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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胜勋
在此意义上，我们才理解王羲之所说的后之视今，亦若今之视昔，或者如陈子昂说吟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就是打通两个世界的艺术想象。人类这一有限的个体都试图打通这种局限，获得精神的慰藉，乃至人生的不朽。 意识到的危机都是意义的危机，没有意识到的危机都是生存的危机。现在世俗世界，最怕的就是死亡，而在超越的世界，最怕的是没有意义。当这两个危机发生在一起的时候，人要么超越死亡，而臻达对终极意义的寻求，要么让渡终极意义而苟活于世，这是历史反复证明的。 一种没有超越意义但却强调长生不老的，都是虚幻的。秦始皇如此，道教修炼成仙，也是如此，这根本上是不可能实现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不死的，充其量也就是长寿而言。长寿固然最大强度地实现对死亡的克服，但根本上不能实现对死亡的超越。但长寿的确可以让死亡变得可以接受。 果不其然，在中国就产生了这样的长寿文化。世俗世界里的长寿被认为是终极价值，这种终极价值并非是超越世界的终极价值。今天，谁还能记住历史上长寿的人呢？不过，长寿的确是世俗世界的极限价值，理应有它的地位。只是就个体而言，长寿并非容易，无妄之灾，显然更加普遍并难以回避。 人生的焦虑从始至终，当面临一个又一个亲人朋友故去的时候，是否想过，下一个将是自己？或者，看着别人的离去，是否想过自己的离去？如果你意识到，或许就意味着你的某种超越性，而不再是醉生梦死，或者完全无所谓。没有一个人可以对死亡表现出淡定，那必须经历更深层次的体验，比如庄子。一般人对死亡的体现总是，与我无关，但就当事人而言，或者其亲朋而言，则是巨大的悲痛。 死亡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死了，也就意味着社会关系总和的消失，所以，他或她死了，也意味着你的世界的残缺不全。奶奶去世了，你也就没有奶奶了，你的关系就残缺了。 世俗世界的生死轮番上演。芸芸众生无法去超越现实思考过于超越的某些东西。所以，这个世界才构成了世俗与超越的两种划分。长寿文化是世俗世界的超越，轮回文化也是如此。它们都在世俗世界里轮回，而不触及超越的世界。就今天的世界而言，医疗科技的进步的确使人的寿命提升了很多，差不多60岁以上的很普遍。然而，这在古代则是难以想象的。不过，如果期望活到80、90乃至100岁以上，则并不现实。但总体上说，现代人比古代人长寿。但不能反过来说，现代人比古代人活得更有意义。这是两个问题。 轮回文化几乎已经消亡，下辈子的问题已经被清除。轮回本来是约束世俗世界的，人不可太过分，自作孽会变成畜生。但今天没有这个概念了，作恶多端，无所顾忌。轮回也是表现某种对来世的渴望。今生辛劳，来生可能更好。但轮回概念的消失，人只有此生了。但除了长寿和健康，人们还有什么能够超越世界的终极追求吗？ 幸福的生活，美满的家庭，健康的身体，和谐的人际关系，这些都是世俗世界里的价值，是世俗世界难以忘怀的。这些也是有限的，会随着死亡的来临而戛然而止。所以，世俗世界永远都是不保险的，世俗世界永远面临着消亡的危险。 于是，有两个方式可以解除这一危机。一是宗教的彼岸关切，现实都是虚幻的，所以不必在意，要去西方极乐世界。那么，痛苦不必在意，幸福也必不沾沾自喜。二是哲学、艺术，将这种世俗的理想终极化，比如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它光辉灿烂，难以磨灭，这就是艺术的升华，是不朽的，不会随着陶渊明的死亡而终结。 显然，有世俗世界是不够的，它需要宗教的彼岸关切，这种彼岸关切不是不让你享受，而是要解决生死问题，在你要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显得从容不迫。它需要哲学与艺术的关切，用你的思考和艺术实现世俗世界的自我超越，留下的只言片语足以启发后来者。在此意义上说，古来哲学家、艺术家从来都是不死的，而人类也正是通过对宗教的体悟和对哲学、艺术的感受而实现了对世俗世界的超越。 对世俗世界的超越就是我畅享过生命的悲欢离合，并从容离去，无论我曾经活得长久还是短暂，这是人生的一种定力。当然，我们都希望人获得最够长久，而不伤害自身，所以人们可以多读读佛家和道家的书籍。但是，为了某种世俗的价值，比如革命、正义、解放，人们又不得不伤痕累累。这些价值也同时成为超越价值的重要来源。 所以，在根本上，世俗世界与超越世界是统一的，是世俗世界的痛苦、短暂、无常，激发着对超越世界的渴望，而超越世界本身所提供的欢欣、淡定、顺其自然，又给世俗世界提供着最充足的营养和精神屏障，使我们免于一切苦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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