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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中华通韵》及其他

 行吟诗词 2018-06-26
全文约5000字
建议阅读15-20分钟

理性解读《中华通韵》及其他

文|子丘

本无意卷入这场关于诗词新韵(本文中所说“诗词”均指中华传统的旧体诗词)的风波中,毕竟我说话的分量还不够。更重要的是,熟悉我的朋友或许了解,我一来不善于辩论,二来不喜欢闲扯。

然而,最近看了一些关于此事的评论,发现许多人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好恶发表一些攻击性的言论,鲜有从诗词用韵的本身以及韵部划分是否合理等角度理性看待此事。此外,也有一些诗词界的朋友也向我咨询关于《中华通韵》的看法。有鉴于此,我写下了这篇文章,算是我对此事的全面回应。

事情是这样的。

2018年4月24日,“中华通韵”课题结项鉴定会在京召开。中华诗词学会会长郑欣淼等课题组全体成员,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耿振生等相关高校、科研机构专家学者和中小学教师代表,教育部语用司、语信司司长田立新以及教育部相关司局同志近30人出席会议。(来自教育部官网)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全国各地的诗词爱好者并不知道,国家正在进行“中华通韵”的课题研究。然而,已公布的《中华通韵(草案)》(草案在我国基本意味着最终版本)引发了诗词界的“地震”。

值得肯定的是,《中华通韵》是首次从国家层面制定的“行业标准”。要知道,普通话诞生直到现在,无数的诗词创作者都期盼有一个全国通行的诗词韵书(特别是使用新韵创作的人群)

所谓的新韵,是与旧韵相对的。旧韵,目前诗词界主要包括格律诗使用的《平水韵》(更之前的《切韵》《唐韵》《广韵》等几乎无人使用),填词使用的《词林正韵》以及作曲(北曲)使用的《中原音韵》。当然,旧韵还有其他韵书,但大多数作者使用的是以上三本韵书。

诚如教育部语用司、语信司司长田立新所言,研究制定“中华通韵”国家标准具有重要意义,是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途径,是语言发展变化和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加强诗词教育和普及的迫切需求。

实际上在《中华通韵》出现以前,我国已经出现了一批所谓的新韵韵书,主要包括两本——《诗韵新编》和《中华新韵》。

《诗韵新编》1965 年由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出版,1978 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修订,1984 年再修订,1989年10月第二版。

《中华新韵》由中华诗词学会于2003年提出制定的,于2005年公布实施。

我们现代人都知道,语言是不断发展和变化的,《诗经》使用的上古音和唐诗使用的中古音,与我们现代所说的话,必然是不一样的。我们今天理所当然的事,在古代并非如此,明朝陈第大概是第一位意识到古今音不同的人,而到了清代,普遍公认古今音的确是不同的。

那么,在创作中如何用韵呢?

从第一位个体创作诗歌的屈原开始,一直到唐朝,诗人在创作的时候基本上是按照口语(当时发音)进行创作的。

从唐朝开始,一直到五四运动时期除了词曲、通俗文学之外,必须依据韵书来压韵,比如清朝,平水韵和他们自己口语读音不同,但是写诗依然必须按照韵书来,而不是口语。语音虽然是不断变化的,但这个时期,必须以韵书为标准。

然而,五四运动以后,白话文的发展,口语和书面语的界限逐渐模糊。在新诗(与旧体诗相对,比如舒婷《致橡树》)的创作中,又开始用口语押韵了。(参看王力的《汉语诗律学》)

这时候,问题就出现了——古人(主要之唐代到清创作不以口语为标准,都以《韵书》为创作的参考;而今人创作中,开始发生了变化,有的以古代的韵书为标准,有的以口语发音为标准(这里的口语,实际上指普通话,而新韵韵书基本上就是普通话为标准制定的)。

唐宋时期的汉语语音,主要包括平声、上声、去声和入声。然而今天的普通话,主要包括平声(阴平、阳平)、上声和去声,对应的调值分别是55、35、214、51。

 
 

而各地的汉语方言中,发音远远不止以上四种调值。例如在同行的闽南语中,一般有8个调值,分别为:55 、53 、21 、32(入) 、13 、51 、33 、55 (入)。再如粤语,有“九声六调”之说,平上去三声均有阴、阳二调,入声则有阴、中、阳三调。(如有错误,可留言指出)

《平水韵》分平声30韵部、上声29韵部、去声30韵部、入声17韵部,合计106韵部。

《词林正韵》分为平、上、去三声共14韵部,每部中均有平声、上声和去声;此外还有5个韵部,每部仅有入声。

《中原音韵》用于作曲(北曲,南曲不同),由于宋以后北方少数民族入侵,导致北方语言变化极大,最终失去了入声。所以在《中原音韵》中没有入声字,“入派三声”(入声派入其他三声)已经出现,但与今天的读音仍不一样(例如“竹”为入声字,但《中原音韵》中是上声,而今天普通话中是阳平)。

今天,全国共有七大方言区,各地的汉语发音几乎都有不同(子丘是黄冈人,属于北方方言-江淮官话-黄孝片-黄冈话;而子丘所居武汉,虽然挨着黄冈,但方言属于北方方言-西南官话-武天片-武汉话),而方言区之间更是“听不懂”

(七大方言包括:北方方言、吴方言、湘方言、赣方言、客家方言、粤方言、闽方言。

而其中北方方言中,多数地区已经没有入声字。以普通话为日常用语的人群中,是无法分辨、更别说使用入声字的,所以这群人创作旧体诗,普遍认为不应该使用旧韵,而应当使用新韵。也有部分人虽然不能发出入声字的语音、但能够分辨入声字,则认为保留入声字的旧体诗,才有古诗的韵味。

下面,我们来看看新韵的三本韵书,分别是如何划分韵部的。

 
 

通过上表的对比,我们发现,除了《诗韵新编》保留入声字外,《中华新韵》和《中华通韵》均去掉入声,也就是说与现行普通话语音保持一致,基本可以说是口语押韵。

《中华新韵》(十四韵)与《诗韵新编》(十三辙)基本一致,仅有一处不同,即在《诗韵新编》中五支(-i)与七齐(i)可以通押,而《中华新韵》原则上没有规定,不能随意通押。

《中华通韵》引起广泛讨论,我个人分析主要有以下几点,对提出相应分析,如下:

1、三鹅(e,ie, üe)是《诗韵新编》的三歌和四皆的通押,但《诗韵新编》《中华新韵》中皆是不允许的。比如“河”、“街”在《中华通韵》中可以押韵,对于一般创作者而言是难以接受的。那么,e与ie、üe都以原因e结尾的元音,是否可以算作一个韵部呢?

一般来说,我们学习汉语拼音的时候,通常认为汉语有21个声母加上ng这个辅音,还有39个韵母。39个韵母中包括10个单元音、复韵母13个、鼻韵母16个。此外有16个整体认读音节(非独立于声母和韵母外)。

e属于单元音,ie/üe属于复韵母;以国际音标来看,单元音e发音为[ɤ](在轻音的“了(le)”中读音为[ә])、而复韵母ie中的e读音为ê[ε],显然是有差异的。从发音角度看,ie是从前高元音i[i]开始,舌位滑向前半低元音ê[ε]结束。i[i]发音较短,ê[ε]发音响亮而且时间较长。üe也是类似,从圆唇的前高元音ü[y]开始,舌位下滑到前半低元音ê[ε],唇形由圆到不圆。ü[y]的发音时间较短,ê[ε]的发音响亮而且时间较长。

国际音标(International Phonetic Alphabet,IPA),早期又称万国音标,是一套用来标音的系统,以拉丁字母为基础,由国际语音学学会设计来作为口语声音的标准化标示方法。适合于表示所有语言,包括汉语。国际音标的长处,就是可以比较科学、精确地记录和区分语音(2005年后的通行表上的音标计有辅音72个,元音32个)。

掌握国际音标,理论上可以掌握目前世界上所有正在使用的语言。汉语拼音,实际上是类似于英文、德文一样,都是一种符号,而如何发音则需要借助音标。比如英语的国际音标,即是标注英文发音时候使用的国际音标。对于我们而言,可以通过音标认识某个英语单词,如boy发音为[bɔi],我们可能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可以发出这种音。对于一个西方人,不认识汉字,同样可以通过国际音标知道这个字,如何发音,例如"孩",拼音是hai35(35即调值,是英文没有的),国际音标标注为[xai]35。西方人虽然不知道“孩”这个汉字的意思,但能够发出这个音来。

2、四衣(i,-i)是《诗韵新编》的五支(-i)和七齐(i)的通押,但在《中华新韵》中是分属十二齐(i)和十三支(-i)。貌似这种分发并没有多少问题,毕竟之前的《诗韵新编》中是可行的,而且在《平水韵》中四支和八齐也是可以借韵的(借韵不等于通押)。

实际上,在汉语拼音中的i,单元音中读作[i],即《诗韵新编》的七齐(i);但是在整体认读音节中,即《诗韵新编》的五支(-i)是有两种读音。在zhichishi、ri中读作[ʅ];在z、cs中读作[ɿ]。

3、再看韵母ü,在《诗韵新编》中十一鱼(ü)可以和十姑(u)通押;在《中华新韵》中ü归入到十二齐中;在《中华通韵》中是六迂,没有规定可以与五乌通押。那么,到底哪一个更合理呢?

我们还是来看看汉语拼音对应的国际音标,u发音为[u]、ü发音为[y]、i(非整体认读音节)发音为[i],三者并不相同。实际上,这三个音都是舌面元音、高音,区别在于[u]是舌面后音、[i]和[y]是舌面前音;[i]是不圆唇元音,[u]和[y]是圆唇元音。

 
 

由此可见,不论是将u[u]和ü[y]放一起,如《诗韵新编》;还是将ü[y]和i[i]放在一起,如《中华新韵》;或者严格的区分开,如《中华通韵》,都有一定的合理性。

4、十四英和十五雍,和《诗韵新编》十七庚、十八东是一样的(ueng的标注似乎有点多余),在《中华新韵》中则归为一个韵部(十一庚)。因为《诗韵新编》(十三辙)规定可以通押,所以与《中华新韵》可以说是一样的;但是《中华通韵》做分开处理,并未规定可以通押。

5实际上,《中华通韵》饱受诟病的是十六儿这个韵部。因为er[ɐɚ̯]韵部的汉字不仅非常少,而且使用这个韵部创作的诗词,会产生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即格律诗中的【连韵】问题。

理论上看,er[ɐɚ̯]单列韵部从语音角度看是科学的,但在实际操作中,则是有些画蛇添足。我们可以看到er[ɐɚ̯]在《诗韵新编》中六儿,可以与五支七齐通押;在《中华新韵》中则直接划归到十二齐中。

以上五点,是我在对比《中华通韵》与之前比较流行的《诗韵新编》和《中华新韵》后得出的一些看法。那么,下面我简单讲一下个人的观点:

1、三鹅的韵部并不科学。

2、四衣的韵部虽然从语音角度看,有些勉强,但也是可以接受的。

3、五乌和六迂的韵部,也是可行的。

4、四英和十五雍的韵部,问题也不大。

5、十六儿韵部的单列,理论可行,但实操可以参考《诗韵新编》。

6、一般来说,使用新韵的人群中,中老年多用《诗韵新编》,青年则多用《中华新韵》。

7、格律诗词的韵味,并不在韵书中,而在内容。

8、厚古薄今、厚今薄古的观念都不可取。旧韵、新韵,应当并存。我国很多地方的汉语方言中保留有入声字,比如子丘本人的方言(虽属北方方言范畴,亦有入声),不可一味认为说普通话时代就不适合用旧韵。我们在朗读古诗词,为了让观众都听得懂,一般用普通话,那么用新韵创作的诗词更能展现出诗词本身的平仄、押韵等。

我们来看一首唐诗——王维《山居即事》:

寂寞掩柴扉,苍茫对落晖。

鹤巢松树遍,人访荜门稀。

绿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

渡头烟火起,处处采菱归。

这首五律,韵部是《平水韵》上平五微。五个韵脚字分别是:扉(fei)、晖(hui)、稀(xi)、衣(yi)和归(gui),以现代汉语普通话来看,显然不押韵,五个韵脚字分为两个韵部:《诗韵新编》的七齐和八微、《中华新韵》的五微和十二齐、《中华通韵》的四衣和八诶,是不能通押的。

9、我们几乎不可能用唐音宋韵来读诗填词,那么入声字是否真的很有必要保留呢?作为懂入声字、能发音的人而言,保留入声字是非常必要的;而对于完全不懂入声字的创作者而言,入声字存在可能是一种羁绊。

10、如果严格从语音角度看,an和ian中的a发音,实际上也是不同的,但所有韵书均算在同一韵部。因此,应适当通过语音本身(而不是汉语拼音的字母)来制作韵书,但不可随意放宽或者缩紧。

11、制定新的韵书,不表示废除旧韵。部分人认为,使用新韵,特别是《中华通韵》就是断送了中华传统文化,可谓是狭隘至极。倘若韵书不发展,那么何来《词林正韵》(基本可以算是《平水韵》中可以借韵的组成一个韵部),又何来《中原音韵》(入派三声,没有了入声字)?

12、选择哪一个韵书,是创作者个人的自由。制定国家标准,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要求,但应当合理,并且进行必要的解读,同时公之于众,不可强制。


字子丘,又字伯衎,号无违居士。丁卯年生,湖北黄冈人,现居武汉。以子丘行于诗坛,坚持在行走中创作的理念。

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黄冈市作家协会、东坡赤壁诗社等多家社团成员。专研中华传统诗词曲赋,尤工五律。有《坐看云起时》《清风谁共适》《无违诗稿》等行世。

自2013年开通默思轩、行吟诗词等自媒体平台以来,致力于传播中华诗词。2018年创办了《琐尾诗集》,成为国内首个收录并笺注当代优秀原创旧体诗的诗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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