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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即便历尽千辛万苦而越过“龙门”的那些文人，是不是前途就一片光明，高枕无忧了呢？事实上封建社会的“官饭”是不怎么好吃的，尤其是一些中下层官吏，既要“趋上”，又要“压下”。这对于一个有良心的正直之士来说，是很难的苦差，个中滋味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著名边塞诗人高适早年就是如此： 封丘作 高适
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 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 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悲来向家问妻子，举家尽笑今如此。 生事应须南亩田，世情尽付东流水。 梦想旧山安在哉，为衔君命日迟回。 乃知梅福徒为尔，转忆陶潜归去来。 全诗的意思是说，我本来在孟渚一带隐居，渔樵度日，自认为是个一生逍遥散淡之人，只适合在山野草泽之中醉吟狂歌，哪配到碌碌风尘里去做官呢？原以为小小的封丘县城不会有很多的事情可做，谁知道公务繁杂，还都要按期办理，低三下四地拜迎长官让我心肝欲碎，其势汹汹地鞭挞百姓更令人悲愤难忍。悲痛之余回家给妻子儿女说，没承想全家都讥笑我地迂腐，说如今都是如此。看来我这一生就该耕隐田园，将世俗的名利之心付诸东流。然而，我那魂牵梦绕地旧山故地又到何处去寻觅呢？受君命为官，一时还交卸不了，只能推迟归隐。于是想起汉代南昌尉梅福，竭诚尽忠，屡次上书，结果还是徒劳。转而又想起写《归去来兮》地陶渊明，因为“不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而辞官归隐。 这首诗每四句一段，共四段。首段叙述自己地身世和性格，二段申述做县尉小吏的苦衷，第三段表明自己辞官归隐的念头，末段述说自己身不由己，虽欲隐去可眼下还不得不屈就于此的忧虑。全诗思路清晰，层次分明，语言质朴，情感真挚，句句出自肺腑。另外在行文上散行与对仗交互为用。每段前两句是散行，后两句为对仗，既流动又凝重。对仗句全为流水对，不仅字面对仗工整，而且都是一句一意或一句一事，读来气势流转，无板滞之病。 宦海风波恶，仕途多坎坷。从九品的小吏不好当，正四品以上的朝中大员日子也不好过。唐宪宗元和14年，信佛的宪宗皇帝将法门寺内的一节佛骨迎入大明宫，顶礼膜拜，供奉了三天。一向辟佛的韩愈上了一则《论佛骨表》，厉言阻谏，宪宗看过后大怒，定为死罪，后经宰相裴度等人求情，才将韩愈由刑部侍郎（相当于司法部副部长）贬为边远的潮州刺史。韩愈走到蓝关（今陕西蓝田县南）时，他的侄孙韩湘（即八仙中的韩湘子）冒雪赶来陪行，韩愈感慨之下写了一首著名的七言律诗： 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韩愈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潮州在今广东东部，距当时京师长安确有八千里之遥，那路途的困顿是不言而喻的。首联直抒自己获罪被贬的原因。他很有气概地说，这个“罪”是自己主动招来的。就因那“一封书”之罪，所得的命运是“朝奏”而“夕贬”。且一贬就是八千里。但是既本着“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论佛骨表》）的精神，则虽遭获严惩亦无怨悔。 三、四句直书“ 除弊事”，认为自己是正确的，申述了自己忠而获罪和非罪远谪的愤慨 ，富有胆识。尽管招来一场弥天大祸，他还是“肯将衰朽惜残年”，且老而弥坚，使人如见到他的刚直不阿之态。 五、六句就景抒情，情悲且壮。此两句一回顾，一前瞻。“秦岭”指终南山。云横而不见家，亦不见长安：“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李白诗），何况天子更在“九重”之上，岂能体恤下情？他此时不独系念家人，更多的是伤怀国事。“马不前”用古乐府：“驱马涉阴山，山高马不前”意。他立马蓝关，大雪寒天，联想到前路的艰险。“马不前”三字，露出英雄失路之悲。 结语沉痛而稳重。《左传·僖公三十二年》记老臣蹇叔哭师时有 ：“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之语，韩愈用其意 ，向侄孙从容交代后事 ，语意紧承第四句，进一步吐露了凄楚难言的激愤之情，读起来令人心酸。 这首诗是韩诗七律中佳作。其“沉郁顿挫”的风格近似杜甫。沉郁指其风格的沉雄，感情的深厚抑郁，而顿挫是指其手法的高妙：笔势纵横，开合动荡。如“朝奏 ”、“ 夕贬”、“九重天”、“路八千”等，对比鲜明，高度概括。一上来就有高屋建瓴之势。三、四句用“流水对”，十四字形成一整体，紧紧承接上文，令人有浑然天成之感。五、六句跳开一笔，写景抒情，“云横雪拥 ”，境界雄阔。“横”状广度，“拥”状高度，二字皆下得极有力。故全诗大气磅礴，卷洪波巨澜于方寸，能产生撼动人心的力量。 由于封建官场的险恶黑暗，常常是官职越高风险越大。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想明哲保身实属不易，一不小心就会大祸临头，被杜甫称为饮中八仙之一的李适之罢相一事就颇具典型意义。 罢相 李适之 避贤初罢相， 乐圣且衔杯。 为问门前客， 今朝几个来？ 李适之从天宝元年至五载担任左相。他是皇室后裔，入相前长期担任刺史、都督的州职，是一位“以强干见称”的能臣干员。而他性情简率，是一位分公私、别是非、宽严得当的长官。为相五年中，他与权奸李林甫“争权不协”，而与清流名臣韩朝宗、韦坚等交好，所以“时誉美之”。但他清醒了解朝廷尖锐复杂的政治斗争和自己所处的地位，只自忠诚治理事务，不充诤臣，不为强者。因此，当他的友好韦坚等先后被李林甫诬陷构罪，他就“俱自不安，求为散职”。而在天宝五载，当他获准免去左相职务，改任清要的太子少保时，感到异常高兴而庆幸，“遽命亲故欢会”，并写了这首诗。 就诗而论，表现曲折，但诗旨可知，含讥刺，有机趣，允称佳作。诗的开头两句的意思是说，自己的相职一罢免，皇帝乐意我给贤者让了路，我也乐意自己尽可喝酒了，公私两便，君臣皆乐，值得庆贺，那就举杯吧。显然，把惧奸说成“避贤”，误国说成“乐圣”，反话正说，曲折双关，虽然知情者、明眼人一读便知，也不失机智俏皮，但终究是弱者的讥刺，有难言的苦衷，针砭不力，反而示弱。所以作者在后两句机智地巧作加强。 前两句说明设宴庆贺罢相的理由，后两句是关心亲故来赴宴的情况。这在结构上顺理成章。而实际处境，则是权奸弄权，恐怖高压。因此，宴请的是亲故宾客，大多是知情者，懂得赴宴可能得罪李林甫，惹来祸害。敢来赴宴，便见出胆识，不怕风险。这对亲故自然是个考验。 为问门前客， 今朝几个来？这通俗直白地一问，含蓄地表达出诗人对自己处境地幽怨和对世态炎凉地针砭。 尽管此诗极尽含蓄委婉之至，但还是被政敌听出了弦外之音。由于这首诗，李适之被认为载罢相后心存怨恨，与韦坚等人相善，株连诬陷，遭贬后自杀而亡。 封建官场的黑暗和险恶，决定了正直的才志之士大多事与愿违，最后以怨悔失意儿告终，历朝历代皆如此。最后再来介绍一首几百年后辽代诗人耶律楚材的《伤时》堪称这方面的总结。 伤时 耶律楚材 金马门前数上书, 子虚新赋笑相如。 万言警策才无敌,六国纵横智有余。 千里兵车讨奸究。五更朝马侯兴居。 功名赚得头如雪，不悟团团似磨驴。 这是一首典型的官场失意诗，题为《伤时》，即为自己身不逢时、怀才不遇而悲伤。诗的意思是说，为求功名他曾多次向朝廷上书献策，并且还讥笑光靠写了《子虚赋》而博得汉武帝赏识的司马相如也不如自己，他写的洋洋万言的警策无人匹敌，他的智慧即使和战国时候的纵横家苏秦张仪相比也绰绰有余。他曾不远千里驾战车去讨伐叛贼，也曾五更天就去上朝伺候皇帝。为了赚取功名辛苦一生，累的满头白发如雪，细想起来，自己多么象那一圈一圈拉磨不停的蠢驴啊！ 蠢驴绕着磨盘团团转，最终卸磨杀驴，而那些封建社会在仕途上苦苦挣扎、为国为君呕心沥血的正直人士，哪个又逃脱了那一悲惨的结局呢？他们一生为心目中治国安邦的美好理想而奋斗，以赢得生前身后名，可到头来得到却是苍苍的白发和空空的两手，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首诗全以自叙成篇，敞开心扉直抒胸臆，不加以丝毫掩饰，亦未掺半点做作，将怀才不遇、官场失意的惆怅、怨悱、感慨表现的淋漓尽致。读后使人不胜唏嘘，并且重新对人生的价值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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