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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大调的早晨 | 巴赫,平均律键盘曲集第一卷(上)

 alayavijnana 2018-05-14

C大调的早晨

早晨是一只花鹿

踩到我额上

——海子《感动》


平均律键盘曲集第一卷 No.1/1:C大调前奏曲

晨光花影,拈花一笑 摄

一夜难眠,醒来时窗台边的扶桑花突然开了,这是今年我家开出的第一朵花。其实也不算突然,那些花骨朵含苞欲放已经快一周了。带着几分失眠的倦意,独坐在花前喝咖啡,心情也似乎明朗了许多。

这么艳丽的花儿似乎也吸引了鸟儿的关注。透过宛如夏日少女长裙般的火红花瓣和薄薄的窗帘,一只黄嘴的乌鸫鸟正在露台栏杆上练声,乌黑的羽毛闪闪发亮。它似乎并不在意我隔着窗帘偷窥,自顾自地使劲地唱着,一串串的啼鸣,像乐谱上散落着的分解和弦,清脆婉转。诗里说:鸟鸣山更幽。的确此刻的屋里,安静得仿佛不在人间。

兔子和小狗仍在贪睡,我独自醒着,在花香与鸟儿歌唱中,仿佛勾了魂魄。其实鸟啼从来不成旋律,但却美得无法形容。

每天,你都必须早醒,然后开始工作。每天,你都要放下许多心事, 然后继续生活。每天,你都要刷牙洗脸喝咖啡,然后迅速地把心灵与身体都调整到正确的音调。而今天,这个音调要从一串串C大调的分解和弦开始,它简单得就像乌鸫鸟的歌唱。

C大调前奏曲部分乐谱

300年前,在德国偏僻的小城科腾当乐正的J.S.巴赫,一定也经常在鸟儿的歌声中醒来,开始新的一天。那会的他,大约是喝不起咖啡的。不过,音乐就是他的咖啡。他有一个清贫而热闹的大家庭,4个前妻生的孩子,过来帮忙的姑姑,上门求学的年青人。当然,还有刚刚娶进门的妻子安娜·玛格德莲娜。冬日清晨,在这个大家庭还没有完全苏醒之前,他要先练练曲,活动一下迟钝的大脑和手指,这时他就会抱起鲁特琴,或者坐在羽管键琴前,弹下一连串安静的分解和弦,比如上面这首C大调前奏曲,两串四个一组的透明音符,首尾相连,再加上一个持续的低音,依次将十指从麻木中解放出来。

巴赫很熟悉这种源于德国古老音乐传统的自由曲式——前奏曲,它的本意是:在正式演奏开始前,为调整乐器的音调随意演奏的即兴曲。在德国音乐的古老传统中,早期这类曲子别说没有速度、跳线的标记、甚至连基本的小节线都没有,也不是很注重旋律,经常就是一连串不断重复的和弦,你可以用自己喜欢的速度,任意演奏。当乐器和手指都在这一串串的分解和弦中活动开来之后,正式的旋律才会优雅地展开。

只不过,在进入同调的正式赋格曲之前,有时候我们会傻傻地把心灵停落在前奏曲宝石般闪烁的分解和弦之中,我们会固执的让它们不断地在我们心中循环往复。它的确能让你安静,让那些早晨醒来依然固执地残留你大脑中的旧梦与心事,分解成淡如流水的小溪,悄悄地流出心灵昏暗的丛林。

平均律键盘曲集第一卷 No.1/2:C大调赋格曲

从小我就很怕闹钟,我喜欢用安静的方式醒来。在夜的梦境与白天的现实之间,它就像是晨风吹动了窗帘,透进室内的一缕阳光。著名的乐评人莱曼曾形容:它若奥林匹克山的天空,平静而晴朗。

那是1722年一个冬日早晨。听到这支熟悉的前奏曲时,巴赫的大儿子弗里德曼已经醒来。这支曲子他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它曾收录在2年前巴赫为他练琴写的键盘曲集中。只不过,细心的儿子也注意到:这一次,旧曲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中段不断摸进的和弦,看似单调,却在不经意间改变着微妙的音色,渐弱的尾声,仿佛是渐渐散去的晨雾,在雾消散的地方,一支新的曲子沿着前奏留下的回声,悄悄地生长出来。音乐终于进入正式的《C大调赋格》。

一段似曾相识的简单旋律,庄重而略带愁思,沿着不同声部纷纷切入,然后紧密地接合在一起,最后在一片明亮的高音区里,留下一串光明的印记,仿佛是在提醒隔壁屋里贪睡的大儿子——太阳已经照到屁股上了。

可弗里德曼还是不想起床——起床就要轮到他来练琴,他只是快乐地想象着父亲宽大而多肉的双手,指尖笔直地轻触着琴键,将内心的力量,通过双臂直接灌注到每一个音符之中。父亲从来不击打琴键,他温暖的十指快速地沿着羽管键琴双层的键盘滑动、舞蹈,指尖过处,不同声部的乐音,紧密而和谐地编织成一张精致的网,托起那如歌般的质朴旋律。

平均律键盘曲集第一卷

No.2 C小调前奏曲与赋格

醒了,就快点起来——弗里德曼听到新妈妈催促的声音。新妈妈安娜·玛格德莲娜才刚刚嫁过来一年,他还不是很习惯。透过半开着的门,他看到新妈妈正把蜂蜜兑入牛奶中,雪白的盘子里堆着切好的酸面包,散发着新的一天的味道。

连爸爸的琴声,仿佛也在加强着新妈妈的语气,突然从C大调的安静进入快速的C小调前奏曲,这支小调曲子弗里德曼也弹过,它那托卡塔式的动力结构中,仿佛夹杂着某种隐而不露的惶惑与不安,快得仿佛故意让你来不及悲伤。

两年前,1720年夏天,也就是巴赫准备为大儿子弗里德曼写《键盘曲集》的那一年,弗里德曼的母亲——巴赫的前妻芭芭拉,在巴赫出差的时候突然生病去世,留下家里繁重的家务和一堆哭闹的孩子们。巴赫当然悲痛,只是当他面对孩子们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他必需马上给这个家、给孩子们找个新妈妈。那年年底,他在汉堡见到了擅长歌唱和演奏古钢琴的少女——安娜·玛格德莲娜。安娜是巴赫相识多年的一位老同行的女儿,汉堡的相遇,其实是一场事先安排好的相亲。上帝的旨意高深莫测,他为你关上一扇门时,又随手打开了一扇窗——巴赫与安娜一见倾心。

第二年,巴赫就把安娜带回了家。不久安娜正式成了巴赫前妻4个孩子的新妈妈。这实在算不上什么浪漫的故事,就像是巴赫那充满了严谨逻辑的赋格音乐,音乐的主题在一个声部刚刚走完,对题和答题就在另一个声部,紧密地跟进,严丝合缝。那些人生真实微妙的情绪,都藏在起着主题连接作用的精巧间插部上。

在快速而不安的前奏之后,C小调赋格,仿佛是一支简单婚礼上的舞曲,它从俏皮的邀舞开始,两颗被上帝指引的心灵,甜蜜相拥着滑入人生的舞台,然而在曲子的终了,你听见的却不是爱情的甜言蜜语,而是两颗心坚定而无声的誓言。


平均律键盘曲集第一卷

No.6/2 D小调赋格


每一种逝去的爱都有回音,这是D小调的赋格曲,如果你仔细聆听,你会发现,这支三声部的曲子有一个清冷含愁的悠长主旋律,当你用心灵凝视着它的每一次重复与变化,你仿佛能看到,巴赫投射在人生之河上的寂寞身影。奇特的是,在这个旋律的尾巴上,巴赫加上了一串回音,似在追问,又欲说还休。当短短的一曲终止,只留下——波心荡,冷月无声。

悲伤总是漂浮在欢乐之上,正因为欢愉易逝,我们才能感受悲伤。你不会去怀念悲伤本身,那些从人生之河上流逝的欢乐时光,总会在它中断的地方留下长长的回响。1722年冬天,巴赫再婚已经一年。这个曾经意外破碎的家,因为一个娴静的女人,重新有了温度。然而,无论是对巴赫,还是弗里德曼和其它孩子,一定还记得那些隐藏在音符之后往事。

第一卷全部24首前奏曲与赋格,如果你仔细听,可以听到各种回响,但往事不要再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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