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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梦雨的交往自然而然密切起来，转眼夏尽秋来。 梦雨：你想什么呢？ 福予：没想什么。看天。在心里画这里的山水。 梦雨：我一直想写一支曲子，来弹奏家乡的青山绿水。 福予：为了边陲的湖光山色，我愿意在这里过一辈子。 梦雨：那你就成了地地道道的边城人了。 福予：是啊，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成了这座边境城市中的一员。 梦雨：我想，人生活在哪里，都是宇宙中短暂的旅客。 福予：所以，乡情便成了萦绕我们心中的旋律。乡情，小到怀念一个小山村，大至牵挂整个的宇宙，在人的心灵深处总是弹播着某种优美复忧伤的调子。 梦雨：记得上回在你的办公室，你谈起心灵与宇宙的对应关系，说人与人的心灵是相通的，又说，心灵来自宇宙，是宇宙精致的模拟。这话让我想了好长时间，我还是不大明白。今天，万里晴空，幽蓝而神秘，激起我探讨心灵宇宙的兴趣，能给我讲讲吗？ 福予：从哪儿说起呢？天地万物你我，大江一叶扁舟，这个场景似乎被我们视为当然的事实。存在便存在着，这一点我们从不怀疑。问题是，如果让我们幽想追思那万古时空，那么这种现实会令我们惊叹：怎么会有宇宙，怎么能有生命？！ 梦雨：你说，宇宙怎么来的，生命又如何产生的？在我们穷思万类的思维中，宇宙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 福予：有限的宇宙与无限的宇宙，都是不可想象的。如果宇宙是无限的，那么按热力学的定律，宇宙早就“热寂”，不会有任何的生命，也不会有发光的天体，现有宇宙中一切物质都将湮灭为原子，均匀地分布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如果这是一个有限的宇宙，那么宇宙有生也有死，宇宙便成为“宇宙”中偶然的事件。谁能想象得到，宇宙是一种偶然的存在？ 梦雨：我想，在有限的宇宙与无限的宇宙之间，一定有一个答案是正确的：宇宙或是无限的，或是有限的。
梦雨这时显得极为庄重。我的目光从她明媚的眼睛，移向一湖秋水，而思维则飘逸于天地宇宙之间。 
福予：什么是宇宙？这也是一个问题。宇宙是物质在时空中的运动，离开运动的物质，或离开物质运动的时空，同样地不可想象。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告诉我们，时空也是相对的。时空无非是物质引力场的弯曲，就是说宇宙中不存在一个无限延伸的平面空间，或无限地通向过去与未来的直线的时间。 梦雨：你这样说，我有些听不太懂了。 福予：不懂就不懂吧。懂与不懂不影响你的生活。问题是，生活在宇宙的时空连续场里，人完全应该好奇地一问：宇宙是怎么回事，它是怎么来的，又怎样演化？ 梦雨：我也好奇地问自己，这个宇宙－－我所能看到的或看不到的，这物质世界的一切是怎么来的？ 福予：宇宙起源于一场“大爆炸”，这是宇宙学、天体物理学研究的结论，是为科学界所公认的观点，它有着宇宙背景幅射、天体红移现象等观测结果的支持。我相信科学。我相信一百三十亿年前的那场这个宇宙最壮美的创生事件：宇宙从一个我们看不到的时空的边缘，那我们所不能理解的“奇点”生成，无限高温里的一声啼鸣，在宇宙的火炉中生成了宇宙原始物质。时空急剧暴胀，超出人的直觉与想象，如一场大爆炸。 梦雨：这样说，是否意味着宇宙的产生纯属偶然：那个“奇点”也可能不产生宇宙；也意味着宇宙－－我们所认识到的这一最大的“有”，原来生于“无”？ 福予：是啊。我读宇宙学和天体物质学的著作，常想起中国的《易经》和老子的《道德经》。先古的智者朴素地认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老聃干脆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些素朴的语言，原来包含着宇宙创生的道理。 梦雨：“有”，万有的宇宙是怎么来的，是从“无”中来的。这似乎很难理解呀。 福予：从根本上说，宇宙的创生，超出了人的主观经验与直观感觉。人所以知道宇宙创生之谜，是借助于数学逻辑和天体物理学的观察，借助于相对论、量子论、高能物理学这样的理论科学或试验科学。 梦雨：可是，几千年前，中国的智者是怎样得出宇宙创生演化的结论的呢？ 福予：我的理解是，由于他们的纯朴心灵，能够把直观感觉与逻辑判断同时调动起来，形成一种形象而深刻的逻辑观点。比如说，“道”既是老子对宇宙的总体把握，也是对创生宇宙万物的力量、规律的认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种描述与宇宙创生、演化过程非常吻合。“道”便是宇宙，它最初生成的是什么呢？是构成原子核的基本粒子，我们可以把这种粒子视为宇宙物质的“一”，全部物质包括生命都是由这种原初的物质演化出来的。最初的三分钟，宇宙中连原子都不存在，只存在基本粒子的“一”。到了“一生二”，原始宇宙粒子在稍微冷却的宇宙中生出氢元素这样的物质。然后是宇宙的继续膨胀、冷却，“二生三”，物质世界开始变得复杂了一点儿，氢元素在引力的作用下形成恒星，在核聚变中生成氦、氘等元素；之后巨大的恒星体通过一系列的天体事件－－核反应，造就出更多的元素，万物产生了。 梦雨：经你一描述，好像古人的智慧与现代人的科学探索不谋而合。 福予：能够被说出来的东西，不一定被理解。或许老子在说“道生一”的时候，他想说明的并不是“宇宙大爆炸”这一事件，他不会有这个概念。问题是他确实通过一种独特的个体思维方式，窥探出了宇宙的真谛，这一点让我们吃惊。 梦雨：刚才你说，宇宙的创生是一种偶然，就是说，宇宙也有可能“没有”，所有存在，原来都可能不存在？ 福予：这个宇宙存在着，这是此刻最大的经验事实。我们也可以反向推理，这个宇宙原也可能不存在。我赞同宇宙创生，那场大爆炸事件是一种偶然。“奇点”的高能物理过程也有可能不发生，这种可能是可能的。如果一百三十亿年前在“奇点”的边缘上存在着一个观察者，他或许永远不会观察到大爆炸的事件。问题是，他观察到了。 梦雨：你的这种想法好像矛盾：既说宇宙已经产生，又说可能不产生。 福予：根据辩证法则，在偶然的事件上，肯定有着必然；在必然那里，必然存在偶然。当所有的时空与物质都被“幽闭”在引力之中，甚至引力也不存在的时候，我们想象不出有一天它们会被一种什么样的力解放出来。这个力几乎不存在。神不存在。那里的一切都失去了自然的物理定律。问题是，物理定律却会从中产生出来！这是到目前为止人类有限的智力难以理解的事情。 梦雨：我突然产生一个想法，宇宙创生纯属偶然，意味着它创生的几率近于零，正如生命的出现纯属偶然一样。 福予：是这样。宇宙与生命，这是我们所知的奇迹中的奇迹，因为它们的创生与出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问题是在不可能之中，竟出现了可能。我们不能不对这个创造与演化的世界充满着敬畏。就我有限的智力所能理解，宇宙创生的条件非常苛刻，苛刻到几乎不能想象。然而伟大的“造物主”却化“无”为“有”，造出宇宙！这样，我备感天地宇宙的贵重，在心灵中滋生出一种宗教般的虔敬与尊崇。 梦雨：如果我拥有这样的情感就好了。 福予：那样梦雨之美便具有了永恒的性质喽。
我的这句话让沉浸在思考之中的梦雨，粲然一笑。笑罢，仍一脸的肃穆。 梦雨：你说过的，美丽原本短暂，无限实属梦呓。 福予：我始终以为，有限之中，原包涵着无限；无限之内，其实意味着有限。渺观宇宙，它到底是有限，还是无限？自古的争论似无定论。在我理解，宇宙因为时空的弯曲，它总是趋于无限，趋于无限的小与无限之大。当一切空间与时间都闭合在引力之中的时候，宇宙是无限之小，物质趋于无，时空也趋于无，如黑洞；当时间与空间在宇宙大爆炸之后急剧膨胀的时候，引力被挣脱，宇宙便趋于无限的大。无限，是“趋于无限”的无限；我们所认知的至大的宇宙与至小的粒子，都趋于无限之大与无限之小。宇宙始终在膨胀之中，它趋于无限之大；粒子可以无限地分割下去，它趋于无限之小。我们试想一想，这有多么神奇啊！ 梦雨：再请你谈谈“奇点”吧，我觉得那非常地神秘。 福予：“奇点”是时空的边界。“奇点”几乎不可认识。比如黑洞，在宇宙的黑洞现象上，现代人们只是预测其存在，不能把握它的存在。因为足够强的引力，使得光都无法从中逃逸，所以人们观测不到它的影象。也因为足够强的引力，使黑洞不可能存在着我们所能理解的时间、空间和物质。黑洞是宇宙中巨大天体的归宿，那才是永恒的“不复记忆”。如果有一个人进入黑洞观察，那一瞬，他看到的是什么？那宇宙的尽头，时空的尽头，物质的彻底湮灭，让他如何把信息传达给我们这个世界？因为对他来说，他所来之前的时空、宇宙都已成了遥远的过去。黑洞中的情境，我们尚且无法认知，那宇宙诞生的“奇点”，我们怎能认识它？“奇点”里，我们这个宇宙的一切定律都不存在！ 梦雨：人的智力确是有限的，也有人的智慧所认识不了的事情。可是我不免还是好奇：假设宇宙膨胀继续减慢，并且有一天它停止了膨胀，在宇宙的万有引力作用下，它能否再复归为、收缩为一个“奇点”？ 福予：那么你是把宇宙看成是一场呼吸了。我曾形象地说过，宇宙原在一声叹息中创生，若干亿年之后，它还会以一声叹息为自己作结。宇宙是否会最终停止膨胀，我们并不知道；或许宇宙有始有终，如你说的它将收缩为一个只存在引力的奇点；或许宇宙有始无终，那么它最终将永远地热寂。 梦雨：跟你谈论这样纯粹的理性问题，太累了。是兴奋的累。咱们换个话题吧。你说，你为什么喜欢穷究宇宙之谜呢？ 福予：人只能活一回。人对他生活其中的最大的家园，怎么会一点也不好奇地问个为什么？况且，我总是把心灵宇宙建立在物质宇宙的根基之上，怎么不去探究宇宙所来所去？ 梦雨：你曾说，心灵是人的内宇宙，它的时空本性与物质宇宙几乎相同，趋于无限的小或大，也有时空的膨胀或收缩。 福予：不同的是，内宇宙是精神王国，外宇宙是物质世界。物质在时空中有着自己的位置，而心灵宇宙则没有这样一个位置。在我看来，人的心灵宇宙是物质宇宙获得了自由的形式，或者说心灵是物质宇宙产生了灵性。 梦雨：那么，心灵与宇宙怎样获得了统一？ 福予：心灵总是在自我意识觉醒的时候认识到心灵本身。每个人能够体验的只是自我心灵，它以自我为内核，区别着“我”与他人、与世界的分界；自我心灵，似乎是源于自我，那独一不二的个性自我，然而心灵最深刻的本质只能在宇宙中找到。由于宇宙的独一无二，它反映在生命个体中的心灵才独一无二。所以，每颗心灵也都可以被看成是“宇宙的”心灵。在这样的宇宙层面上，心灵与心灵之间才可能全面地对话、和解、沟通，甚至你会觉着天地万物唯一心灵存在。原来，每个人都是人类宇宙的整体之“我”的一个实际的、具体的“镜子”，从镜子中反射出的光芒，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梦雨：心灵与宇宙的统一有赖于生命的觉醒吗？ 福予：是。心灵与宇宙是统一于生命之中的。在生命没有诞生之前，宇宙哪来的心灵？生命的奇迹在于，它竟让毫无知觉的宇宙获得了知觉，并且最终观察、认识到了自己。什么是生命的觉醒，无非是认识自己，认识宇宙而已。 梦雨：那么你再谈谈生命吧。生命是我所拥有的最大的现实，可是我对生命却并不知其所以。 福予：解读生命之谜，有赖于科学的继续进步。我要说的是，我们要将生命视为宇宙中最神的奇迹，从而敬重生命，心生敬畏。你想啊，生命本不可能产生，因为在宇宙背景下产生生命的条件，太苛刻了。我们不能这样认为，无论在什么条件下，只要给一个行星足够的时间，它便能产生出生命。生命是在时间的长河里产生的，问题是，决定生命出现的是一系列的物理条件，甚至是宇宙中随机的事件。假如太阳的质量不是这样的大小，假如地球与太阳的距离不是这样的适宜，假如没有月球绕着地球旋转，假如……我们几乎可以无限地“假如”下去，这些条件任何一点欠缺，地球上的生命便不复存在。 梦雨：我想，生命的结构，其实是原子获得了组织，从而产生了可以复制自身的秘码与功能。这就等于说，一大堆毫无生命可言的互相碰撞的原子，只要按一定的结构，便能造出生命来。 福予：原理上是这样。这样的结构，确是大自然的神机妙算，非人类之所能为。我们先前知道了遗传中的染色体，现在又知道了双螺旋的基因，问题是，基因乃大自然所造，人类难以在实验室中造出那怕最简单的细菌。面对一个一个破译的基因，人类有什么可骄傲的呢？任我们运用什么样的技术，也造不出一种原始的基因！对此，我想一切有良知的科学家，包括这个星球上的人类，都应该心存对于大自然的由衷敬畏。 梦雨：我发现你一直表达着这样的情怀：人对大自然的敬畏。 福予：敬畏，意味着人或人类永远不要无法无天。人，作为个人，“无法”是不见容于社会；作为生命物种，“无天”是不见容于大自然。无论人类掌握了何等的科学技术手段，无论人类进步到何等程度的智慧，都不能为所欲为。无法者，法网恢恢；无天者，天岂可欺！ 梦雨：从你的情怀中，我理解了，你为什么要将心灵与宇宙统一起来。可以说这是一种伟大的努力。 福予：首先是人的心灵与宇宙存在着统一。不要世界的分割，而求世界的和谐，这是我的一种信念。 梦雨：我想，心灵这个概念本来极为含糊，可是你的心灵概念，好像有一种活生生的东西。你把心灵视为生命的一种精神形式，是生命的精神信息传递？ 福予：可以这样说。假如没有心灵，我怎么能理解你，你又如何感知我？我又没有长在你的大脑里，你呢，也没有坐在我的心底。生命进化为人类，便将精神现象造就出来了。心灵是灵魂，是精神，是情感，是智慧。心灵是一个人整体的心智状态、情感倾向与灵魂本质。 梦雨：我发现，心灵是有着情感动力的，心灵是情绪、情感与心智的相互结合、作用。它的物质基础是生命物质；它是否也是一种精微的信息传导，一种特殊的场态呢？ 福予：你怎么想都可以，然而这只是心灵的解说，不是可试验的科学。我们所能把握的是，你我的心灵是通过心灵的语言沟通的。 梦雨：我想再问一个问题，心灵与宇宙的统一，为什么人要解悟这种统一呢？ 福予：让原本尊贵的生命，还它的尊贵。说生命尊贵，就在于生命能够最终创生出心灵来。在这里，心灵是自我的、个性的，又是人类或宇宙意义上的“大同”、统一、共相。心灵，是心灵使生命在宇宙中获得了尊贵的价值感。生命是心灵之舟，它负载着心灵，而心灵则享受生命并昭示生命的意义。 梦雨：还有，像你说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不仅仅是物质关系，它还是心灵与心灵的相通、相连，通过心灵等精神现象使人趋于高度文明。这样，整个人类社会都变得尊贵。 福予：你说得很对。 梦雨：不知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我感到非常的舒心畅意，是无所拘束的可以表演本我的那种舒服的感觉。你呢？ 福予：彼此彼此。 梦雨：这就是缘吧？ 福予：是。 
一下午时间，我和梦雨就这样闲闲地泛舟江湖，沉醉在对于自我、宇宙、生命、心灵种种秘密的遐想里。不知不觉间，日将西斜，江面一片红晖闪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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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安东老王 > 《银杏别墅（书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