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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碣中的“淮阴城”

 黄山书院在淮安 2018-05-28

淮安汉韩侯祠藏碑


  2004年,由香港天马出版社有限公司出版的《淮阴金石录》一书中,刊载了竖立在淮安老城府市口“淮阴市”碑的正、反两面照片。在说明文字中,这样写道:


  此碑建于唐代,原立在淮阴故城中(即今淮安市淮阴区码头镇),明时被移立于淮安府市口,后损坏,存放在楚州区勺湖公园内。时年,淮安府又仿制一块,现立于城内。

 

  在这段话中,“淮阴故城”后用括号主观说明淮阴故城就在码头镇,而楚州区即指今淮安区。根据今存大量淮安历史文献、地方志、碑刻等记载,《淮阴金石录》一书所说,有失偏颇。 


竖立于淮安城北门府市口的“淮阴市碑”

 

  一、由“淮阴市”碑说起 

  首先,“淮阴市碑”并非唐碑。其碑身落款处有两个人名,皆为明代人。古人喜欢信而好古,不至于将珍贵唐碑磨平,再镌刻一块与原碑同样内容的碑。碑上两个落款的人名,一为“知府王廷器重修”,另一为“东鲁刘大文题”,虽都是明代人,但先后相差了100余年。 

  王廷器,名瑜,字廷器。宣德八年(1433)任都指挥佥事镇守淮安,充左副代陈瑄镇淮安督漕运,累进左军都督佥事。而刘大文是在150多年后的万历二十四年(1596)才来淮安担任淮安府知府。碑中,王廷器并未担任过知府,却署称“知府”,刘大文确是知府,却只泛泛署了自己的籍贯地“东鲁”。这是为何?一种说法是在宣德年间王廷器曾重修过此碑,而到了刘大文时,碑损重勒,并继续署上王廷器之名。刘大文署王廷器为知府,或许是因为王廷器镇守淮安时行使过知府的职能,也或者是古人的那种谦逊,才会有了这样一个题署方式。所以,磨唐碑刻新字之事更不可能发生。 

  其次,“淮阴市碑”并非从码头镇“移立”到府市口。据前文所示,碑中出现的两个人名都是明代人。一个是镇守淮安的“权官”,一个是淮安府的“父母官”,两个人的工作地点都在淮安城内。如果两个人都在他们生活的时期重修过这块碑的话,那更说明此碑之前就有已损之碑,并在原址重立。因损而修,几次更迭。且府市口的“学名”就叫“淮阴市口”。若简单表述,即在不同时期的不同官员,为淮安城内的“淮阴市口”几次修复了“淮阴市”碑。类似的事情,历史上在淮安城内最平常不过。“淮阴市”碑并不是名碑名刻,若与淮安城没有联系,不管是淮安人王廷器还是山东人刘大文,重修它为何?所以“移立”之说不足为信。 

 

文革时期被红卫兵砸断的“淮阴市碑”

 

  第三,勺湖公园中的“淮阴市”残碑是“文革”时期砸断的,并非是封建时期,且“淮安府又仿制一块立于城内”,纯属臆造。在淮安区北门大街与东门大街之间道路未拓宽前,此碑东西朝向贴于上坂街北首西侧潘干臣家附属房的东山墙,有碑楼,外观类似土地庙,南侧是潘干臣家正房北山墙。据说如此立碑方式,是因为过去碑立于十字路口时,因靠近漕运总督署、淮安府署,向北还有大河卫指挥使司等官衙,淮安城内大小官员行走到此落轿下马极为不便,便被一任知府改为贴墙立放,此后进出“不必多礼”。1968年文革时期,“淮阴市”碑被认定为“四旧”之物,先是由红卫兵用黄纸封盖,后被砸毁运走,放于城北大队市河边作为水码头的垫脚石之用,直至1987年北门大街拓宽时,才找回此碑残体。根据清晰可辨的残文断字以及碑后的“韩信故里”字样,遂知此碑厚重的历史价值。后妥善保存于勺湖碑林之中,供后人怀古瞻仰,并在府市口原碑旧址西北30米处仿照明代原貌复建“淮阴市”碑供后人访古怀旧。

  

“淮阴市”残碑背面“韩信故里”字样

 

  第四,碑刻上的“市”也为后人引起了小小的误会。古还没有“市”这个行政单位,碑上的“市”仅是市口、市井、集市等之义。古人也根本预料不到解放后会有“淮阴市”这样一个行政建制会出现在立碑之处西北20公里处。过去中国的这种行政建制体系,在今日本、韩国这样传统文化保存相对较好的国家,还能看到。即在省以下,“府”级别最高,其次是“县”,“市”在县之后。中国古代本也如此,是从民国以后发生变化的。 

  那么,府市口竖起的“淮阴市”碑究竟有没有为历史记载添乱?其实只要了解一下古淮阴地名演变历史,解放后淮安、淮阴地名之争便全部化解。 


 

乾隆皇帝《御制诗文法帖》中《过淮安城》诗云:“汉淮阴是晋山阳”

 

   二、碑碣中的“淮阴城” 

  淮安市淮安区历史上长期是县、郡、州、路、府的所在地,政治地位衰落主要是从解放后成为县级市开始的。而给今天人们造成地名混乱不堪的局面,又是源于民国初年的那次改名。1914年,民国政府改定重名县,淮安邻县清河因与河北清河县重名,便由清河县改为了淮安地区最早的行政建制名称——淮阴县。如果没有那次改名,可能后世也没有淮阴、淮安地名之争。解放后,曾为前清府城所在地的淮安县划归邻县盐城专区管辖。1952年,淮安县又从盐城专区划归淮阴专区,而这个淮阴专区驻地,正是淮安过去的临县清河。1970年,淮阴专区改称淮阴地区,专署驻清江市(即原驻地)。由此,随着“淮阴”地名的错位,淮阴、淮安的政治地位也在发生着极其大的变化。此后,就有了古代文献、碑刻上的文字记载与今天的行政区划地名对不上的地方。 

  在淮安区博物馆,保存有大批珍贵碑刻。其中不少碑刻上都有“淮阴城”或“淮阴”字样,或落款为“淮阴某某”。若按解放后的行政区划理解,这些碑上所提到的“淮阴城”即指今淮安市清江浦区老城区,而“淮阴人”即为清江浦区以及淮阴区人。其实,这些碑上所表达的意思,并非是这样。 

 

《福建天后宫碑记》中记载其位置位于“淮阴城北莲花街”,即今天河下莲花街

 

  碑一:《福建天后宫碑记》,高1.37米,宽0.7米。在第4行写道:


  置买市房田地,于丙戌年春淮阴城北莲花街旧址,重建圣母宫殿。市房余资,以备春秋祭祀之需。 


   这段碑文中有“淮阴城”三字出现,但紧随其后有明确的道路名,即便现在人来看,也能轻松分辨出碑文中的“淮阴城”是哪里。碑上清晰写着莲花街的位置在淮阴城北(即淮安城北),而这莲花街上重建的天后宫,正是河下历史上的一处庙宇。改革开放后,该碑从萧湖移至勺湖碑园中保存,也不是一块碑从淮阴区“移至”淮安城内的碑。

  

 《节孝徐先生祠墓志》中载其墓位置:淮阴旧城东门外(即今淮安区城东)

 

  碑二:《节孝徐先生祠墓志》,高2.9米,宽0.92米。此碑碑文部分磨损,在第10行写道:

 

  淮阴旧城东门外□三里前□祠肖先生像右前双冢为先生父母…… 


  此碑原立于淮安城东徐节孝墓神道旁,为盘龙头御制碑。“文革”期间,徐节孝墓被毁,此碑遂被移走,放置于城东乡闸口村冯陈组鱼塘边作石跳板。今存于淮安区博物馆。 

  徐节孝即徐积(1028—1103),字仲车,北宋治平四年(1067)进士,聋人教官。3岁时父亲去世后,因父名石,终身不用石器。行遇石,避而勿践。母亲去世时,他在墓地守孝3年,哭不绝音。崇宁二年(1103)去世后归葬淮安城东。政和六年(1116)赐谥“节孝处士”。家乡建“徐节孝祠”,历代均有修缮。《节孝徐先生祠墓志》碑开头阐述了墓当时的情况。因位于淮安老城(还有新城、夹城)之东,即称为“淮阴旧城东门外”。 

 

老淮安古代文人雅士署名多用“淮阴”作为籍贯,图为吴承恩《圣井铭并序》碑

 

  三、民国之前的“淮阴城”就是淮安城 

  淮安区历史上长期是县、郡、州、路、府的治所,虽各个时期境内建置分分合合,但最终山阳城(即淮安城)成为了传承古代政治、经济、文化的载体。无论是秦汉时期最早的淮阴县,还是后来新设的淮阴县至元代并入山阳,都是这块热土上重要的历史沿革。据万历《淮安府志》中载,“山阳淮阴故城”是淮安首位古迹。之外,历史上淮安城附近还有我们熟悉的韩信城、新城县城、故仓城、刘王城、韩王城等等大小城。它们因为在历史的长河中存在时间不长,而并不被太多的人所熟知。尤其是在一段历史时期当中,我们今天熟知的淮阴县、山阳县、淮安县三县并列存在,但最终划归成为山阳大县,并在政治归一之后,成为地区施政中心。 

 

《禹贡九州图》中的“淮阴”即《大清国道程图》中的“淮安”

 

  在各种记载中,秦汉时期的淮阴故城均在山阳城西,虽至今没有任何考古发现,但根据历史地图和记载推断,淮阴故城位置应在今清江浦区城南及淮安区向西的广大地区。因为这片区域长期为山阳县所辖,直至解放后行政区划才有所调整,所以在此境内的淮阴故城,就被万历《淮安府志》中称为“山阳淮阴故城”。作为淮安境内最早的建制单位,山阳县承接过秦汉淮阴故县(元代划入山阳县的淮阴为后设,非秦汉淮阴故县)的政治延续,故明清时期大量的书籍、文献、信札、碑刻、书法作品中称淮安城为“淮阴城”,山阳人则署称“淮阴”人。出现这样的现象,正是文人信而好古的性格特征所造成的。也正因如此,造成了如今淮安地名、行政区划调整后的诸多不变与混乱。特别喜署“淮阴”之名的边寿民、关天培、邱心如、吴鞠通等人,在如今都变成了今天的淮安市淮阴区人。 

    尽管站在现代人的角度看淮安历史,一提到“淮阴”二字就有点乱,会和如今的淮阴有所混淆,但其实这在古代是根本没有的事儿。乾隆皇帝南巡过淮安时能写出“汉淮阴是晋山阳”之句,就说明他善于读书,且除了国家大事也了解地方历史。 


《钵池山志》中有对板闸钵池山爱莲亭的位置记载:“距淮阴城北十五里”,“淮阴”即指今淮安区

 

  即便过去淮安人都称呼自己为“淮阴人”,称呼淮安城为“淮阴城”,但淮安人也并不忌讳在地方志中准确、客观的记载“淮阴”“山阳”等地名的历史沿革和地理位置。如万历《淮安府志》载:“淮阴故城在治西北四十里”,乾隆《淮安府志》载:“淮阴故城在清河县东南五里”,光绪《淮安府志》载:“射阳故城在县(山阳)东南”“山阳故城在治(今淮城)南”“新城故城在治西三十里”等等。淮安历史上这些较早的行政建制单位,几乎都不在今天的行政建制单位驻地。而在封建时期大一统之后,趋于稳定的政治中心,淮安选择了山阳县,且这些历史古城又都在所辖境内,所以最早的“淮阴”,成为了根本和尚古的对象。 

     当然,大多数山阳文人尚古“淮阴”,也有尚古“射阳”的,吴承恩就是其中一个。但那时周边临县地区却不用“淮阴”之名尚古,他们大都直接用县名署籍。如咸丰年间《重修文通塔记》碑中落款便署称“湖北巡抚、清河龚裕撰”。 


清河县原为泗州清河军,南宋咸淳九年(1273)始建县

 

  《淮阴金石录》一书,主要记录了今淮阴区(即古代清河县)为主的碑刻,并收录淮安区部分有“淮阴”字样碑刻。实际上早在清末时,从淮安走出的国学大师罗振玉就曾编过一本《淮阴金石仅存录》,但记载均为山阳县的各类金石碑刻,是研究淮安城碑刻历史的重要文献资料。 


在民国初年印制的中国全图上,清河县所更新名“淮阴”下方还括注“清江浦”字样,以防更名带来的不便

 

  除了碑刻、书籍等载体,山阳县过去的驿站就被定名为“淮阴驿”。同时期,清河县的驿站定名“清口驿”。由此可见,在明清时期的淮安府或是山阳县,广泛使用“淮阴”之名,已经不仅仅只是民间个人行为,这也得到了官署衙门的认可。

  直至持续到民国后,因为“淮阴”地名的重现和错位,才使得淮安人使用“淮阴”之名的这种习惯有了变化,并逐步弃用。



  《文史淮安》杂志投稿信箱:wshuaian@126.com

   2018年第3期(7.15)主题:淮安名人故居(古城保护和有机更新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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