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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日土县城时，已经日薄西山。把行李放在宾馆，便匆匆赶往班公湖。 长期以来，我以为班公湖这个名字与班超会有些关系。小时候读班超故事，学会了那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成语，十分心仪这位中华民族的大英雄。我以为这位勇士出使西域时曾到过这一带，或者被人误以为曾到过这里，后人才将这湖如此命名。 但是实情看来并不是这样。直到信息如此发达网上搜索如此方便的今日，我也未能查出这个名字与班超有关。倒是有人说这是来自印度语的音译，印度语的“班公”是“一块小草地”的意思。有人还郑重指出我们不该再沿用此名，而应采用其藏语名字“错木昂拉仁波”，才能更有力地表明是我们中国的固有领土。错木昂拉仁波，译为汉语是长脖子的仙鹤，故也可称作“仙鹤长湖”。 想想也是，西藏那么多湖山都是以藏语或更古老的方言得名，山有冈仁波齐、南迦巴瓦、珠穆朗玛，湖有普莫雍错、羊卓雍错、玛旁雍错，为何到了这儿却会有汉语意思的班公错呢。所以，早先的我和迄今网上许多网友的想象归想象，伟大的班超也确实值得我们纪念，但这湖的名字却不是由他而来的。 理论是灰色的，书本上的知识和概念都是灰色的，“必也正名乎”的夫子古训先放在一边吧。当车子驶过一个弯道绕出一道山坳，夕阳斜照下的一片金鳞闪耀的湖水蓦然展现在眼帘时，当一群群一队队色彩斑斓的鸥鸟掠岸竞飞，又相继落水融入那万顷波光时，天地之大美，何须审其名。 找个遥对半圆形湖际线和有余晖洒落的远山背景的角度，停车拍照。恰有白云数绺飘过，如哈达搭于山肩，无此不足以衬出山之雄奇，天之湛蓝。蓝天，白云，远山，又一起映衬着这“仙鹤长湖”，使她的柔婉韵致演绎得活灵活现。 班公湖的总面积大约600多平方公里，其中在我国境内的面积400多平方公里，余部在印控克什米尔境内。湖盆狭长，东西长达150公里，而南北宽度只有不足5公里，据说最窄处仅有数米。这也便是东面我国境内110公里的湖段为淡水而西侧湖段为咸水的原因了。东段多为雪山融水，西面则是原本的咸海，因中段过窄而并不相互融通。 所以站在东端最阔的湖边眺望班公湖时，它并不是以雄浑阔大烟波浩渺取胜，至少远比不上同在高原的青海湖和内陆的鄱阳湖，而是以蜿蜒之秀和夹岸山峦之美为特点。更有湖中数处大小岛丘，高低错落星散其间，颇能引发“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的遐想。 此时已是晚霞辉映，刚才的白云成了漫天碎云，如团团红絮散缀苍穹。水面风静波平，像一只巨大的魔镜，将一天云霞尽收其中。水与浅岸湿地的交接线这会儿也变得格外清晰，线条绝美。湿地间的一团团水洼，则成了一片片亮晶晶的小镜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映出的却都是五彩斑斓，令人目眩神迷。 整个班公湖畔，此时只有我们一辆车，两个人。先前还看到一辆拉萨牌照的依维柯，拉了些像是摄影团的人在湖边拍照，这会儿不见了踪影，估计不是因为比较业余就是难耐高反，早早地返回县城了，未顾及落日后仍有晚霞彩云的大好风光。我们则在湖畔公路上开车转悠，有时徒步走上一段，用长焦镜头拍些湿地和浅水间的水鸟。总之是意犹未尽，恋恋不舍。 也正是这天色已晚仍流连忘返的时段，当我开着车慢悠悠地沿湖闲转时，忽然就看到了惊险的一幕，看到似乎是新任“马王”欲杀死前任首领幼子的惊悚场景。 我曾在一部讲述新疆野马故事的纪录片中看到有关介绍，说是一群野马中会有一匹马王，独享和群中雌马的交配权；而一旦老王力敝气衰，有年轻雄马将其打败而称王，这新王就会将不属于自己骨血的小马驹杀死。这究竟是像人类中的枭雄那样在打败对手后还要将人家斩草除根呢，还是仅仅为了让哺婴的母马重新发情供其逞欲呢，难以揣测。那部专题片只是由动物专家讲出有这种情形存在，却并无相关视频展示，估计这种情景很难实地拍到。但是看过这片子后我脑子里已存此信息，所以当我在班公湖畔看到这幕场景时，先是稍一愣怔，随即反应过来，竟是撞见了动物世界生存竞争的一出大戏！ 那是我们来的路上即看到过的一些马儿，应是有主，并非野马。但长年散放在外肯定已让它们比较野性，争做老大尽占群芳的事肯定免不了，群中应该也有马王。我先是看见一匹高大的雪青马，奋力追赶一只黑色的小马驹，初不解何意，只是觉得不大像是追逐嬉戏。继而便见已经追上，雪青马将小马驹猛然撞倒，然后便用前蹄踏之踹之！显然是小马驹母亲的一匹枣红马就在近旁——那小马驹从远处就是奔它而来的，此刻这枣红马却踌躇不敢向前，只是显得焦躁不安。小马驹在地上拼力挣扎，左右滚动躲闪踩踏，还想站起来逃命，但刚跪起一条腿来就又被雪青马撞倒，继续踩踏。看得我心惊肉跳，随即想到要用手机录段视频，可是找录像功能的动作太慢了，未能拍下这踩踏小马驹的“凶杀”画面。因为就在这当口，在我以为小马驹必死无疑时，又一幕精彩场景忽然出现——一匹英俊而剽悍的白马，正从不远处往这面飞奔，它身后还跟了五六匹毛色各异的马，冲到跟前后，那匹白马便奋力向正在逞凶的雪青马撞过去！雪青马打了一个趔趄。但是到这时候了它仍试图踩踏小马驹，而不是跟前来挑战的白马相斗，看来在它心里有个优先顺序，弄死小马是当务之急。 但白马的大力撞击显然起到了作用，趁雪青马踩踏稍缓的间歇，我本以为已命悬一线的小马驹居然挣扎着站了起来，居然还能跑动！于是就出现这样的场景：黑色的小马驹在前奔跑，雪青马紧随其后仍欲逞凶，白马又贴着雪青马右侧奔跑，不时以身体挤之阻之，再后面则是群马争驰，不知是为了给哪一方助威，还是出于某种本能。不时有马儿发出阵阵嘶鸣。 结果是那只小马驹率先跑到湖边湿地间一条狭长地带，三面都是湖水，已经无路可逃，而白马这时也已抢在雪青马之先，隔在了雪青马和小马驹之间。后面的许多马儿都在这条草甸上止步，气氛似乎暂时缓和下来，不再有马儿嘶鸣，整个马群如无风的水面一样平静，好像变成了一排雕像。 后面这马儿追逐的场景和战事停歇的画面我全都录了下来。我不知道那奋勇救护小马驹的白马是一种什么行为。是曾经落败于雪青马这会儿又重燃斗志的前任老大呢，还是小马驹的成年兄长？抑或是另一种群中的老大跑过来“见义勇为”？在它冲向雪青马时紧随在身后的几匹马是怎么回事，群马跟在冲突双方后面拼命奔跑又是怎么回事？ 但是此刻它们都已变得十分安静。 一种冲突双方或多方的力量达到某种均衡的状态？ 小马驹仍有可能面临危险。明天，后天，或某个不太遥远的时候。 但也有可能逃过此劫后，它会在某种默契中越过方死方生的临界点，不再被新王逼杀而渐渐成年。也没准儿大难不死的它确有某种禀赋，日后会长成一匹高大勇猛的黑骏马，适时来向老马王挑战。 天色更暗了。马群仍伫立不动，似乎就这样在湖边过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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