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巅峰对话:哥德尔论图灵(连载二)

 昵称kIvYc 2018-05-30



心灵与机器:论可计算主义

(二)

王浩
选自《逻辑之旅》第6章

老蝉录入编辑
转载请标示公号【拾柒年蝉】

王浩(1921-1995),美籍华商数字家、辑学家、计算机科学家、哲学家。1921年生于山东济南市。1943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数学系。1945年于清华大学研究生院哲学系毕业。曾师从金岳霖、王宪钓、沈有鼎等。1946年赴哈佛大学留学,师从蒯因(W.V.O.Quine),两年时间即获哈佛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在哈佛短暂教学之后赴苏黎世与贝奈斯(Paul Bernays)一起工作。 1954-1956年,在牛津大学任第二届约翰 · 洛克讲座主讲,又任逻辑及数理哲学高级教职,主持数学基础讨论班。1961-1967年,任哈佛大学教授。1967-1991年,任洛克菲勒大学逻辑学教授。20世纪50年代初被选为美国科学院院士,后又被选为不列颠科学院外国院士。1983年,被国际人工智能联合会授予第一届“数学定理机械证明里程碑奖”,以表彰他在数学定理机械证明研究领域中所作的开创性贡献。有《数理逻辑概论》、《从数学到哲学》、《哥德尔》、《超越分析哲学》等专著。
6.2 心与物:论物理主义和平行论

心与物的问题,出名地飘忽不定。一旦我们区别了心灵和物质,我们就似乎陷入了基本的二元论。但要合理地解释心与物如何相互作用,也相当难以措手。同时,我们在日常思维中却惯于把两者分开。关于心物关系的中心问题,一种熟悉的表述方式就是设问是否——借哥德尔的话——“人脑足以解释所有的心智现象。”这样一种解释到底存不存在,有一个简单的测试,即是探询脑的运作其数目是否多得足够表现心智的运作,使得毎一种心智运作都对应于一种或多种神经运作。换句话说,且不管心与物如何相互作用,我们可以提出一个比较容易把握的问题——人们也可以说是定量的问题,就是神经现象和心智现象之间是否有某种一对一的或多对一的对应关系。

认为确实存在这样的对应关系的信念,称呼起来可以用一个方便的词,就是心理神经平行论。如果假定所有的神经运作都是某种特殊类型的物理运作,我们也可以把这种立场等同于心理物理平行论,这个理论可以视为面目不清的物理主义立场的确定的组成部分,甚至是它的精确的表达。此时此处,我把物理主义和平行论等同看待,也不去区别不同老式的平行论,诸如把物理对应于生物,再对应于神经,然后对应到心智上面。

哥德尔不讲心理神经或心理物理平行论,而是用了这么一种表述:物外无心。既然他对“物外无心”的猜测性反驳也驳斥了平行论,我眼下也就不去寻思怎么忠实地解释“物外无心”,而干脆把它当做平行论、做了这番简化,哥德尔的两个论断(MP 326)就可以用如下方式重新表述:

6.2.1 平行论是我们时代的偏见。

6.2.2平行论将被科学地否证(也许根据以下事实没有足够多的神经细胞去承担心灵的可观察到的运作)。

偏见不必是谬见。它是一种不被现有证据所保证的强烈的信念——其强度与其证据的硬度不成比例。今天流布颇广的平行论信念是科学主义盛行的一种表现,我们知道,科学主义的盛行源自我们时代的科学和技术的辉煌成功和由此而来的统帅地位。

顺便讲一下,维特根斯坦在他的《字条集》(Zettel)里面也有类似的观察(特别是605段到621段)。比如:“赞成心理物理平行论的偏见是对我们的概念做粗陋解释的结果”。他想象一篇文字被读出时,某人即时做大略的摘记,此记录足以让这个人日后复述出这段文字,然后他说:“这篇文字不会存储在这些摘记里。为什么它应该存储在我们的神经系统里?”(Wittgenstein,1981)

不管哥德尔(6.2.2)的猜想是否能被肯定,它因为显明了一种重要的思想而颇值得玩味,这种思想就是,平行论这一哲学问题(也)是个科学的和经验的问题。这一点,哥德尔与我讨论时曾反复强调。

6.2.3 逻辑上有这种可能:心灵[与物质分离]的存在是一个经验上可判定的问题。这种可能性不是猜想。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它背后有一个经验问题。他们一开始就假设没有[分离的]心灵。可以合理地假定在某种意义上一个人能够回忆他的生活中每种经验的每个细节:若是这个假定为真,心灵的存在就已经可以从中证明出来。

6.t.4 逻辑处理更一般的概念:单子论包含了生物学的一般规律,它比较具体。科学的界限:有没有可能全部心灵活——无穷的,比如说,永远变化的,等等——都是大脑的活动?这个问题可以有实际的答案。对于思维这个本性特别的性质说不,也意味着对基本粒子说不。物质和心灵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6.2.5 可能没有足够的神经细胞来施展心灵的作用,这个单纯的可能性往心物问题中引入了一种经验成分。比如说,按照一些心理学家的看法,心灵能够回忆它所经验的所有细节。如果经验的存储机制远不能使用全部存储容量的话(看起来像是这样),那么没有足够的神经细胞来做这事就似乎是顺理成章的。当然,得到经验否证的其他可能性也是可以设想的,但这整个问题在心与物的哲学讨论中却常常被忽视。

哥德尔评论我关于“哲学与科学和生活的分裂”的讨论(MP 376)时,涉及哲学的本性及其与科学的关系这样广泛的话题,他举心物问题作例子:

6,2.6 许多所谓的哲学问题是科学问题,只是还没被科学家下手处理罢了。心灵是否与物质分离就是一个例子。这样的问题,哲学家应该在科学家准备讨论它们之前就先行讨论,以便哲学具有指导科学研究的作用,这本是它的一种作。哲学的另一种作用是探讨世界的意义是什么。[比较后面第9.4节]

或此时或彼时,哥德尔表示过一些零散的看法,牵涉到平行论和心与物的对比。

6.2.7 说心与脑不同,跟[说]心与脑相同比较起来,是一个弱一些的预设。

6.2.8 对内省的基本性的发现,标志着心理学的开端。[进一步的阐说,见5.3.28。]

6.2.9 心灵与物质相分离,它是一个分离的客体。就物质而言,某物要成为整体,就必须有一个附加的客体。[比较9.4.12]

1972年6月,哥德尔在一个公开会议上发问:

6.2.10 在酶中有没有足够的特性,容许人们对心灵的所有功能作一种机械的解释?

把生命的出现与心灵的出现区分开来,本是老生常谈。在这种意义上,要作出心灵与物质间的区别,便把生物和神经现象与物理现象都归为一类。如果我们不假定这种同化,那么心理物理平行论就包含了生物物理、神经生物和心理神经平行论等成分。比如说,一些生物学家肯定,不管可计算主义是否对物理现象成立,它对生物现象可不成立,因为生命中历史的维度是相当重要的。

哥德尔1972年对早先的讨论作了一个小结,在猜测了如何科学地反驳心理神经平行论之后,他加上了其他一些意见:

6.2.11 更一般地讲,我相信生物学里的机械论是我们时代的一种偏见,是要被否证的东西。在这点上,一个否证依我看要借助于一种数学定理,定理表明在地质年代里人体依靠物理规律(或任何其他本性相同的规律)的形成,如果从开始就是基本粒子和场的随机的分配,那么这就像大气偶然地分离为它的成分,同样不太可能。

对这段复杂的陈说需要作一点解释。从哥德尔其他的想法来看(见下),这段话里的机械论显然是指达尔文主义,他把达尔文主义明明看成一组算法的(进化)规律。虽然他似乎相信人脑——大概还有人体——像计算机一样工作(见下),但他在这里说的仿佛是,人体如此复杂,要解释它在通常估计的那段时间里如何形成,物理规律和进化规律都无能为カ。

哥德尔跟我讨论的时候,作过一些相关的评论。

6.2.12 我不认为人脑的出现,像达尔文主义说的那样。实际上,这是可以否证的。简单的机械论不能产生人脑。我认为宇宙基本的元素是简单的。生命力是宇宙的一种初始的元素,它遵从一定的行动规律。这些规律却不简单,它们不是机械的。

6.2.1 达尔文主义看不到整体性的规律,只是借助简单的机器和少数的粒子而展开。生物体的复杂性必须呈现在物质的东西里,或者呈现在规律里面。构成了器官的物质,如果是被机械规律制约的话,就必须与生物体有同样高的复杂度。

哥德尔似乎既相信心灵比人脑复杂,又相信人脑和人体不会事实上完全由像物理和进化规律所规定的力的作用而形成。当然,许多人都再三表达了找出“整体性规律”的愿望。然而,如我们所知,这方面的探究至今仍没有确定的进展。

如果人脑只是普通的物理客体,那么神经可计算主义不过是物理可计算主义的推论。但是哥德尔似乎做了一个惊人的转向,我长久以来都未注意到这一转向。这依赖于他的物外有心(或精神)的信念。他似乎说,人脑本身只是一个物理客体,但它与心联接在一起。

6.2.14 有穷的脑即使不能储存无穷多的信息,但精神或许堪当此任。人脑是一台与精神相联的计算机。如果人脑被看做物理的东西,看做一台数字计算机,那么由量子力学可知,只存在有穷多种状态。只有把它[人脑]与精神相联,它才会以其他某种方式起作用。

从这段话似乎可以推出,人脑是一种特殊的、别致的计算机和物理客体,因为我们没有办法把一种普通的计算机或物理客体与精神如此密切地联接。6.2.11中所述的人体的复杂性,大致与此有关,按哥德尔的信念,人体通过人脑与心灵相联。6.2.12中说,生命力是宇宙的一种初始元素。的确,哥德尔之倾向于单子论,似乎暗示出生命力较之于伴其而生、随其而化的物理表观,是一种更为基本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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