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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办公室的气氛有点异样。 那个靠窗、光线比较明亮的位置一直空着。要是放在平常，他准能一早就坐在那椅子上，不是仔仔细细地批改作业，就是一丝不苟地手写教案。尽管学校有规定，像他这么大的年纪、这么长的教龄可以网上下载教案甚至不写教案，以他的资历和能力，反正是和尚的头发——免剪（检）。谁叫他是特级教师、从教四十又五年，一辈子获奖无数，光公开课就比青年教师上的常态课还多。 他退休了。退休的第二天早晨，他准时在6:30醒来，不用闹钟。 多年的教师职业让他除了练就了一手字帖般的粉笔字外，生物钟准确到不用看手表都分秒不差。每节课讲到最后，他在板书的重点处画上几个溜圆溜圆的小圆圈，然后隔着老远将粉笔头抛向讲台上的粉笔盒，粉笔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只听见当的一声落进粉笔盒里，几乎在同时，下课铃声响了。 他先进洗手间用牙缸接水，同时挤牙膏，一点儿也不窝工。刷牙时，又回到衣柜旁挑选出当天的领带，搭在昨晚就挑好的那套深蓝色西装上。多年来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穿什么衣服，西装搭配什么领带，他总是根据次日的讲课内容在前一天晚上选好。一切收拾停当，他从鞋柜里拿出要穿的鞋，用鞋拔子将鞋穿好，再整了整领带，拉开门，回过头来想给老伴打招呼，可就在那一刹那，他僵住了，他突然想起，昨天学校里已经为他开了荣退茶话会，餐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昨天青年教师代表献的鲜花。他在门口站立了很久，右手久久地搭在门把手上。过了一会儿，他把门轻轻关上，回到房间里，将西装脱下，重新叠好。心里从没有过的失落，眼泪竟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小青老师抬头望了望那张空着的座位，一脸犹疑，眉头拧成了个“川”字。这些天，她总是在这个时刻准时将一小叠作业本送过去，故意提高声音说：“师傅，请您帮我改一下这几本作业。”每当这时刻，办公室里有人嗔怪她说：“瞧你那德行，你好意思让师傅给你批改作业吗？这徒弟是怎么当的？”其实，大家心知肚明，那些作业是几个年轻人伪装成学生的笔迹做的，有的故意写错，连字也写得大了一些，为的是让他老花眼看得清，为的是让他有点儿事做而又不累着。 “没事没事，马上批改，马上批改！”他乐呵呵地接了单，开心得像个小学生，慈祥得像个老父亲。 退休在家，他郁郁寡欢好长一段时间。人是蔫蔫的，好像大病来袭，与过去在职场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某某同学，请你站起来回答：‘停车坐爱枫林晚’的‘坐’字如何理解？”有一阵子，他很兴奋，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是因为他将客厅布置成了教室，拿茶几当讲台，还在墙上挂了块黑板，老伴是他唯一的学生。老伴开始听得很认真，让他过足了老师瘾。可是时间长了，原本少睡眠的老伴听着听着就来了瞌睡。这不，他敲着黑板、用提问的方式来给他的“学生”醒神。 干什么都没劲，只有上课教书批改作业最来神。老伴没办法，又很可怜他。年前学校工会组织慰问时，老伴向工会主席反映了他退休在家的情况。年后，人事干部打来电话，他接的，说是对人事政策理解有误，像他这样属于延迟退休的对象，他需要重返岗位。 他高兴啊！像是刚参加工作那时，真的像回到了从前，准时上班，认真工作——虽然学校为了照顾他，只安排像以往一样带带徒弟，有时间再帮忙批改一下作业，但他做得特别认真，特别用心，与以前不差分毫。 教务主任来到办公室告诉大家：他生病住院了，情绪很低落，不愿见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的说，他生气了，我们不该骗他；有的说，他这是退休综合征，我们将来也会这样吗？有的说，他这是职业病，几十年的职业给闹的，突然间没了，仿佛割肉般的难受。 “嗞——！”小青老师的手机来微信了：“感谢大家的善意！可是，当我的出现阻碍了大家的工作甚至因为编制影响了青年教师的入职，我突然发现自己是一个罪人！花开得再艳也有落的时候，人生的舞台再精彩也有谢幕的时候。欣慰的是，你们的存在，就是我的延续……” 小青老师读完这段微信，办公室里只剩下一片寂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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