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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疲劳驾驶

 不老书生001 2018-05-25

爸爸以前是货车驾驶员,在我读中专以前,爸爸的工作单位在滇西秘境之地临沧,距离妈妈带我们生活的滇红茶叶之乡凤庆老家一百多公里。

那时候,开货车是比较牛气的工作,所谓“把住一个方向盘,给个乡长都不干”。印象中,每次爸爸回到我们在乡下小学校中的家,总会有几个熟人找他要一丁点汽油用于点烟的打火机,或者问一问能不能帮忙带点东西到外地以及从外地带点什么回来,更多的是找他东南西北的吹牛聊天。

父亲的疲劳驾驶

弟弟和我因此跟着沾了光,连一两个月才到小学操场放一两场露天电影的叔叔大多数情况下都不要我俩买票。当然,最令弟弟和我高兴的是爸爸一回家就意味着又有一些好吃的东西。

一次,爸爸带回两瓶小铁皮罐装的菠萝糖水罐头,妈妈说留着过年吃,可弟弟我俩实在忍不住,便偷偷地用铁钉在两个罐头的上侧面打了两个小针眼,然后每天每人吸一小口,等妈妈让我们正式打开享用时,两个罐头各剩下一半已经生霉飘花变味的浑浊流体,我们哥俩吃了居然没事。

每年学校一放寒暑假,妈妈都要带着我们随爸爸一起到他在单位的那两间小平房里生活一段时间。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当年得走一整天,一是山高路弯货车时速只有二十来公里,有时货车得拖挂上两节拖斗就走的更慢;二是爸爸在路上老是遇见熟人要停车吹上两句;三是想多让我们看看路过的风景,顺便也在路边流水清澈的小溪中摘一点野生香菜。偶尔,爸爸带我跟他出车到昆明,走老国道,来回得一个星期,那时车很少,车速慢,也没有严禁酒后驾车的规定,常常是路上磨磨蹭蹭走上半日。到中午吃饭时爸爸会让我和他喝上一碗啤酒,再上路遇上大坡路段车行如牛时,我会下车随车跑上几百米后再上车,上下车都不用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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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无忧的日子总是在孩童的世界里。爸爸唯一的哥哥早年考上了军校,贫困山区里生活了一辈子的爷爷奶奶却没让他外出读书,爸爸才得以在十四岁时跟随一个在外当兵的堂哥去谋生活。正因为这样,爸爸一生都很愧疚,他认为是哥哥牺牲了自己的前程在家里伺候老人,他才能离开山村找到工作变为城镇人口。所以,爸爸对伯父极好,曾经要把我过继给当时还没有孩子的伯父、伯母做儿子。这使得妈妈经常伤心落泪,这件事随着伯父、伯母女儿的出生才作罢。

爸爸除了定期给伯父送回肉油柴米,还尽力找钱买料给伯父在老家盖房子。老家的房子先后由山顶搬到山腰再搬到山脚公路边,记得当时妈妈并不高兴,我和弟弟也不能完全理解。到现在,虽然伯父已经去世,但伯母一家和我们依然十分亲近,她家里的许多事情都是弟弟在帮忙处理。

爸爸会一样大部分司机没有的特长,他毛笔字写得好,行草尤佳,颇有唐人韵味。每年春节回乡下老家过年,伯父和一些亲戚都要准备好红纸和笔墨,让爸爸现写春联在除夕粘贴。爸爸还时常结合老家的环境和年景自撰几幅对联,有时让我也撰写撰写,看到自己撰写的对联贴在自家门上,也有一点自得,而来家中串门的一些客人常常对爸爸写的对联赞美有加。听妈妈说,爸爸年轻时曾坐过办公室,还会照相和写写东西,跟着高手学过书法,只是生性急躁、倔强且好动,觉得开车自由、好玩有派、待遇好,就放弃了坐班和从事行政工作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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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在我出生时,批判儒家孔孟学说的风头还没过去,爸爸却给我起了个有“孔”的名字,两年后,又给弟弟起了个有“孟”的名字,没点执拗的勇气还真不大可能。

随着云南交通状况的改善和运输市场的开放,公路货运的日子逐渐艰难,我们家中需要开销的地方日渐增加,爸爸妈妈养家的压力越来越大。

为了方便照顾家里,爸爸于一九八七年调回凤庆茶厂继续开货车,当年我离家去重庆读电力中专。那时,爸爸得自己找货源运输,收入却日渐较少,为了节省一点开支和赶一点时间,运货基本都是连夜开车,实在困了就把车停在路边眯上一会,路上治安不好时就把车停在加油站或村庄旁休息,还要在车厢外挂上一些带刺的植物防盗。我每次开学和放假,爸爸都要想方设法找到货源跑昆明亲自接送,顺便把两个同校的老乡接上。一到爸爸夜间停车休息的时候,我会为自己无能帮爸爸开上一段而懊恼。

后来,爸爸的货车基本上是弟弟在帮着开,直到一九九三年茶厂改制减员爸爸内退,我们才告别了那辆为我家做出过杰出贡献并被全家人称呼为“毛疙瘩”的老车。那时,我已到宣威电厂上班,妈妈还在教书,弟弟也已工作,妹妹在读大学,我们一心只想让辛劳大半辈子的爸爸好好歇歇,却不知爸爸已经不能适应规律的日常休闲生活,他提出买一辆微型面包车的想法被我们否决。

父亲的疲劳驾驶

内退在家的那段时间,爸爸最开心的事就是我和弟弟的儿子先后出生。因为担心吸烟熏着自己的孙子,爸爸甚至在我儿子出生几天后,就把他吸了几十年的香烟戒了很长时间,他曾经警告过我们“酒戒了,谁要再让我戒烟我就跟谁断绝关系”,那时的他带着孙子玩耍很是得意。

不料,二零零三年年底,爸爸突然患病,一时饮食难进,到昆明住院手术后回家休养,我也请假在家和妈妈、弟弟、妹妹一起服侍。一天,爸爸几次对我说“儿子,我还可以,你请假时间长了不好,先去上几天班再回来”,妈妈也让我先去上班。随后,我买了当天下午的夜班车票返厂。怎能料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在离开长途汽车站去转车的路上,我却接到妈妈的电话说“爸爸不在了”,一时不知如何才好?只是在泪流满面中一遍一遍地说“我马上回来、我马上回来……”

时间总是太快,转眼之间,爸爸去世九年,子欲养而亲不待,许多遗憾已然永远无法弥补。如今,我和弟妹都在养育着自己的孩子,养儿方知父母恩,我们都在认真地做事,为家庭的平安幸福生活而努力,都在为妈妈的开朗健康而庆幸并努力让妈妈高兴。只是,最近时常想起曾给爸爸写过的半首歌词中描述的场景——深夜三点,澜沧江边,山路弯弯,月光透过木棉,老爸开着老车慢慢赶……。

父亲的疲劳驾驶

唉,是爸爸的疲劳驾驶,构筑了我们家的根基。


文:杨孔青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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