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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三百年 风起辽东》(19)

 陆一2 2018-06-29

四.多事之秋

1.“包工头”万历皇帝

在1618年努尔哈赤七大恨告天起兵攻明之前,明朝的财政处于一个什么水平呢?

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

没钱。

这也是为什么有学者认为在明朝财政崩溃之前万历年间就已经陷入了财政危机。

辽事兴起后明朝支出千万两白银用于与后金的战争,这个问问努尔哈赤同志就可以理解;而辽事兴起之前,这个钱花到哪里去了?

有人认为是三大征,前文我们也已经论述三大征实际上对明朝并没有造成想象中那么大的负担。

答案还得问问万历同志。

万历二十四年,公元1596年,有人上疏万历,请求开采银矿,而开采的目的是“重建坤宁、乾清两宫大工”,也就是资助乾清宫、坤宁宫两座宫殿重建这两项国家重点工程。

请看清楚,这里说的是“重建”而不是“新建”,先不要急着指责万历穷奢极欲劳民伤财,这里的“修”是修复,不是修建。

在这封奏疏的三个月前,也就是三月份,三月初八,皇宫内突发大火,这大火一烧,就把乾清宫和坤宁宫烧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一堆瓦砾灰烬,前者是皇帝的日常办公之所,是三宫之首;后者是皇后的寝宫,象征着母仪天下。

乾清宫,“乾”是天,“清”是透彻干净,字面理解就是天空透彻,不浑浊,而皇帝是天子,是老天在人间的化身,乾清宫象征着国家安定,更代表着皇帝所作所为坦坦荡荡,没有做见不得老天爷的事情。

这么意义重要的宫殿,居然被烧成了灰烬,从建筑学来讲很容易解释,什么土木结构,什么有风等等,可在当时,按照私下流行的说法,这就是万历皇帝自己的问题,私德有问题,所以老天降罪。

能佐证这种观点的就是坤宁宫也被烧成瓦砾,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为什么两座都烧了?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这种说法,在当时很有市场,甚至万历自己心里都有点琢磨。

所以,万历不仅要修复两宫,还要修的快,修的好。

那么问题来了,这钱从哪来?

国库,也就是太仓。

可国库的钱除了日常用度,三大征的开支也是它负责的,这几年往往都是进一两花五两,花的远比进的快,哪里还能掏出上百万的银子修宫殿呢?

万历正在头疼,一个雪上加霜火上浇油让他更头疼的事情来了。

第二年,紫禁城大火,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的前三殿也起火了,其中太和殿就是一般所说的“金銮宝殿”。

连带着被烧的还有交泰殿。

一年时间里,前三殿烧了,后三宫也没了,紫禁城俨然成为了大型施工现场,万历从业主变成了“包工头”。

其中大殿的大理石要从两三百里外的近郊开采,都是重达数吨数十吨重;最困难的是木材,必须从云贵等深山老林中选取优质木材,从开采到运下山再到运往北京,其难度之大。

杨应龙进献的正是这种木材。

石料、木材问题解决了,最不能克服的还是钱的问题。

这封请求开采银矿的奏疏解决了万历的心病。


不少有关万历皇帝的书,畅销的也好冷门的也罢,正说的也有戏说的也罢,传统论点新颖观点或是专业人员民间草根,对万历一人一个看法,传统说万历昏君创新的说万历是明君,各种问题各种观点吵得不可开交,可我似乎发现,对于万历皇帝的某些些政策,大家似乎集体遗忘了,不说不讲不谈不涉及,即使涉及也是一笔带过,好像很无足轻重。

觉得万历好的,不会去提,这是春秋笔法;批评万历的,不了解,这是一笔带过。

这个政策,叫做开榷。

开榷是开矿和榷税的简称,不过通常在后面要加一个“祸”字。

这封请求开采银矿就是开矿政策的开端。

开矿的设计还是很好的,户部郎中锦衣卫指挥 太监三方面一起负责开矿,太监是万历的自己人,代表万历;锦衣卫是督察机关,负责监督开矿行为;户部郎中代表户部,负责核算统计。

大家一看也都觉得不错,互相监督互相制约,不会出乱子。

可这个甜头一开,有很多人就打上主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纷纷上书万历,表示某某地方有矿,请求开采。

万历一看,好啊,这样不就能快点修复两宫了?一律批准。

于是开矿的范围从最早的北京周围,到后来的北直隶,保定等等,再到后来的山东辽东,陕西,直到最后湖广江西 浙江也囊入开矿范围,遍布全国各省各地。

这下问题出现了,按照最初的设计,一个矿场要有三套班子,户部锦衣卫太监,可户部郎中人数有限,不可能做到人手一地,何况中央还有一大堆事情,基本就不干了;锦衣卫呢,开始在北京周围也觉得不错,蛮新鲜的,后来一看要去陕西 辽东这种穷乡僻壤还战火纷飞的地方,在京里骄纵惯的锦衣卫表示吃不了这个苦,也不干了;最后只剩下太监群体了。

太监一辈子没出过皇宫,什么也没见过,对外界事物及其好奇;而大多数太监生活也一般,既不是户部的财神爷,也不是锦衣卫的二代们,没有养尊处优的日子,能吃苦也常吃苦,不怕去的地方穷乡僻壤;再者他们没有妻儿老小,不用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自己吃饱全家不愁,没有牵挂。

所以只能让他们去了。

所以也就只能出事了。

在宫内混的好的自然不去,所以指标分配下来,没人去,去的都是一些有想法有胆子还混的一般的太监,什么御膳房负责洗菜做饭的什么御马监负责喂马养马的,都报名了。

即使当时太监内部自己看来,报名的这些也都是些傻子,外面那么苦那么累,怎么可能有皇宫大内舒服?

不过他们都错了。。

最初,太监、户部郎中、锦衣卫指挥在开矿这件事中都是矿监,地位平等,互相监督,可如今只剩下太监一个了,这个矿监就成了自己监督自己,太监监督太监。

两个魔鬼胜过一个圣人,可如今之剩太监一个了,何况他们还不是圣人。

太监不知道哪里有矿,但他知道谁家有钱,不要考察探测,指着当地排名前十的富户宅子下面,就说一句话:

“这里有矿脉,给我挖!”

等待这些富户的就是灭顶之灾。什么祖宗基业什么家传良田百亩都因为这一句话而化为乌有,只能搬家,可过几天再看,自己的产业完好如初,根本没有要开矿的意思,而是成了太监自己的产业,出于义愤,他们打算问个究竟。

“来啊,这些刁民居然敢阻挠开矿,违抗圣旨!关入大牢!”

不仅产业没收回来,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在这些过程中,矿监与地方官员的矛盾越来越大,地方官员出于一种文人情怀,出于历史的使命感,文官阶级和宦官群体的斗争,打心眼看不起这些太监,认为是一群阉宦,历史上都没好东西,所以对于太监的命令敷衍了事,有时候甚至拒不执行,公开反对。

太监呢也看这些官员不舒服,他们觉得自己是万历的身边人,如今还是奉旨前来,你们居然敢不听我们的?这是公然对抗朝廷!

地方行政力量的拒绝配合,令开矿的太监们只好“发动群众”:社会的闲散人员,地皮流氓偷鸡摸狗之徒等等,来者不拒。

这些人呢也乐意投靠矿监麾下,从无业游民摇身一变成了在编公务员,成了矿监手下的办差官吏。

矿监的名头让这些人可以以一种合法的名义公然进行犯法违法行为,一个开矿可以把全部规则置于脚下,谁反对谁就是叛逆。

偷鸡,不让偷?叛逆!

抢劫,不让抢?叛逆!

打你,敢还手?叛逆!

这些地痞流氓仗着矿监作威作福,不仅可以光明正大的从操旧业,还变本加厉,见人就打见钱就拿,问题是看见大姑娘小媳妇不由分说直接抱走。

矿监什么都要,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可唯独这女人他们是不要的,因为看见了就想起了自己身体某个部位的缺憾,就是说不出的痛,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这些自然是被矿监的手下自觉的享有了。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人教的,比如吃饭,比如生殖,更比如作恶。


万历的矿税政策,在传统史学界看来,就是穷奢极欲横征暴敛,满足自己的私欲,万历是标准的昏君。

这种说法很常见,很典型,因为在中国历史上貌似有这样一种因果关系,只要皇帝修宫殿,那就是劳民伤财,就是穷奢极欲。

这是一种看似正常合理的偏见,是因史学界某一时代过于强调的某些因素影响下而形成的一种思维模式并影响深远。

万历是皇帝,高高在上,没错,但他也是人,有喜怒哀乐,要穿衣睡觉,普通人吃饭他也要吃饭,普通人睡觉他也要睡觉,不过他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是九霄龙床,那房子也是如此,不过不是茅屋砖房而是耗资千百万两的华丽宫殿而已,那么他修自己家的房子,也没什么不对。

从这件事,万历同志和我们广大人民群众是一样的,都在为房子而奋斗。

在收税这件事上,万历也没错,明初的时候商税是三十分之一,这税率可以说是奇低,反映出来的就是明朝初期税收的设计不合理和制度性缺陷并未跟上和考虑到时代的变化而做到与时俱进。万历通过矿税增加税收,充实财政,从制度性解决这一问题,毫无问题,这件事甚至说应该早做。

矿税政策本身是没有问题的,而采榷却得到了文官群体的强烈反对。

有一种广为流传的阴谋论说法,认为是所谓的“东林党代表江南地区工商阶层利益”,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所以激起了强烈反对。

其实稍加了解,就会发现反对采榷政策的不单单是东林党这一部分文官群体而是整个文官集团,除了东林党,还有浙党齐党楚党。

这三党与东林党向来是“你支持的我反对的,你反对的我支持”,不问对错只看立场,在这件事双方取得难得默契的原因是因为采榷侵犯到了国家正常的制度和利益。

采榷的执行者是太监而非官吏。

太监久居深宫,是宫里的最底层,被人召之即来喝之即去,尊严对他们来讲是奢侈的,他们的性命甚至不如宫里的猫猫狗狗某个宠物,病态的缺失使他们一来到外面的世界,凭借皇帝的招牌赢得所有人的敬畏,从未享受过这种感觉的他们很享受,于是本能的从一个极端走向令一个极端,一个病态走向另一个病态,他们不仅仅满足于尊重,他们要的是畏惧,要的是生杀大权,要的是把所有人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皇帝的名号给予了他们实现这一切的所有资本。

其次,这些内侍没有文化,不懂税收,他们在税收中不懂税率,不懂税法,在收税过程中不按照税率执行,肆意收税,而且多的不是一点半点,收税收的店铺破产关门,在过程中这是很常见的。

弱小的资萌芽与庞大的封建王权相遇的结果,就是被封建王权以强大的行政手段予以无情的压榨剥削,弄到苟延残喘,再经过一百年的慢慢发展,再相遇,再苟延残喘,陷入一个无限循环,俗称割韭菜。

所以在中国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下,资本主义经济注定不好过,这个专制程度越高日子越不好过,“我们经过自己的发展也可以孕育出资本主义萌芽”,甚至有人说没有清朝明朝就可以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不过是我们不切实际的充满着美好也充满着荒谬可笑的一厢情愿。

在太监的自觉下,派往各地的矿监纷纷自己给自己加戏,除了本职的开矿和额外的税收,他们还要染指其他方面,盛产盐的地方收盐税,以此类推因地制宜,各种五花八门的税种应运而生。

为了更好的“工(zuo作(nie)”,矿监张贴榜文,号召当地百姓踊跃举报。举报什么?举报谁家有钱,而且这个钱来源不正当。

这个榜文的主旨是为了清查不正当财物,这个才是重点。

可是有的老百姓不管这些,准确的来说是大多数老百姓并不管这些。

“村里王地主过年给穷人发钱,为什么不给我发?凭什么不给我?马地主那么有钱,怎么不把钱分我一半?”

“他们家怎么那么有钱,凭什么!钱肯定不是好来的!我家怎么就没有!肯定是压榨老百姓来的!”

刘地主五十岁娶了个二十岁的大姑娘,那叫个得意,有的人就看不惯了,凭什么!整天心里骂,回家关上门骂,睡觉做梦也骂,本来骂骂就算了,可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他们心里就动小心思了。

匿名举报,实名举报,各种举报,有的没的都要举报。

在这些举报中,最狠的就是一个叫漆有光的人。

漆有光平常就看自己那里的徐财主不满意,妻妾成群,腰缠万贯,锦衣玉食,人家的生活正是他渴望的,而渴望就是力量,可漆有光的渴望形成的却是一个消极的力量,一个阴暗的力量。

如今有了机会,漆有光哪能放弃,他立即举报,举报徐财主的财富来源不正当,是盗墓所得,盗的是唐代宰相李林甫妻子的墓地,所得光黄金就数万两,财宝无数。

无论古今,盗墓都是重罪。

收到举报的湖广矿监陈奉,欣喜若狂。

陈奉的工作还是值得“肯定”。

有一次陈奉从武昌到荆州,由于干的坏事实在是太多所以被闻讯而来的几千老百姓堵了,臭鸡蛋烂菜叶像大暴雨一样扔向陈奉一行,其中还夹杂着个别瓦片石头,靠着手下流氓地痞的保护,陈奉狼狈的逃到了荆州。

到了荆州立即上书万历皇帝,把沿途这一路的地方官员都告了,说他们煽动地方百姓对抗收税,甚至威胁自己的生命安全。

万历本身看不惯这些反对矿税的地方官员,我修个房子容易嘛!你们还三番五次阻挠?大手一挥,立即批示:

该抓的抓该处分的处分。(帝立为逮)

陈奉心里清楚,自己这么风光,自己的一切,不是因为他叫陈奉,而是因为万历的支持,自己想要继续风光,就得得到万历的支持,而想要得到万历的支持,就得好好工作,也就是多弄银子交差。

所以,陈奉没有多想,完全出于下意识的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万历,想让万历高兴高兴。

心情可以理解,但这下出事了。

万历很愤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发现的财物自然是国家的,国家是朕的,那这个老百姓不就等于偷朕的财物?

万历指示陈奉,把这数万两黄金全部给朕送进宫来,顺带表扬了陈奉的工作。

当陈奉准备大显身手好好给万历表现的时候,问题出现了,我们知道徐财主是自己发家致富,压根没有盗墓,家里大几千两银子是有,但上万两黄金,勉强有个零头。

陈奉后来一调查,确实如此,当即命令手下把漆有光暴打一顿,各种大刑全部用上。

还在家偷乐的漆有光,本以为自己出了一口气,结果却成了陈奉的出气筒,人在做天在看,果真不假。

可漆有光带给陈奉的麻烦不止如此,万历给陈奉的数万两黄金指标,让陈奉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除了把罪魁祸首漆有光弄得死去活来,私下里陈奉也没少抽自己耳光,边抽边骂,台词应该是这样的:

“叫你嘴欠,叫你嘴欠。”

一不做二不休,挖一个墓挖,挖十个也是挖,这种行为的称呼有两种,分为合法和非法,合法叫考古,不合法叫盗墓,而陈奉自然是合法的那一个。

鉴于自己的缺陷,陈奉不怕断子绝孙,反正也是光棍一个,当即命令把周围所有的古墓都给挖了。

最后千凑万凑,甚至赔了不少自己的个人财产,陈奉才给万历凑齐两万两黄金,叫苦不迭。

与之相比,陕西矿监梁永就轻松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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