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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店】蒋德森淘书斋:古旧并重,开店多家(上)

 真友书屋 2018-05-19

我跟蒋德森先生相识于古籍拍卖场中,以我的观察,他在现场参拍大多数情况下头脑冷静,只要超过他心理价位之书他几乎一律放弃,而大多数买家则会受现场氛围的影响,由此而产生情绪波动,到手之书大多会高于事先的限价。但有一次,他却一反常规,不巧的是争到最后仅有我们两个人在那里一下一下地举牌。


一般而言,在拍卖场中我遇到相识者,短兵相接之时,都会示意性地举几下就放弃,毕竟好书无限,友情难得。原本藏书圈与社会比起来就是个小圈子,而在这不大的池塘内又分成了不同的收藏门类,专搞古籍者人数并不多,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一部书伤了和气太没必要。然而,不巧的是,本场我所举的这部书乃是替朋友代买,我有个原则,那就是替朋友所举之书只要举到了朋友出价的上限就会收手,因为我不能用自己的好恶观来替朋友作主。而本场举的这部书,先期还有几个人在争,到后面则只剩我与蒋先生。


他可能以为我是一种义气用事,在拍卖现场我无从向他解释,而在这种场景下,我显然看到了他脸上的不悦。这个无从解释的误会让我无法再争下去,只好放弃了竞争,蒋先生如愿地拍得了此书。我不知道这次竞争是否有违他以往的理性,他是否以高出不少的价格惨胜,而我则在事后只能向朋友解释为什么没有到最高限价就放弃的原因。


关于淘书斋的报导,我见过不少篇,但几乎都没谈到蒋先生在拍卖场中的姿态,惟有朱晓剑先生在《书店病人》中写过这样几句话:“在成都的旧书业,淘书斋是一个神话。提到它最多的一个段子是一些图书拍卖会上,他啃着馒头、举牌买书的场景真是一景,颇有点财大气粗的派头,一大堆书,不管好歹,先拿下再说。他的库房里有多少宝贝,那可真是一个未知数。”


看来,私下里人们都在传蒋德森在拍场上的超常举措,而我本次见面则主动提起了这件事。他说自己很少会有这样的行为,他坚持自己的原则,在拍卖场中买书绝不超事先设定的限价。以他的话来说:“从经营上讲,没有非得不可之书,拍卖会上的书数量较大,选择余地也大,所以总能买到一些欲得之本,当大家抢热点时,我就可以歇一下,说不定就能捡到便宜,因为拍卖场中的偶然性太大。”


他的这番话说得足够理性,为此我没好意思追问他当年为什么要跟我争,一定要得到那部书。其实在事后的交往中,我明显地感到那件事并没有影响我跟他之间的友好交往。尤其,我在受伤之时,他曾经给我打来电话,问我所住医院的房间,他说一定要来京探望。朋友的好意令我心暖,但我还是劝阻了他的行为。


就名气论,蒋德森的淘书斋在业界很有影响,而在成都当地可谓是规模最大的旧书店。徐雁、陈亮主编的《全民阅读参考读本》一书中就有这样的评价:“成都的旧书店都是扎堆经营的,旧时集中在青石桥、祠堂街、玉带桥与西玉龙街一带。淘书斋是成都最有声誉、规模最大的旧书店。店内挂着店主自己作的一副对联,曰‘读书好潜移默化务虚求实成学问,好书读养性修真取义成仁是栋梁’,横批‘淘书斋淘’,可见店主的文学素养,也让读者对店内书籍的质量大为放心。”


蒋德森为什么能将旧书店经营得这样好?我看过一些报导,这些报导则是从环境和地理位置的优势来论证淘书斋的崛起。2011年8月5日的《四川日报》有记者张立东所写《成都旧书市场淘出“全国第三城”》之文,关于何为第三城,本文中引用了蒋德森的所言:


“成都是继北京、上海之后的全国第三大旧书市场,当然很有历史了。”在高升桥的成都文物古玩市场内,淘书斋经理蒋德森正在用放大镜甄别一本刚收来的线装书。71岁的他在国内旧书业界被称为“书王”,他不仅熟稔成都旧书业的发展史,而且个人线装书收藏数量和质量在全国有名,自己经营的淘书斋20年来一直是给众多淘书者带来快乐的地方。


原来这第三城乃是指的成都排在了北京和上海旧书市场之后,这样的说法不知是谁先发明者,至少蒋先生认为就旧书市场而言,成都与京沪鼎足而三。显然这个说法受到了成都人的高度肯定,朱晓剑在《成都旧书店风景线》一文中也采用了这个说法:“作为北京、上海之外的全国第三大旧书流动市场,成都的旧书买卖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据资料记载,上个世纪头三四十年,不大的成都就先后有过四五百家经营古旧书业的或大或小的店铺。当时,成都有三条文化街,大体各有经营范围的分工。学道街一带从事木刻书业,先后有木刻书铺二三十家,如志古堂、三元堂、二酉山房、肇经堂、一元堂和宏文书局等;古卧龙桥街有博文堂等二十来家木刻书铺;青石桥北街有广益书局、黎明书屋和富兴堂等一二十家书铺,中街有新生书局等六七家书铺。这些以木刻书业为营生的书铺大多活跃于清末民初。”


显然朱晓剑先生更留意成都近现代旧书业的状况,从他的描述可知,在近百年前成都有那么多的古旧书店铺。而蒋德森认为这样的追溯历史太短,故他在回答记者张立东时说道:“‘真要追根求源,成都的旧书市场要上溯到唐代。’蒋德森拿出一本 《四川省志出版志》说,我国旧书市场的起源和唐代出现版刻古籍有关,作为雕版印刷术的发源地之一,当时的成都形成了繁荣的文化出版市场。‘但那个时候不是现在意义上的旧书交易,只是由于科举考试的需要,在考试地附近聚集了一批交换或出售考试资料的人。’”


这一追就是千年,蒋德森把成都旧书市场的形成追溯到了唐代,但他也承认唐代的旧书业显然与今日不同,而张立东也是这么认为者:“据 《四川省志出版志》记载,唐宋时期没有旧书的概念,书籍只有版本的不同,但不管哪个版本,只要能满足读书人的需要即可。直到明代以后,宋版书为读书人推崇,版本的新旧和书籍的价值挂钩,真正意义上的旧书交易出现萌芽。”


就刻书史而言,四川的确出土过唐代的出版物。我这次在成都见到了四川省图书馆副馆长王嘉陵先生,王先生特意向我讲述了这件唐代刻本的重要性,可惜我没有见到这件尤物,而我最关心的问题则是北宋初年成都在哪个寺庙刊刻了《太宝藏》。这部大藏体量庞大,皇帝派人特意从开封来到成都刊刻这部大藏,这足以说明,在北宋时期成都一带刻书业是何等之发达。李白曾感慨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但这么难还要在这里刊刻,而后历尽千辛万苦将书版运回河南开封。这也可以说明,成都的刻书事业在全国找不到比其更佳者。

从理论上推,刻书业的发达必然会使得书籍的流通也同样发达,否则刊刻出那么多的书卖不动,这个行业也就衰落下来。以此来推论,至少在北宋时期,成都的图书流通业确实很繁荣,而北宋紧挨着唐末五代,如此说来,蒋德森把成都的旧书业追溯到唐代应该不会有问题。而我在采访时只是忘了问他:成都的旧书业为国内三大之一,这个说法是否是由他所发明者。但无论如何,蒋德森经营旧书业的影响力传遍了国内。正如朱晓剑在《书店病人》中的所言:


72岁的蒋德森在国内旧书业界被称为“书王”,他不仅熟稔成都旧书业的发展史,而且个人线装书收藏数量和质量在全国有名,自己经营的淘书斋二十年来一直是给众多淘书者带来快乐的地方。


2018年3月6日,我打电话给蒋德森,告诉他自己已到成都,准备到他的书店去参观。而蒋先生则告诉我,他正在新店布置上架,且我所住的酒店距他的新店较远,他给了我女婿的电话,告诉我说自己有一家老店距我所住之处不远,他建议我到老店去找他的女婿而后由其女婿带我前往新店。


古埃及的方尖碑


碑上刻制的花石也是古埃及风格


这是个不错的建议,远近我倒并不在乎,重要的是我可以看到淘书斋新旧两家店中的变化。于是去电他的女婿熊先生,我得知具体方位后,立即打车前往。下车之处乃是成都文物古玩市场,展眼望去,这一带有几排简单的仿罗马建筑,尤其广场正中立着的方尖碑更是古埃及风格。将古玩市场搞得这么欧式,不知道是怎样的用心。


不知道为什么把中国古玩城建成欧式风格


我站在广场上打问一番,终于摸得路径:从广场的最左侧有扶梯处下行,这里叫“成都文物古玩市场第六街”。沿此街前行,两侧所见基本是小饭馆,我不清楚是古玩城的不景气而让饭馆入侵,还是原本这一带就是商户的用餐之处。好在地面还不油腻,走进这食品街内去寻找一家古玩书店,这种感觉确实有点怪异。


占地面积一大片


第六街的入口


走到第六街的中段时,此处是一个交叉路口,而在其把角的位置远远看到了临街而立的两排书架,在店外摆放书架颇具香港书店味道,而书架旁站着一位三、四十岁的男士,我走上前打招呼,他果真就是熊先生。熊先生是典型的四川人长相,圆脸大眼睛,看上去颇为憨厚。他打过招呼后看我要拍照,于是闪身站在旁边,我本以为书店就是这两排书架,为了图片的丰富,我在这两个书架的附近变换着拍摄姿态,以便让图片看上去有些新鲜感。


两侧大多是饭馆


远远看到了两架书


书架的上端有淘书斋的匾额,而匾额后方则有“蒙自过桥……”我猜想淘书斋匾额应该挡住了“米线”二字。如此说来,淘书斋所占店面的前身也是一家饭馆。但过桥米线似乎不能在这小街上摆桌,我猜想这两排书架可能挡住了饭馆的正门。于是我转到了书架的另一侧,果真在另一侧看到了同样的匾额,而后面却是有“米线”二字。而这个侧面也同样有几个书架,书架的下方则有两扇玻璃门,向里望去,里面同样摆满了书。


果真是淘书斋


原来正门在另一侧


旧杂志


我试探着问熊先生:“里面也是淘书斋?”他点点头说:“是的,里面才是,因为摆不开书,所以外面摆上了几个书架。”OMG!我拍了半天,原来还没有进门,而这位熊先生真是有涵养,他看我在门口东拍照西比划,却始终不提醒我一句。然转念一想,他也不知道我的心思,说不定以为我专门喜欢街拍呢。



旧平装


这本书应该好卖


过桥米线的招牌仍在


四壁皆书


走进淘书斋内,我感觉里面的面积在三十平米大小,书店内三面皆是书,中厅内也摆着几排书架,最左面的一侧则摆满了线装书。这当然是我的最爱,于是立即隔着柜台向书架上张望,然而这些线装书却不像其他的古书商店那样一一挂上侧签,虽然说有的古籍书店的侧签上并不标价格,也有的店会把价格标在侧签的背面,但完全没侧签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眼望过去,本店的线装书至少有几千册之多,完全没有标签的陈列在书架上。看上去颇显怪异。而此刻我却没有来由地想起了鲁迅在给东北作家萧军的信中说的一句话:“切光的都送了人,省得他们裁,我们自己是在裁着看。我喜欢毛边书,宁可裁,光边书像没有头发的人———和尚或尼姑。”


最喜欢的线装书


没有价签


不知道怎样查找


当然鲁迅在这里说的是毛边本和光边本的不同,而我眼前所见的则是实实在在的古代线装书。也许我看惯了线装书无论是收藏还是出售都要挂侧签的情形,而本店的不着一丝也确实有着没有头发的感觉。于是我向熊先生请教,为什么这里的线装书都不挂侧签。熊先生说,侧签在翻阅的过程容易弄掉。但我觉得这个解释有些牵强,虽然他的所言也确实是事实,因为侧签在翻阅时容易掉下,于是有的书店就会用一小截不干胶将侧签粘在函套的里侧,也有的店会在侧签的角上点一滴浆糊,以此与书粘合在一起。这样的办法其实并不伤书,为什么本店不采用呢?


和合二仙


民国版的《鲁迅全集》


店堂的陈列


未曾整理的残破书


我的接连提问倒并没有引起熊先生的不快,他只是犹豫了一下跟我说,因为本店晚上没人看店,如果标明了价格,容易被盗。这倒是一种切实的想法,但完全可以只标出书名版本而不标价格,这至少便于爱书人的选择。而熊先生则说,我想了解进一步的情况,等一会儿可以去问他的岳父。


民国旧平装


品相略差


长长的一排


店堂整体状况


淘书斋的门牌号


于是我就在本店内浏览一番,在这里既看到一些旧平装,也有一些二手书,总体状况感觉到线装书的品相不如旧平装,而旧平装的品相则逊于二手书。其实,这种状况也是中国古旧书业的一个缩影。


用遮雨布包裹了起来


拍照完毕后,我请熊先生带我到新店,于是他锁上店门同时并未将摆在店外的书收进店内,而是用一些塑胶遮雨布把书架罩了起来。我看到他用绳子一条一条地把这些遮雨布勒紧,他说这种作法并不会丢书,而我则感受到了这个行业的不容易。熊先生告诉我,这个店因为面积太小,再加上房租逐年上涨,过一段时间就会退租此店,而将这里的书并到新店之内。


淘书斋对面的街景


其实前几年我到成都来时已经去过淘书斋,但那时这家店开在另一条宽阔的马路边上,店内的陈列也颇为舒朗。熊先生告诉我,他下岗之后就跟着岳父经营旧书,也有了一些年的历史,而这个过程中,本店已经搬迁过几个地方。看来,旧书店若不能买下自己的店面,也只能是这种换来换去的景况。但书这个物体看似轻盈,其实搬运起来十分之沉重,线装书还好一些,洋装书则沉重的多。我搬过几次家,深深体味到了搬书之苦。但即便如此,淘书斋还能顽强地发展,而这也正是店主蒋德森先生的过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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