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留侯論》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 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為勇也。 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 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義,而世不察,以為鬼物,亦已過矣。且其意不在書。 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 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雖有賁、育,無所復施。 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乘。 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擊之間。 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髮,蓋亦已危矣! 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何者? 其身之可愛,而盜賊之不足以死也! 子房以蓋世之才,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於荊軻、聶政之計,以僥倖於不死,此圯上之老人所為深惜者也。 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 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 莊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 句踐之困於會稽而歸,臣妾於吳者,三年而不倦。 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剛也。 夫老人者,以為子房才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銳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 何則?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間,而命以僕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 項籍惟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 高祖忍之,養其全鋒,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 當淮陰破齊而欲自王,高祖發怒,見於辭色。 由此觀之,猶有剛強不忍之氣,非子房其誰全之? 太史公疑子房以為魁梧竒偉,而其狀貌乃如婦人女子,不稱其志氣。 嗚呼!此其所以為子房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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