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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穿着拖鞋说话

 悠然一笑. 2018-06-12

© Leon Golub

Conversation, 1993



论谈话和谈话者

A.G. 加德纳

>>译者:林羽竹

 


前几天,我在一家以谈话而著称的人的家中用餐。我承认那次经历让人有点难受。在谈话时,我这个人天生就很沉闷。我喜欢的,是华盛顿·厄文所说的那种

 

“玩笑都很小,笑声却很足的聚会。它是最好的。”

 

我不想人们期待我会表现得出色,或者为言辞的炫耀而倾倒。可以说,我喜欢穿着拖鞋说话,把腿伸直,把心态放松,让整个傍晚就摆在我面前。最重要的是,我要同为了享受,而非为了获得钦慕而谈话的人在一起。埃萨克·沃尔顿说:

 

“我不是为了肉食而歌唱的人,我为的是陪伴。”

 

这话道出了愉快的谈话和欢快的歌唱的秘密。但在那张晚餐桌上,谈话在我周围闪现,就像之字形的闪电一样。它是如此不连贯,令人困惑,似乎他们在用速记法对话。这是一场十足的风趣和妙语的击剑比赛,是一触而过的游戏,或是触球即跑的游戏,或是不择手段的游戏,或是板羽球的游戏,或是魔鬼耐心(一种加拿大克朗代克地区的单人玩的牌戏——译者注),或是任何你喜欢的、在智力和体力上都扣人心弦的、使人受挫的事情。

 

我有时会想到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但我的动作总是如此之慢,以至于从未说出口。在我能够赋予它配得上大家的艺术性之前,它已变得陈腐。就这样,我在智力上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就只是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已然过时,举止也很迟缓,试图捕捉到闪着火花的谈话的目标。但我却尽量装作很睿智的样子,这只是为了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我听到了一切,我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值得说出的。亨利·厄文在自己不能理解谈话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他就装出一副很睿智的样子,一言不发。



© Leon Golub

Three Men, 1993

 


- 讲话流利的人不一定就是有口才的人 -



没有什么比让人愉快地谈话的才能更让人嫉妒的了,但这不是让人愉快的谈话。这是巧妙的谈话,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其中没有“内容”。这就像试图用东风做出一顿饭。巧妙的谈话同东风冷酷的才华和友善的缺乏很相似。它使我想起贾斯特斯·达令先生那令人讨厌的俏皮话,他总让人觉得,就在走入法庭之前,他都在研究某本笑话书或一卷引用语。

 

让人愉快的谈话的基础是良好的见识、宜人的性格和建立起友谊的天赋。有了这些,你便可以让它们配上妙语之酱,再端上餐桌,但仅仅有妙语是永远不能产生让人快乐的谈话的。它就像没有配羊羔肉的薄荷酱。

 

讲话流利的人不一定就是有口才的人。麦考利说话时,好像在公众集会上发表演讲。科勒律治讲话时,好像在同空间和永恒争吵。在用早餐时,塞缪尔·罗杰斯对客人说:

 

“如果你们中有个人要说话,最好现在就说。麦考利可要来了。”

 

你也记得那个古怪的故事:在海格特花园中,兰姆剪掉了科勒律治抓住的那颗自己大衣上的扣子,然后便进伦敦的商业区忙活去了。傍晚他回来了,听到了科勒律治的声音。他从树篱上面望过去,看到诗人还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扣子,对着空气说话。科勒律治的人生就是一场不会结束的独白。谈到自己当神职人员的日子时,他曾说过:“查尔斯,我想,你从未听过我讲道。”兰姆回答:“我亲爱的孩子,除了讲道,我从未听到你讲其他的事。”



- 他对自己太感兴趣,以至于对他人的兴趣不够强烈 -

 


约翰逊说的话便具有对话的性质,因为他作为一个善于交际的人,他享受人们走到一起时的互相迁就和激烈辩论。他在说到瑟罗时,喜欢“将自己的心放到他的心上”,虽然有时他过于急躁,却还是具有人性的幸福,那是诚挚的交谈的灵魂。他诚挚地争吵,诚挚地原谅别人——在约书亚先生家里的一场激烈的会面中,一位年轻的陌生人说的话太多,自以为无所不知,便遭到了约翰逊的捶打。然后便轮到了博斯维尔,

 

“在短暂的停歇之后(在此期间我们都有几分不自在),约翰逊说:准男爵阁下,把您的手给我。你说起话来太过冗长,而我却太过简短。

 

某先生:先生,无论您怎样关注我,我都深感荣幸。

 

约翰逊:来吧,先生,我们不要再说了。我们这样争论,冒犯了彼此,让我们对彼此的夸奖不要冒犯到其他人。”

 

他总是注意其他人的感受。就像拳击手不会独自进行拳击活动,网球手不会独自冲到网前对打一样,他也不会独自说话。他想要某个可以被打的东西和某个可以阻挡的东西。他打得越用力,阻挡得越快速,就越爱另一位人。我们这个时代的好的谈话者都是这样的。也许贝洛克先生太狂暴,太轻蔑,但他的活力和风趣让人无法抵挡。

 

我发现,萧伯纳先生在谈话时,比他在报上和站在讲台上时都要宽容得多,也完全没那么咄咄逼人。但在我看来,艺术界的名人——比勒尔先生、莫利子爵、理查德·外汀先生,第一位以其浓烈的幽默感而著称,第二位以其思想的敏感和精致而著称,第三位以其对同类人的深沉的爱(这样的爱温暖了他滔滔不绝的话语)而著称。我还想提一提约翰·伯恩斯先生,但他真是个独白者。他对自己太感兴趣,以至于对他人的兴趣不够强烈。当他谈兴正浓时,你就坐在一旁听着就行了。这是第一流的娱乐,但却并非谈话。



© Leon Golub

Encounter, 1986



善于倾听的人,他贡献了雄辩的沉默 - 



使谈话之壶沸腾起来的,不只是话说得多的人。一些最善谈的人的话却不多。他们将一针见血的评论留到最关键的时刻,以起到快速的、毁灭性的效果。兰姆深谙此道,他的口吃便是极好的出击的完美载体。

 

我们这个时代的阿诺德·班尼特先生也是这样犹豫不定,这样做的效果很好——有时,刚开始他似乎说不出什么话来,然而这似乎却给后来的令人震惊的真实提供了巨大的益处。我也喜欢善于倾听的人,他贡献了雄辩的沉默,这种沉默用警惕但却友善的批评气氛将谈话包围了起来。爱迪生也有这样的本领;戈德史密斯就喜欢引人注目,但却缺乏谈话的天赋。在如今的雄辩的听众中,我要提一提杰出的作家、评论家罗伯特·林德先生,他的安静中有一种和蔼、一种宽容却又警惕的警觉性。这样的安静给他人的更热烈的谈话增添了风趣。   

 

塞缪尔·罗杰斯最喜爱的幻想就是:

 

“也许在下一个世界里,话语的使用可能会被免除——我们的思想会直接流进彼此脑中,不需要任何言语的交流。”

 

这个想法有吸引力。这样做省时省力,也能让我们避免由笨拙的讲话工具所造成的误会。我想(我正坐在果园中的蜂巢边,看着蜜蜂有条不紊地履行无数的职责),一定会有不用说话就能了解彼此想法的可能性。科勒律治相信,如果人类从生来就不能说话,那么人们早就发现了和利用了那样的做法。



我们都可能碰到伟大的谈话者 -

 


不过,我不抱罗杰斯所怀有的希望。我的想象是:下一个世界会像现在这一个,只是更好些。我想,人世中的熟悉话语会回响在其中,在我们漫步的任何阴暗的路上或任何种有水仙的田野里,我们都可能碰到伟大的谈话者,分享他们永恒的谈话。

 

在一些枝繁叶茂的橡树或山毛榉之下,我希望看到卡莱尔和丁尼森,或者兰姆、哈兹利特和科勒律治,或者约翰逊对着兰顿、波克和布克拉克滔滔不绝(巴热还在一边做笔记),或者本·琼森和莎士比亚继续着在人鱼酒馆里的由福勒描述的争论(一位强壮笨拙,如同西班牙大帆船;另一位敏捷灵活,就像轻帆船),或者乔叟和他那群去坎特伯雷的朝圣者仍然在一个永恒的五月清晨,讲着故事。

 

这个想法让人舒心,但没有争辩着的舌头所发出的古怪的、欢乐的喧闹声,我是不会有这个想法的。我想象自己挤入一个心醉神迷的小圈子,参与大师光荣的集会。我希望他们不会认为我是令人讨厌的,也不会指责我接近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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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为公共版权,本译文经译者授权发表



责编:野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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