)这反映了雅典的民粹意识,果然,雅典感到了可耻。下面是威尔.杜兰特的精辟评述:


威尔.杜兰特


    “人是万物的尺度……以历史的眼光看来,当普罗塔哥拉宣布这一项人本主义与相对性的简单原理,整个世界开始动摇,所有已确定之真理与神圣原理为之碎裂,个人主义已知道如何发抒己见与人生观;以超自然思想为基础的社会秩序亦面临分崩离析……这一项著名声明中所蕴含的影响深远的怀疑论,若普罗塔哥拉暂时不应用于神学,或许仍然属于空谈而保持安全。当普罗塔哥拉在人缘欠佳的自由思想家欧里庇德斯的家中当着一群地方贤达之面宣读一篇论文时,第一句话就骚动了整个雅典城:‘关于神祗,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存在,或长得什么样子。许多事物无法让我们知道:主题太暧昧,而我们的生命又如此短暂。’雅典议会为这一段不吉祥的开场白所震惊,而驱逐普罗塔哥拉出境,下令所有雅典人交出任何有关他的著作,并将起焚毁于闹市中。”
从苏格拉底说话反映的雅典民粹来看,这项命令的效果应当好于秦始皇的焚书坑儒,这就是幼稚的民主曾经经历的故事。但没有哪个自由思想家能为这个故事感到开心,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松了一口大气,但是悲剧随后而来,处分普罗塔哥拉的邦蛙意识也适用于苏格拉底,于是雅典再次犯错。谁应当为这两起可悲的事件负责呢,难道苏格拉底因为受害,就能逃干系?
     在苏格拉底之后,柏拉图终于占领了雅典哲学的主要舞台,但是希腊的辉煌与它的毁灭是如此之近,以至于我们不能不确信雅典的邦蛙意识与柏拉图时代的精神有很大的问题。
     普罗塔哥拉不属于雅典,这又是威尔.杜兰特的敏锐发现:“
苏格拉底之前所有伟大希腊思想家之中没有一个属于雅典城,只在他之后出了一个柏拉图,这一个事实,对于那些认为雅典即代表希腊的人确是当头棒喝。”苏格拉底是雅典蛙中与外邦青蛙混得最熟的一个,可以这样说,苏格拉底不是雅典教育出来的学生,他是外邦人的学生,由于他的中继,柏拉图成了学术血统最纯正的雅典蛙,可这只蛙只会对外邦蛙和民主呱呱喧叫……当这样的蛙声透过2400年的历史幕幔而让我们听到依稀之声时,希腊正在被世人嘲笑——有一天我讲课的时候,也忍不住指着那些柏拉图的蝌蚪说:如此愚蠢的法律(希腊的夏天火灾与纵火的法律规避有关),怎么可以是苏格拉底、柏拉图的子孙制定出来的呢?希腊已经不是那个希腊了,蛙声好像还是一样,只是里面再没有“青蛙是万物的尺度”的大呱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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