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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阿四学艺

 江山携手 2018-06-08
       阿四高考落榜,只得回老家种田。无奈眼高手低,重活干不了,脏活不愿干。成天一副小知识分子模样。阿四爹看儿子是一个农不农秀不秀的坯,就想着让儿子去学一门手艺。     那天,阿四爹将自己的想法对儿子说了,问阿四想学什么手艺。     “学开车,爹。”阿四说,“开车好,可以免费旅游,还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阿四爹就不高兴了,说:“开车有什么好,人家说一只脚踩刹门一只脚踩鬼门!爹的意思是让你去学剃头。”     阿四好像听错了似的,“什么?学剃头?爹,您让我去学这号下贱的手艺?”     阿四爹瞪了儿子一眼,训道:“混球,挣饭吃的活路,没什么下贱的。老辈人对剃头这门手艺看重着呢,说是头等事业顶上功夫。县官的帽子敢端,州官的脑壳敢摸!”     也不管儿子同意不,阿四爹第二天就割肉打酒给儿子请来了师傅。     师傅进门的时候,阿四还在睡懒觉,阿四爹用烟杆子将儿子揍起来,阿四一百个不乐意,蓬头垢面出来一看,只见堂屋里坐着一个土得掉渣的精瘦老头,老得像一块干劈柴,正望着自己笑哩。     阿四爹向儿子喝道:“还不快叫一刀净师傅。”     阿四虽然心里很不快活,但也认了,爹给自己请回这么个老古董,莫非老东西也会“滚边雷”、“两边翻”这号新玩意儿?什么冷烫、?油的怕是没听说过!     阿四冷冷地向老头打招呼:“您是稀客。”     一刀净师傅也不计较,笑眯眯地摸了一把根毛不剩油光闪亮的脑壳,说:“大侄子。学艺可不兴睡懒觉!”     阿四爹在一边陪话说:“今后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就交给您了。如果不听摆布,只管撕破他的耳朵。”     从此,阿四就跟一刀净师傅学剃头。一刀净风里来雨里去走乡串户,阿四背着剃头箱寸步不离。每到一处,阿四先给主顾洗脑壳润胡子,然后站一边看一刀净耍手艺。     日长月久,阿四发现师傅的主顾十有八九是老年人,清一色剃“光葫芦”。师傅操的家伙也简单到姥姥家了,一把剃刀像一把锄草的锄头。每回在客人头上一比画,然后左一下右一下中间一下,主顾的头上就有红有白,很标致的“葫芦瓢”。然后是一些善后的小动作,像五官科医生的小名堂。阿四非常不感兴趣,暗暗后悔,恨爹糊涂,让自己白费光阴学这号老掉牙的手艺,日后以此谋生不饿死才怪。     半年后的一天,一刀净师傅说要给阿四正式传艺了。阿四听到这话笑疼了肚子,心想您的那几下我早就见识过了,给老东西刮“西瓜皮”,我三天就会。可阿四尽管心里这么想,还是照爹的吩咐,给一刀净买了一双保暖鞋,扯了一件春装,称了两捆上好的毛烟,还有其它一些小东西当拜师的礼物。     那天阿四爹领着阿四自备了酒菜来到一刀净师傅的茅屋,三人一块喝了烧酒,一刀净师傅又带着阿四在剃头匠的祖师爷塑像前敬拜。然后阿四给一刀净师傅施礼,并磕了三个响头。一刀净师傅就给徒儿传授家传绝学“三功六艺”。     授艺的时候,一刀净摆出一桌子艺门家当,在阿四爹身上披了白布,现身说法。     所谓三功,腕功、指功、拳功,是剃头佬的看家本领。而今做剃头生意的花花公子哥基本都没学过,学过也未必精。一刀净是三代家传,自小练就的。一刀净的名号就是说剃刀走过的地方不兴来第二下,更不兴像修指甲那般细修细磨,这主要就靠过硬的腕功。握剃刀讲究一个“平”字,只见手动不见腕颤。功夫到家的剃头佬腕功还得有好把式,运腕时讲究凝神聚气,双腿叉立如钉。一刀下去“哧”地一声,刀过处如荒草地开了一条跑道,又干净又平展。不像如今的花花公子运腕时还可以扭胯摇屁股聊天,那简直有辱剃头这门手艺。指功,讲究一个“弹”字,中指勾住刀柄,食指控住刀背,向外一甩的同时拇指轻轻一弹,那劲道足可弹死一只飞过的苍蝇。只听“嗒”地一声脆响,刀上如抹过一般干净,不留一丝须发皂沫。拳功,双手半捏成拳,讲究一个“虚”字。指间缝隙不差分毫,太实则捶散了顾客的骨头,太虚又有伤自己的指骨。两拳捶背,指骨相互碰击,有竹板弹唱的效果,发出“哔剥哔剥”的脆响,阴阳清浊,节奏分明。     一刀净又演习了六艺,掏耳屎、捅泪眼、翻眼皮、捏懒筋、捶酸背、扳落枕。     一刀净说,学“三功六艺”的皮毛,三个月就行,但练到火候,至少三年。     阿四做梦也没想到剃头还有这么多讲究,他耐着性子将“三功六艺”练了一年,差点儿练背了气。终于不耐烦学了,有一次趁师傅喝醉了酒,跑回家跟爹说了谎,跟一哥们儿跑广东打工去了。     一晃两年过去了,阿四从广东打工回来,钱没弄几个,却患了一身病。由于在外活儿累伙食差,阿四又有肺病又有胃病。回家成天躺床上哼叽,又要吃药又要营养。从广东带回的那点钱很快花完了。阿四爹一个人在家苦劳苦做,忙了地里忙家里,早已积劳成疾。而今看儿子这个样子,也急病了。父子俩贫病交加,日子过得暗无天日,家里买盐的小钱都没有着落。     阿四一场大病过后,瘦得像根柳条,出门一走三晃。下苦力挣钱已经力不从心,绝境中阿四想到当年跟一刀净师傅学的剃头手艺,觉得自己学到手的三脚猫功夫也许能挣点小钱糊口。就同爹商量,父子俩东挪西借凑了一笔钱,到县城开了家“老年人理发店”。     开张头两天没什么生意,阿四急得要跳河。第三天,店里来了个富态的老头,阿四喜出望外,赶紧“请”字出口,招呼一声“您老坐好”,这才给老头洗脑壳润胡子,将当年从一刀净师傅那儿学来的“三功六艺”尽情施展,细心推剪剃刮。那把剃刀在阿四手里轻轻旋舞,刮过脑壳刮脸颊,刮过额头刮耳廓,刮过鼻梁刮眼皮,连眼眶也不忘了剽一刀。最后扶老头坐起,细心给老头翻了眼皮剪了鼻毛挖了耳屎,捏一捏脊梁两边的懒筋,再“哔剥哔剥”将老头捶得通体安泰、筋脉舒张。那份惬意,令老头舒服得直哼哼。     老头对阿四的手艺赞不绝口,这么年轻竟然有这般令老年人倍感亲切的老手艺。老头临走时付了一张“大团结”,还主动递给阿四一张名片。阿四接过来一看,两眼顿时一亮,那名片上印着“老年人活动中心主任”的字样。老头成了阿四剃头铺的活广告。     从此以后,阿四的“老年人理发店”顾客满盈,生意十分红火。将阿四忙得屁颠屁颠的,吃饭拉屎的时间都没有,赚回的票子装了一枕头套。有顾客对阿四建议说,忙不过来可以带徒弟呀。阿四听了这话,心里十分羞愧。自己学来的手艺不过是一刀净师傅的三成,怎好意思带徒弟?阿四非常想念自己的师傅。     那天,阿四备了一份厚礼,回家乡去拜见师傅。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阿四真是感慨万千。想当年自己瞧不起一刀净的手艺,马马虎虎学了一年,没想到师傅当年的滴水之恩,今天不只养活了自己而且发了财。这回一定接师傅到城里养老,好好报答。

    阿四找到一刀净师傅的住处,见茅屋屋顶和门口都长了很深的杂草。村里人说,那个剃头的孤老头已去世一年了。阿四一听,如五雷轰顶。在一处青山绿水的山坡上,阿四找到师傅的坟墓。望着萋萋荒草,不禁悲从中来,跪在坟前打滚地哭,哭了一场又一场。

                                      ( 阮红松    《故事家》2010年4月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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