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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报特刊:回望傅山——十二家书法展【诸家评傅山】

 沁园春春2016 2018-06-25

中国文化报·美术文化周刊 2014-08-28

传承傅山文脉书魂

——“回望傅山——十二家书法展”前言

续鸿明(《中国文化报·美术文化周刊》副主编)

如其名,傅山就是一座大山,他的伟岸、奇绝、博大、厚重,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愈益显现出来。

如其人,傅山的书法以“奇”“狂”为特色,他是明末清初声名最响的一位草书大师,至今魅力不减,粉丝众多。

山西民间流传着奇人傅山的种种逸事,他通晓经史、诸子、释老之学,兼工书画篆刻,并在内科、妇科、儿科、外科方面有极高造诣,还是一位武侠高手,以“傅拳”自成一派。而在各种版本的书法史中,都无一例外谈及傅山的“四宁四毋”主张,他甚至被认为是“丑书”的始作俑者和代表人物。

一方面,傅山受到尊崇,名闻遐迩,连康熙皇帝都纡尊降贵请他出山;另一方面,傅山生前就是异端分子,身后也一直被误解、被争议。今天依然如是。

或许,傅山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他虽然说“文章小技,于道未尊,况兹书写,于道何有”,但一生临池不辍,并不视书法为小事;他的连绵大草笔墨恣肆,粗头乱服,他却说“写字只在不放肆”,而他的小楷用笔细致,气息高古,和他的草书反差极大,似乎并非一人所书;他在《作字示儿孙》中说“极不喜赵子昂,薄其人遂恶其书”,但书写此诗时“仍用赵态”,晚年又说“赵厮真足异,管婢亦非常”;他称孔子为“吾师”,但他却是一个戴黄冠、着朱衣的道士,同时又声称“自少严秉僧律”……傅山的魅力正来自于他的矛盾性、复杂性、独特性,因此他才常谈常新。

今年正值傅山逝世三百三十周年,我们倡议主办“回望傅山——十二家书法展”,旨在以今天的视点重新走近傅山,认识傅山,阐释傅山。

此次展览邀请的十二位书家,均出生或成长于山西,后来大多游学、活跃于京华,结缘翰墨,浸染乡风,自有一种“傅山情结”。陈巨锁先生以章草驰名,以“隐堂”为号,蛰居晋北小城,以平常心读书作字,笔下却有“万里雷电”“千秋溪藤”;殷宪先生履历丰富,不辍治学,于北朝历史、北魏历史文化方面研究颇深,书法亦用力甚勤,粲然可观;田树苌先生擅长行草、隶、魏诸体,尤以连绵大草享誉书坛,出入于“傅草”而独具风采,近年又求新变,行楷小品别有韵味;贾起家先生文静儒雅,为人做事崇尚脚踏实地,书法筑基于“二王”,追求中和之美;刘锁祥先生执教鞭多年,门下桃李无数,书法作品入古又能出古,拙中寓巧,清爽高迈;吕书庆先生温厚朴讷,敏思善悟,诗文清新典雅,笔下草书却大开大阖、洒脱放逸;张晓东先生精于篆书,取法于三代金文和邓石如、吴昌硕诸家,深入传统“打进去再打出来”,已然形成自家面目;刘文哲先生曾参与《傅山书法全集》总策划和具体编辑工作,近年致力于传统山水画的研究,书画兼擅,作品充满文人气息;吴高歌先生为史学博士、书法学博士后,研究和创作双楫并进,喜作大草,笔姿跌宕;解小青女士是欧阳中石教授的第一位女博士,聪慧而肯下笨功夫,被周汝昌先生赞为“永和真脉有新知”;白景峰先生善于策划,组织了很多影响广泛的大型书法活动,同时潜心翰墨,以行草见长;白锐女士是文学硕士、美学博士,才气和锐气兼备,书法创作与理论研究并重,在年轻一代书家中为佼佼者。

本次展览共展出十二位书家的一百二十件新作,是他们近期创作水准和书法风格、面貌的集中展示。每人有十件作品参展,其中有两、三件或临傅山书迹,或写傅山诗文,或书自作咏赞傅山诗文,其他作品均任由发挥,展现每位书家所长。正如某些人所言,傅山草书“不能学,不可学,也不敢学”。我们策划“回望傅山”展览,也并非提倡亦步亦趋临写傅山,而侧重在于领悟、学习傅山的精神,传承傅山的文脉、书魂。

我认为,傅山的书魂如果用一个字描述就是“真”,他的书法固然有奇、拙、狂、丑的一面,但无不是他真性情的流露。他作字讲究一笔一画,但更注重个性宣泄,并把真性情发挥到了极致。傅山的文脉如果用一个字描述就是“博”,他不是那种“十日一笔,月数丸墨。虽处众座,不遑谈戏展画地,以草刿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赵壹《非草书》)的职业书家,而首先是一位博学多能、忧患时世的学问家、士人。他最杰出之处,在于其特立独行的人格和光照千古的气节。但假若没有“博”作为他书法艺术的底色,傅山也只会被视为仁人志士,而不会作为思想巨擘、草书大师,至今被我们纪念和研究。

在明清鼎革的大时代,傅山以一介布衣成为当时学术界的重要人物,与顾炎武、阎若璩、朱彝尊等多有往来,相互切磋。他和当时政治、学术、艺术的重要事件、潮流皆有密切关系,是引领一个时代的文化先锋人物。他说“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而做人的底线是不可有奴俗气,不能无廉耻心。而在承平已久的“小时代”,人们为物质生活忙碌,“精神侏儒症”成为流行病,学术似乎等同儿戏,书法也几近沦为笔墨游戏了。

因此,在书法逐渐转型为一种视觉艺术、“书法家”已然成为小圈子化的专门家、书法界丧失了和人文学术界的对话能力、“怎么写”远比“写什么”更重要的当下,回望傅山,阅读傅山,尤有现实意义。今人可以从傅山的精神遗产中汲取一些营养,得到一些启迪。

傅山小传

傅山,字青主,阳曲人。六岁,啖黄精,不谷食,强之,乃饭。读书过目成诵。明季天下将乱,诸号为搢绅先生者,多迂腐不足道,愤之,乃坚苦持气节,不少媕娿。提学袁继咸为巡按张孙振所诬,孙振,阉党也。山约同学曹良直等诣通政使,三上书讼之,巡抚吴甡亦直袁,遂得雪。山以此名闻一下,甲申后,山改黄冠装,衣朱衣,居土穴,以养母。继咸自九江执归燕邸,以难中诗遗山,且曰:『不敢愧友生也!』山省书,恸哭,曰:『呜呼!吾亦安敢负公哉!』

顺治十一年,以河南狱牵连被逮,抗词不屈,绝粒九日,几死。门人中有以奇计救之,得免。然山深自咤恨,谓不若速死为安,而其仰视天、俯视地者,未尝一日止。比天下大定,始出与人接。

康熙十七年,诏举鸿博,给事中李宗孔荐,固辞。有司强迫,至令役夫舁其床以行。至京师二十里,誓死不入。大学士冯溥首过之,公卿毕至,山卧床不具迎送礼。魏象枢以老病上闻,诏免试,加内阁中书以宠之。冯溥强其入谢,使人舁以入,望见大清门,泪涔涔下,仆于地。魏象枢进曰:『止,止,是即谢矣!』翌日归,溥以下皆出城送之。山叹曰:『今而后其脱然无累哉!』既而曰:『使后世或妄以许衡、刘因辈贤我,且死不瞑目矣!』闻者咋舌。至家,大吏咸造庐请谒。山冬夏著一布衣,自称曰『民』。或曰:『君非舍人乎?』不应也。卒,以朱衣、黄冠敛。

山工书画,谓:『书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人谓此言非止言书也。诗文初学韩昌黎,崛强自喜,后信笔抒写,俳调俗语,皆入笔端,不原以此名家矣。著有霜红龛集十二卷。(据《清史稿》)


十二位书家谈傅山:


陈巨锁:成就傅山为一代人物的根本

在中国书法史上,傅山是一位继往开来、影响深远的书法人物。其书艺彪炳千秋,为世人所珍。清初以来,学习傅山书法,继其余绪者不胜枚举,几成一种流派,而达其造诣者,至今没有出现,或者可以说,傅山的书法水平,是一座几不可逾越的艺术高峰。

山西人,近水楼台,研读傅山书论,追摹傅山书迹自属多多,布其格局者有之,得其形貌者亦有之,而其内涵、神韵、气度则离之甚远。傅山书艺,对东瀛影响也十分深远,以日本现代著名书家村上三岛来说,钟情王铎、傅山,曾来山西考察傅山书法,并以其书法集见赠于我。观其所作,徒见线条缠绕,而无傅山脱略蹊径、一泻千里之神采和墨沈淋漓、朴茂超迈之风韵。究其原因,不管中外书家,学习傅山书法者,均在傅山的书法上下功夫,而忘却了傅山的人品、学养和天赋,此三者是成就傅山为一代人物的根本。王国维先生说:“三代以下之诗人,无过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者,若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伟大高尚之文章,殆未之有也。”方之傅山,可以说,“傅山若无书法之天才,其人品亦自足千古。”

学养是后天的,须不断地积累,学然后知不足,尝读《霜红龛集》,傅山学问的渊博、思想的深邃、境界的高远,常令人掩卷沉思,为之亲近。傅山为学人,为书画家,为大医师。我从小听着傅山悬壶济世的故事,他在民间已传为神灵,有的人家还供奉了傅山的牌位,逢年过节,焚香叩拜。我曾为傅山的医学著述,诸如《青囊秘诀》多种读物题写书名,得有样书,拜读部分文章,亦曾听民间流传傅山治病救人的故事,为其医道之精绝、医德之高尚而感动。

我自幼喜爱书画,傅山学书,受观世音点化的故事,印象也颇深刻。一日傅山过某村口,见一老妪架一铜壶卖“山西刀削面”。老妪站铜壶数尺之外,持刀削面,刀刀面条,顺壶嘴鱼贯而入。傅山见状惊叹不已。趋前向老妪施礼问询:“何以得如此娴熟之技能?”“手熟为能。”傅山听此四字,随即开悟,日后练字不辍,终成正果。这则民间故事,也曾激励我对书画勤学苦练。学养是后天的,它靠着日积月累而成其厚与邃,正所谓积学以贮宝。

大学时,星期天,我常到太原纯阳宫(时为山西省博物馆二部),用钢笔遍临在那里陈列的所有傅山书法墨迹。后来研读傅山的诗文,临仿傅山的书画,更对傅山的人品和学养为之仰慕,便以他的“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的警句为座右铭。数十年中,也曾寻访傅山的踪迹,从太原上兰村、土堂、崛围山、松庄、永祚寺到吕梁的柏窳山,摩挲碑刻,搜读文字,不知劳顿,被受教益。有段时间,也曾迷恋其书迹仿其形貌,求其神采,以故,王学仲先生为拙书评论中有“巨锁同志……绍米颠而旁汲青主”的句子。曾为忻州顿村“傅山旧家”书写大幅作品以为影壁刻石,即以傅山书法风貌而为之,而傅山书论,诸如“四宁四毋”说,也对我颇多影响。


殷宪:傅山的书学意义

傅山是一座山,一座仰之弥高的大山。傅氏离开我们已经三百多年。其身前,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耸立起一柱标杆;其身后,称之者多,继之者希,留下一片空白。

提起傅山书法,人们往往会想到著名的“四宁四毋”,即“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我觉得对“四毋”说应活看,不能硬套。先生本意在扫除造成当时审美疲劳的巧、媚、轻滑和安排,并非以拙、丑、支离、直率为书法审美的最高标淮和创作的终期目标,也并非一味地反对巧和媚。傅山常说自己不喜赵孟頫,但他却说赵书“润秀圆转,尚属正脉”,“近细视之亦未可厚非”。细审傅书,尤其是他的行书,如“天泽润公”“丹枫阁记”等,不是以“二王”“赵董”为根柢吗?但是,由特定的政治取向和特殊的性格所决定,傅山骨子里的东西是奇,是古,这也决定了他奇与古的书学主张。

综观中国文化史,所有艺术门类无一不是随社会发展而发展,而这种发展又每每因渐趋平淡、平庸而失却活力甚至止步。这也使曾经礼赞过它的文艺家们因审美疲劳而揭竿,一时间旗帜遍布,口号百出。其中最具号召力的是复古的大旗,回归的口号。傅山之前的书坛高手,既有以弘扬传统为己任的文徵明、祝允明、董其昌,也有以张扬个性为能事的张瑞图、倪元璐、黄道周,更有信笔而为的徐文长之流。前者是正脉,后者是旁门。在明末清初王朝更迭之际,书界的当务之急便是整饬这种乱局,办法自然是在复古的旗帜下出新,不管是正脉还是旁流,都要经过取精去芜的扬弃。完成这一历史使命的,不是新朝的文坛领袖,恰恰是复明失败而降清的贰臣王铎,更有远离政权中心的山野村夫傅山。这也便是傅山的书学意义。

将“四宁四毋”扩大为傅山书学主张的核心或全部,未免失之偏颇。我以为,傅山在书学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最重要、也是最成功的是“正”“奇”二字。这就是他挂在嘴上的“正极奇生”和“人奇字自古”。这实际是当时书学复古的题中之义。傅山的“正”是什么?于人是正派、正气、正色;于字则是正面、正锋、正脉。傅山说:“写字只在不放肆,一笔一画,平平稳稳,结构得去,有甚行不得”,“写字无奇巧,只有正拙。正极奇生,归于大巧若拙矣。”

傅山说自己“手杂”,手杂源于学博。穿朱衣,住土穴,是他复古尚朴的外在形式;耿介拔俗,超然物外,读经治史,精通小学,能诗善画,悬壶济世,才是他为人处世的精神内核,也是成就他高超书艺的基石。先生大楷的大气磅礴,小楷的厚重朴茂,行书的流美绰约,草书的气韵两兼,篆隶的高古奇诡,不是都可以在先生渊博而志在求真的学识和孤傲而光明磊落的秉性中找到依据吗?

我常想,三晋、太原有傅山,是晋省和晋阳的骄傲。骄傲和荣耀之后,还应当有点什么,研究是一个方面,弘扬是一个方面。可以说,两个方面都还不够。今日晋省诸人,同步调地转颈回望,但愿能在这两方面都能有大幅的引深。我幸为太原人,也有幸参加这次褒扬先贤的活动。今年我已七十挂零,生气只存二三分耳,在有生之年倘能得先生人品、书品之万一,此生足矣。


田树苌:为傅山遗风骄傲

傅山是晚明的六大书法家之一,他的影响将近四百年。山西人有傅山的遗风,我觉得非常骄傲。作为山西人,我从小就受到傅山的影响,后来从事书法创作理解就更加深刻了。

首先是傅山人品高洁。我最近在琢磨,在那个改天换地的时代,好多人都变节了,屈服了,投降了,做了清朝的官,在那种强压之下,一个傅山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可是他不,他还是要保持民族的气节,我觉得太不容易了。第二,傅山作为一个书家,他的书法学习对象很广泛,他不光有家学渊源,对“二王”、赵孟頫、董其昌也做了大量功课。他的《阁帖》非常精彩,没有成熟的功力、技巧达不到那种高度,同时我认为他的书法是从学问里滋养出来的。傅山是一个大学问家,学术理论卓有建树,反映在他的诗文、书法、绘画、刻印上,其中书学理论“四宁四毋”更是尽人皆知了。

傅山四百多年来在全国都有影响,而影响最大的应该还是在山西。八、九十年代,山西有很多书家学习、继承傅山的书法,我对傅山也是顶礼膜拜的。傅山的书法在法度上与后来的王铎相比,还要好些。王铎是朝廷的大官,他做什么都谨小慎微,虽然法度完备但不敢越雷池一步。傅山是个老百姓,有人拿张纸来让他写,写就写了,我觉得他是把他的思想、感情、意识与老百姓融在一起,所以有非常多的天然的东西。学习傅山,如果法度有了,但放不开怀抱,我觉得还是得不到傅山的真谛。刘正成曾说,傅山就像李白,王铎就像杜甫,王铎的字十有八、九张能成功,很规范,但是傅山的很多字都越出去了,他那种天然的能力,王铎比不了。

山西的老中青书家都在继承傅山,但综合来讲还是比较欠缺,我们还没形成一个合力。虽然我们一直在继承傅山、宣传傅山,这几年搞了几次全国傅山大赛,开设了中华傅山园、傅山书法碑林,做了很多的工作,但是要继承下来,要发扬光大,还要大家的努力。我这些年写写魏碑、行草,也在写《阁帖》,钻研赵孟頫、董其昌,但是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傅山。

这次展览的题目“回望傅山”很响亮,我展出的作品有大字,也有小字,展示一下这些年傅山书风对我的影响。我们既然是山西的书家,是傅山的老乡、后辈,这个旗帜应该打得更响亮一些。


贾起家:学傅山的浩然之气

傅山先生是明末清初的一个大书法家。他的“四宁四毋”家喻户晓,他指的不仅是书法理论方面的,同时也是做人方面的,人做好了书法才能达到一定的高度,人做不好,心思用在投机取巧上,字就写不好,因此我认为他阐述的是做人的一个根本。他有首诗的第一句就是“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写字正是他人格的体现。

傅山提出“四宁四毋”,这个“四毋”是“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我参照傅山也临了好多碑帖,但我学的主要还是“二王”,他们的气势是不一样的。傅山的书风大气磅礴,这个气超过了“二王”。“二王”所处的东晋是一个比较动荡的年代,傅山所处的时期和“二王”在某些程度上有相近之处。我研究“二王”比较多,目前正在找与傅山的契合点,他有很多诗都能表达他的学问、志向。

傅山身上有一种傲气、傲骨。他非常孝顺父母,经常帮助老百姓,给乡邻治疗各种疑难杂症。我觉得学傅山,首先要好好地研究傅山,把他的浩然之气学到手,再就是学他的做人,多读书,读好书,最终才能把书法艺术提升起来,能够经得起历史的考验。

傅山生在山西,对山西的书风影响是很大的。林鹏先生毕生研究傅山,达到了一定的高度,这些年山西也出了一大批书法界的后起之秀,在全国也有比较知名的。今年是傅山先生逝世三百三十周年,为了纪念这个日子,我们在北京要举行一次纪念傅山的展览,一是缅怀先贤,学习经典;二是宣传山西的书法群,展现山西书法家的风貌,是很有意义的。


刘锁祥:“傅矿”倒应好好挖

人们常说“太原傅山”甚或说“阳曲傅山”的话,我认为这是一种狭隘的说法。不错,傅山是太原的,是阳曲的,为什么不说傅山是中国的、世界的呢?当然,说某人是某地的,倒也无可非议。可是过去有段时间那样说傅山,这里边含有一种傅山只是一个区域性、地域性的人物,有“不足论”的意思。这就欠公允了。

就拿二○○七年在纪念傅山先生诞辰四百周年之际,我参加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傅山书法全集》的编辑一事来说,其工作历时一年,实际山西人民出版社收集相关资料的工作做了五年。在编辑出版的过程中,我认识到,傅山不是有人认为的地域性的书法家。从收集到的全国近三十个博物馆以及流传海外的书法藏品来看,傅山不仅是中国的,更是世界的。这样说,毫不夸张。这是其一!

其二,也是二○○七年在太原召开的纪念傅山诞辰四百周年的大会上,有学者讲,山西有着巨大的煤炭资源;同时,山西也是中国的文化大省,有着厚重的文化资源。像傅山这样的文化巨人,可比作是“矿藏”一样,山西人不仅要挖煤,也要挖一挖“傅山”。我觉得这话有分量、有见地。

如上所说,若把傅山当作“煤矿”之“傅矿”来说,我倒觉得今天之山西,“煤矿”应当限量挖,“傅矿”倒应好好挖。因为当今我们缺失的是文化,需要的是傅山这样的精神。

作为山西人,不论是在我的个人研究中,还是在书法教学和书法创作中,都是以傅山精神为文化底色的。二○○七年做关于纪念傅山方面的工作期间,写过这样几首诗,现录三首在这里,求教于大家:

一、作楷犹如韩柳文,草书出手亦狂人。狂人狂解真标尺,非是清狂讵精神。

二、韵高千古奚为奇,青主奇人未是迷。埋下读书种子在,萧然物外得天机。

三、宁丑宁拙毋媚态,毋轻毋巧宁真率。正入始能变得出,宋元之后开别派。


吕书庆:傅山作品有仙气

傅山是明末清初的一个大家,在山西书坛影响非常大,尤其是在当代,傅山的意义更凸显出来。除了山西,全国也有不少书家受他的影响。

二十几年前在山西的时候我就非常崇拜傅山,因为看到了第一本谈傅山的书,是林鹏先生写的。傅山是山西人的骄傲,山西人把他当神仙,傅山在山西书法人心中是个大师级的人物,是偶像。我受他的影响主要是来北京以前,来京以后我是不敢临摹傅山的,只是感受傅山,因为临摹他,非常上手,但是容易转圈太多。过了三四年,认识上有了提高,发现傅山的东西并不是都好。他不是理性的书家,不像王铎。他学过王铎,但是在某种程度上他又有超越王铎的地方,可以说他是一个情绪性的书家,是凭自己的心性在写字,有时候是恰到好处,有时候在某种场合上写出来的东西,像乱麻一样,这也是他心性的反映。

学习傅山不能只学他表面的东西,还要学习他的创造精神,还有作人。从中国文化传统来说,傅山倡导的是孟子的“浩然之气”,作人要刚正不阿,要讲气节,反映到书法上,写得好不好,就是那句“字如其人”。随时风的人,都是在玩小聪明,营造自己的小情趣,大的、个性的东西还反映不出来,这实际上是一种投机取巧的行为,并不是一种大美的境界。书法作品反映了个人的文化水准,越往后写才能体会越深,诸如书卷气等。我觉得这是学习傅山、纪念傅山的第一点,就是要有个性,要有主见,要有特点,要有自然大美之境。

以草书为例,宋以前的作品是小作品,到了明清大幅的作品就多了,特别是王铎、傅山那个时期动辄八尺、丈二。王铎就是把小的手札作品放大,笔法的转换和气息的贯通、字的映带和呼应关系,处理得非常好,一气呵成,尤其是上下的勾连,我觉得他做到了一种极致。傅山写过王铎,但是他写得最好的作品还是临“二王”的作品,那种仙风道骨的气息,甚至超过了王铎。在《中国书法》杂志做傅山专题的时候,傅山作品对我启发很大,特别是他的草书,写得连绵跌宕,不仅有浩然之气,还有一种仙气弥漫其间。

我发现学傅山不宜盲目学。傅山的草书《千字文》非常精彩,我以前写过,后来再写就有意避开,我觉得个性太强的书家譬如傅山,在学习的时候不能入得过深,临摹应该适可而止,也不能仅仅停留在写像上,要把握他的创新精神,从更古的经典吸取养料,然后融会贯通,方为高手大家。

傅山有一句话叫“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我们当代就是缺少奇人,随大流的多,人云亦云,华而不实,被名利所左右。各领风骚三两年,时风的确毁了好多书家,特别是一些中青年书家。写傅山就要理解傅山,要学习他的那种在共性中驰骋个性的创意精神。


张晓东:傅山对当下有借鉴和指导意义

我曾在山西太原上学,后来又留在山西工作,傅山对我的影响是很深的。我在山西财经学院学习时,就很欣赏傅山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的个性和气节。参加工作后,我住在傅山碑林附近,休息日经常去那里,带上速写本,一通碑一通碑地临摹,每一次都有所收获,此外还收集了很多关于傅山的资料,比如林鹏的《丹崖书论》,还有刘江、谢启源的《傅山书法艺术研究》等。

傅山学问博大精深,经、史、子、集都有所建树,特别在儒、释、道的研究上很深,他留下了很多著述,如《霜红龛集》。他的诗文高古,让人很难读透。这些思想也贯穿于他的书法艺术,他主张“四宁四毋”,对“拙”与“巧”、“丑”与“媚”、“支离”与“轻滑”、“真率”与“安排”有所阐述,他的书法追求的是一种正大气象,笔力苍劲、气势逼人。

傅山的书法艺术,从篆书到楷书,再到连绵大草,无不精妙绝伦。我从中得到了很多启示。我在篆书的研究和创作方面下的功夫比较多,特别关注过傅山的篆书。先生的篆书风格多样,有草篆、小篆、金文,给我印象很深。他根据内容确定书体,如内容是弘扬民族气节的文天祥《正气歌》,他用浑厚、凝重、苍茫的金文书写,我在学习篆书时,也多次用金文创作过《正气歌》;气象庄严肃穆的《妙法莲花经》,他用大篆写就,我也多次用大篆抄写过《心经》;描写宁静景物的《五言诗》,则用静气十足的小篆写成。而其他自作诗,则用其独创的草篆书写,连绵的气韵、潇洒的节奏,很好地抒发了自己的情感。我现在写的篆书还比较工稳,狂草写得少,所以对傅山的草篆更多的还是去欣赏,去吸收营养。

傅山在三晋大地上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学养深厚,艺术造诣全面,从楷书、隶书、行书、草书,特别是他的连绵大草影响了几代山西人。当代山西书坛,林鹏先生是较早研究傅山学术思想的,田树苌先生也从傅山的草书中吸收了很多的营养。

这次展览的主题是“回望傅山”,我认为回望傅山就是回望传统文人士大夫的民族气节,挖掘傅山对我们更有借鉴和指导意义的东西,这是当下正需要的。傅山给我的启示是,作字先作人,作人要有刚正不阿的气节,书法要有浑厚沉稳的气象。当下社会很浮躁,好多人静不下来。“回望傅山”这个主题正好给了我们进行梳理的机会,回过头来向傅山汲取营养,继承他的文化精神!


刘文哲:回望文化传统

傅山在历史地位上的高度、学识与一般的书家不同,他的经历更复杂也更有故事性。他是明清之际有影响的著名思想家,对经、史、诸子、道教、佛教、诗文、书法、绘画、音韵、训诂、金石、考据及医学均有深入的研究与独到的见解,傅山在我的心目中是比较完整立体的人,是一个有品格魅力、非常传统的读书人。此外,傅山还是一个大孝子,山西有一种传统小吃叫“头脑”,是傅山为了他母亲的身体专门调配的一味药膳,这味药膳直到今天依然广受欢迎,惠及众生。

二○○七年我编了一套《傅山书法全集》,这套书后来获了好几个大奖,是我编辑的比较重要的图书,为此走遍了全国藏有傅山作品的博物馆。出书必须要三校,说是校对文字,看标点符号、错别字,但是往往看着看着就被其内容所吸引。那时候天天和我们请来的傅山研究专家,在一起聊天,聊傅山的生活与人生,傅山的书法,还有就是傅山的观念。傅山说,书法一笔不像古人,就不叫书法,画一笔像古人,就不是画。“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率真毋安排”这一理论的提出,反映了傅山先生的美学思想与美学观,对我潜移默化,至关重要。这种审美理想是中国哲学的一种观念,是去除浮华,来表现人的本真状态。“宁丑毋媚”中的“丑”,我认为不是说脏乱差,它是一种本质、本真、不夹杂矫饰的情感,直接抒发内心的感受;“媚”就是媚俗,简单讲就是一种迎合,人要迎合的时候就容易失去自己;“宁支离毋轻滑”则直接反映心态,要的就是随心随性,把自己的真心表达出来。这种朴素的美学观念直到今天还有针对性。回看傅山的书法,有的天真烂漫,有的高亢激烈,有的随意空灵,有的则规规矩矩、一丝不苟,他的作品完全是他当时心境的反映。

“回望傅山”这个主题很好,我认为回望的不仅仅是傅山,也是文化传统。这个文化传统是多方面的。王羲之被称之为“书圣”,是因为他的书法作品呈现出的美感,代表了中国人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最根本的审美标准,与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一脉相承。启功先生说过,赵孟頫、王觉斯的东西好,法正不偏,就是因为继承了“二王”的法脉。傅山有很多东西临“二王”,大的、小的、横的、竖的,各种形式地临,从中可以看出,一个是传承,一个是传统。对传统的学习,除了四书五经以外,书法的传承也是继承传统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形式与内容。这种规范的形式,就同《三字经》、《百家姓》一样,它给你的教育是一种文化的教育,一种传统的教育,一种可以看得见、感受到美感的教育。

今天我们回望傅山,回望传统,不光要看到他的书法好,还要了解他是如何看待传统,传统又如何影响到他,进而如何把学到的东西规范到自己的言行上。有幸和诸位书家办展我感到很荣幸,也想通过这次展览加深对书法的学习,对传统的认识,感悟人生。


吴高歌:傅山奇字与遗民情结

傅山是明清之际山西的著名学者,也是著名书法家。无论是书法实践还是书法理论方面,傅山都具有划时代意义。

傅山书法面貌多样,诸体兼善,并有很多创新。傅山书法的狂放、古拙以及奇字都呈现出独特的个性,并给人极强的震撼力。但如果看傅山作品便会发现他也经历了一个不断变化,逐渐完善的过程。傅山早年曾经学习钟王、赵孟頫、董其昌等,他在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作的《上兰五龙洞场圃记》,就比较传统。明清国变之后,傅山在生活经历和心灵上都经历了一场洗礼。傅山作为一名义士,他参与了反清复明的活动。他不做清朝的官,只做明朝的民。这样的历史与社会背景下,傅山对之前的书法也有了全新的思考。他自称,早年学晋、唐,但都学不好,后来学了赵、董之后,发现自己没怎么用功就会临得很像。他在思考其中的原因,认为临摹古人书法就像和人交往一样,遇到正人君子都有一种敬畏之心,不太容易接触,但如果是和匪人交游,就像走下坡路那么容易。因此从此之后他不再学习赵、董,而是取法汉魏、晋唐了。我认为这个转变固然有书法本身的因素,但也有朝代鼎革所带来的心态变化的因素。傅山还提出了“四宁四毋”论,认为书法宁可丑拙,而不能巧媚,宁可真率自然,而不能刻意安排,这也反映出他对书法的理解,这个理论可以说拓展了传统审美的范畴。傅山曾经说:“楷书不知篆隶之变,任写到妙处,终是俗格。”他强调书法必须有出处,字要写得古拙点,而不能流俗了。这一点也被后来的碑学派所继承并发挥了,影响极大,意义深远。

傅山之所以有独特的书法风格,并有相关的理论与他生活的经历有关。傅山是明朝的遗民,他的内心深处有着浓厚的遗民情结,他不肯降志辱身,不愿与新朝新贵们同流合污,不愿意有那种媚态,这都影响到他的书法。他的内心世界在他的很多诗文中都有明确的表白。刘熙载说“书如其人”,因为傅山是那样的人,所以他才会有那样的字,那样的理念。

我觉得傅山是一面旗帜,很多人都从傅山那里汲取了营养,尤其山西的书家,自觉不自觉都受到傅山的影响。我临摹过傅山的一些作品,但更重要的是我在读傅山的书时尽可能去读懂他、理解他。“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这是我对傅山的态度。这次展览,我的作品以行草书为主,八尺的多,字也有傅山的影子。但距离尚远,慢慢朝着那个方向前行吧。


解小青:傅山是中国文化的精神符号

我对傅山书法的认识是随着年龄增长才逐渐有所接触,有所深化。记得一九九五年我从山西太原考到首都师范大学读书法博士的时候,太原刚刚建成傅山碑林,当时看到摹刻的傅山作品很震撼,但是从内心来讲欠缺思考。后来在学习中与傅山的接触越来越多,感受也越来越丰富。有一年在长安大戏院看太原市晋剧院演的《傅山进京》,就觉得自己和傅山亲切了许多。傅山代表了明末清初文化、艺术的高度,学问、道德都堪称楷模。他不仅是山西人的骄傲,而且是中国文化的精神符号。

目前我在首师大讲两门课,一是楷书课,一是“汉字与书法”课,这两门课内容上有穿插,我常常结合起来讲。比如“左”和“右”两个字,王羲之《兰亭序》写道“映带左右”,我们写的时候往往笔顺不一样,“左”是先横后撇,“右”是先撇再横,笔顺为什么不一样呢?这与造字之始有关,以示左手与右手的区别。每次讲到这些,我总会对学生引用一句话,即傅山的话:“楷书不知篆隶之变,任写到妙境,终是俗格。”不论你写得功夫如何好,若不研究,仍会落入俗格。艺术的东西不能落俗。怎样脱俗,如何有书卷气?这很关键。结合孙过庭的一句话:“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使转为形质,点画为情性”,傅山让人觉得了不起的地方正是打通了字体限囿,他从行书里面学到了楷书的笔法,在他的眼里各种字体都是相通的。

傅山做过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他给儿孙写了一张字,告诉他们不要学赵孟頫的字,为什么?因为他认为赵孟頫学问不正,字流于软媚。有意思的是他写这张字的时候用的正是赵孟頫的字体,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但是我们可以分两层来理解:第一个层面,傅山讲“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纲常叛周孔,笔墨不可补”,他认为道德的缺陷,笔墨是补不上来的。在世人的眼里,赵孟頫是贰臣,是赵匡胤的后代,傅山觉得赵孟頫做人没有骨气,学问就不正,字就有一种媚态,这是他因人看书的一方面。第二个层面,他也不得不承认赵孟頫是用心于王右军的。他一方面要子孙不要学赵孟頫的字,另一方面也要让子孙知道赵孟頫了不起的地方在哪里。去除时代的因素,傅山要求子孙要学颜真卿的字,要有“平原气在胸,毛颖足吞虏”的气势,讲求的是一种浩然正气。

很多人喜欢把傅山和王铎作比较,我自己倾向于取两者相同的地方,当然两者不同处也很明显。晋代的草书比较简约,唐代以后重缠绕,发展到明清之际以王铎、傅山为代表,两人都有绕的笔法在里面,不同的是,王铎方绕,傅山圆绕。作为山西人,不临傅山对不起祖上,我也临过傅山的作品。在临摹的过程中,我确实体会到傅山笔法真的是“腕下有鬼,如有神助”,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我们经常听说浪里淘沙、沙里淘金这样的话,我觉得傅山有些作品看上去平淡无奇,但是有些却确实出奇地好,留下像金子一样的东西;反观王铎,功力深厚,水平坚稳,每一件作品都像打造精美的银器,毕竟与金不同,这是我理解到的王铎和傅山的区别。


白景峰:傅山是山西“精神图腾式”的人物

傅山的意义,超出了作为艺术家的层面。作为一个山西人,我一直觉得傅山是我们山西“精神图腾式”的人物。三百多年来,他深刻地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山西人。

关于傅山的成就,有多种看法,有人说他的书法不如绘画、绘画不如诗词、诗词不如医学、医学不如他的作人,其民族气节和人格操守最为后人景仰。顾炎武对他赞赏有加,梁启超推崇他是“清初六大师”之一。沈鹏先生在给《傅山书法全集》写序时,也表达了对傅山的敬仰。

我是山西吕梁人,记得吕梁中阳县有一座柏洼山,山上有一座庙,庙里供奉的就是傅山,老百姓经常在那里烧香磕头,祈福平安。在这个庙的旁边有一个狭小洞隙,大概有五六平米,当年是傅山住过的地方。现在去那里,还可以看到傅山曾经住过的洞穴。

傅山对山西老书家的影响是刻骨铭心的,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是在人格操守和学问方面的影响,比如姚奠中先生、张颔先生;第二,连绵大草书风的影响,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山西出现了一个以傅山风格为代表的书家群体,如卫俊秀、徐文达、林鹏等先生,在全国产生了较大影响。

书法爱好者常常拿傅山和王铎做比较,两人书法的确是比较接近。他们写字基本上也是一日临帖一日创作,都留下了大量临摹作品。当然他们也有不同之处。在我看来,傅山比王铎的书法更有多面性,王铎留下的作品有行书、草书,也有少量楷书、隶书;傅山的作品真、行、草、隶、篆都有,我们常常只关注他的连绵大草,其实他的草篆、行草化的颜体楷书同样展示了高超创作力。

如何学傅山书法?很多书法家一上手就直接扎到傅山的书风里面,实际是走进了误区。傅山师宗“二王”,他的草书尽管千变万化,但笔法、结字基本还是“二王”。最能代表傅山高度的作品还是他临写“二王”风格的作品,如《伏想清和帖》等等。学习“二王”比学习傅山更难,学傅山可以从风格层面上吸收,比如学他的节奏、章法构成,但是在笔法、结字和表现气息上我们更应回归“二王”。

参加这次展览的书法家,多数是从山西大地上走入京华的优秀书法家。这样的展览可以让书法界进一步了解傅山书风对山西书家的影响,也能引起大家对傅山与当代书法的一些话题的思考。


白锐:学习傅山的创新性

在明末清初,傅山是一个非常有影响力的人物,他首先是一个非常有民族气节的士人,同时在诸子学、古文字学、史学、医学、音乐学,特别是书法理论、书法实践领域上有突出的成就,是一个集大成的伟大人物。

傅山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他身上有很深的体现,比如说他不畏权贵,不媚俗,刚正不阿,有独立的知识分子人格,同时还有一种兼济天下的情怀,对百姓有同情之心、救世之心、普渡之心。他是一个怀抱“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理念的典型文人士大夫代表。

在书法艺术上,他很有创新追求,比如他的书法取法一方面是宗法晋唐,像“二王”、颜真卿,还有之后的赵孟頫、董其昌的风格;另一方面,他于秦汉篆隶方面也有探索和追求,这也是他的突破点。碑学是清代中后期才兴起的,清初的傅山不受时风影响,对秦汉篆隶、金石学进行深入研究,并把这些融入自己的创作中。比如他把草书融入篆书形成了草篆,把隶书融入楷书形成了楷隶,这都是他的突破点和创新点,对当代的书法创作有很大借鉴意义。

另外,傅山“四宁四毋”理论的提出在当时有极大现实意义。当时的文风受到董其昌柔媚、娟秀书风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傅山提出自己的书学思想,呈现出另一种姿态,这是一种勇气,值得后来书家学习。

傅山是山西人的骄傲,我从小耳濡目染,听过很多傅山的故事,临习过很多傅山的书作,深深受到傅山精神的影响。当今,在全国学习傅山书法的书家也很多,尤其以山西书家为代表。比如田树苌先生,私淑傅山书法,成为山西书家的翘楚。我想,傅山书法的精神,不在于亦步亦趋地对其用笔结体的揣摩,更重要的是学习傅山书法的创新性。

对于展览,因为珍惜,故而用心创作,只是因为能力有限,展出的作品仍不尽如心意,忝列各位方家书作同侧,诚惶诚恐。我也希望自己的习作在坚守书法本体的立场上,把传统之路走得更加扎实,同时,能对傅山的创新精神多一些体悟与领会,多一些尝试与探索。

傅山谈艺

《作字示儿孙》: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纲常叛周孔,笔墨不可补。诚悬有至论,笔力不专主。一臂加五指,乾卦六爻睹。谁为用九者,心与孥是取。永兴逆羲文,不易柳公语。未习鲁公书,先观鲁公诂。平原气在中,毛颖足吞虏。

贫道二十岁左右,于先世所传晋唐楷书法,无所不临,而不能略肖,偶得赵子昂、董香光墨迹,爱其圆转流丽,遂临之,不数过而遂欲乱真。此无他,即如人学正人君子,只觉觚凌难近,降而与匪人游,神情不觉其日亲日密,而无尔我者然也。行大薄其为人,痛恶其书,浅俗如徐偃王之无骨。始复宗先人四、五世所学之鲁公,而苦为之。然腕难矣,不能劲瘦挺拗如先人矣。比之匪人,不亦伤乎。不知董太史何见,而遂称孟頫为五百年中所无。贫道乃今大解,乃今大不解。写此诗仍用赵态,令儿孙辈知之勿复犯。此是作人一著。然又须知赵却是用心于王右军者,只缘学问不正,遂流软美一途。心手不可欺也如此。危哉!危哉!尔辈慎之。毫厘千里,何莫非然。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足以回临池既倒之狂澜矣。

予极不喜赵子昂,薄其人遂恶其书。近细视之,亦未可厚非,熟媚绰约,自是贱态,润秀圆转,尚属正脉。盖自兰亭内稍变而至此,与时高下,亦由气运,不独文章然也。

字亦何与人事,政复恐其带奴俗气,若得无奴俗习,乃可与论风期日上耳,不惟字。

写字只在不放肆,一笔一画,平平稳稳,结构得去,有甚行不得。

无至性之人不知哀乐;有至性之人,哀乐皆伤之。有至性之人多妨于道,无至性之人又不可入遭,所以道难。幽独始有美人,澹泊乃见豪杰,热闹人毕竟俗气。

自贵莫若忍辱,忍辱莫若远人,远人莫若读书。

言语正到快意时,便截然能忍默得;意气正到发扬时,便翕然能收敛得;忿怒嗜欲正到沸腾时,便廓然能消化得;非天下大勇者不能。张公艺《百忍图》,亦是此意。

人无百年不死之人,所留在天地间,可以增光岳之气,表五行之灵者,只此文章耳。

讲学者群攻阳明,谓近于禅,而阳明之不理为高也,真足弊杀攻者。若与饶舌争其是非,仍是自信不笃,自居异端矣。近有袒阳明而力斥攻者之陋,真阳明亦不必辄许可,阳明不护短望救也。

读过《逍遥游》之人,自然是以大鹏自勉,断断不屑作蝇与学鸠为榆坊间快活矣。一切世间荣华富贵哪能看到眼里,所以说金屑虽贵,着之眼中何异于砂石。奴俗龌龊意见不知不觉打扫干净,莫说看今人不上眼,即看古人上眼者有几个。

读理书尤著不得一依傍之义,大悟底人先后一揆,虽势易局新,不碍大同。若奴人不曾究得人心空灵法界,单单靠定前人一半句注脚,说我是有本之学,正是咬人脚后跟底货,大是死狗扶不上墙也。

不拘甚事只不要奴。奴了,随他巧妙雕钻,为狗为鼠已耳。



制作: 程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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