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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文姬: 人生几何时

 品谋图书馆馆藏 2018-07-04

纵是有情人,那堪无常事。奈何情深缘浅,怎个天妒良缘啊!

一年三百六十五,十二年岂是弹指一挥间,河东雨,大漠雪,焦尾琴,胡笳曲,哪一出,哪一弦,与君舞,为君弹,终归是凄凄忘川河边,茫茫天地人间,这一去,怎相忘,不难忘。

待到他朝故里还,把手一樽汉时月,与郎溯流而上,琴瑟在水一方。

蔡文姬,东汉文学家,创作了胡笳十八拍的美丽女子。

一阵噼噼啪啪的爆脆从隔壁传来,蔡邕连声说“不好”,赶紧奔出家门。小文姬紧紧尾随其后,不知父亲因何事如此激动紧张。

灶膛里吐着猩红的舌,一段粗壮的梧桐树正热烈地燃烧着,脆生生的噼啪声仍肆无忌惮地响动。蔡邕见状,略微着急地对邻里道:“太婆,这段梧桐树是制琴的好材料,我能否用其他木柴与您换?”“拿去吧,送给你们了。”太婆笑着将梧桐树从旺灶中取出,水浇火灭。

父女俩如获至宝地捧回家,清理焦皮,去掉杂物,遵纹理,依宫商,调音律,制成了一面不同凡响的古琴,人们赠与它一个别名——“焦尾琴”。这把琴与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并称为中国四大古琴。

这一年,群雄纷争,天下纷乱,蔡邕带着年幼的女儿蔡文姬,避乱于常州溧阳平陵城东南高邃山下结庐而居。

一家人在乡野间享受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静怡而谐趣。父女俩你弹我奏,你写我画,好不快乐。此时的蔡邕,已是名满天下的大文学家、大史学家,大音乐家、大书法家、大画家,如今与女儿嬉戏在山水间,自是清音高亢,文书雅意,时有焦尾琴音娓娓拨弦,高起低弄,浅唱轻吟,惬意非凡。

有一天,蔡邕正在大堂中为弦断而气恼,不料屋内有清脆声音传来:“父亲,第一根弦断了呢!”蔡邕惊诧,悄悄地再弄断第四根弦,文姬当即再指出,蔡邕大喜!遂亲自教导女儿的琴艺。

小文姬的聪慧,父亲看在心里。小小年纪,不单是音律超人,在文学、史学、美学、书法上也有难得的好资质,于是蔡邕精心培养,琴棋书画史全面授与她。得了真传的文姬自是文华非比寻常。

转瞬间,蔡家有女初长成,婷婷玉立水中央。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博学而有才辩,又妙于音律”,哪家高门不爱呢!文姬16岁这年,河东世族的卫家迎娶了这位才学横溢的女子,夫君卫仲道,是一位出色的青年才俊,大学子。小夫妻二人志趣相投,琴瑟合奏,婚姻生活如胶如漆,羡煞旁人。

所谓是天偶佳成,天作之合。只是谁也没料想到,这样的缱绻时光,似流水落花一去,匆匆再匆匆。

文姬与丈夫的好景不长,结婚不到一年,丈夫因咳血而逝。蔡文姬伤心欲绝,难以承受,而卫家人的冷言碎语,更是雪上加霜,这让心高气傲的文姬怎么能受得了?她不顾父亲的反对,毅然离开了卫家,回到了父母身边,回到那个充满了温馨和抚爱的家中。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诸侯揭竿而起,英雄、枭雄、佞臣,不分谁是谁非,谁好谁坏,凡得势者拥兵自重,要塞关口盘踞一方,形成了群雄割据的混乱局面。董卓算是其中的一支,他进军洛阳城后,把持朝政,将士子中威望极高的文坛领袖蔡邕笼络于旗下,一日连升三级,拜中郎将,后至高阳侯。但董卓为人倒行逆施,为天下人不齿,于是各方势力纠结欲除之。最终,董卓被司徒王允设计,被其义子吕布诛杀,而蔡邕在这场政变中也受到牵连,尽管不少士大夫为他求情,但终归逃不脱厄运。蔡邕的女儿文姬,在流亡中不幸被胡人掳去,被左贤王相中,纳为妾,在荒芜的大漠中消磨了十二年的光阴,任华年消逝。

文姬怎么会被胡人掳去?当时蔡邕不是身居高阳侯吗?虽说父女天各一方,但以蔡邕对女儿的宠爱,必定将家中一切安排妥当,使女儿不至于颠沛流离,食不果腹啊。

但是,世间事很多时候都说不清,特别是那个战争频发、社会动荡的年代。匈奴趁着中原大乱,长驱直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百姓处在兵荒马乱的水深火热中,文姬随着逃难的人群流亡,受尽苦难和折磨。往事深深地扎在了她心上,她道:

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

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

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

胡人侵袭中原,所到之处,尸骸成堆,他们摘下男人们的头颅悬挂于马上,身后滚滚的烟尘中,却是无数无辜的女子被作为战利品带回家中,这是一幅怎样的悲景图,已经无法用任何哀伤的语言来形容和诉说。文姬这首《悲愤诗》,成为中国诗歌史上第一首自传体五言长篇叙事诗。清代诗论家张玉谷有论诗绝句云:“文姬才欲压文君,《悲愤》长篇洵大文。老杜固宗曹七步,辦香可也及钗裙。”意为蔡文姬诗才高于卓文君(作《白头吟》),所作的《悲愤诗》乃伟大之作,大诗人杜甫固然作诗宗法曹植,但他的一瓣心香也是给予了女诗人吧。杜甫的《奉先咏怀》和《北征》等五言叙事诗,深受蔡文姬《悲愤诗》的影响,特别是《北征》,情感激昂,情绪酸楚,情景悲伤。

蔡文姬的诗歌,在建安文化中,占据着一席之地。建安乃汉献帝的年号,这个时期有一次文化大发展,其代表人物为“三曹七子”,三曹即曹操父子三人,七子即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瑀、应玚、刘桢。以他们为轴心,可谓“俊才云蒸,作家辈出”,诗歌雄壮浑圆,词章绮丽光彩,影响力十分深远。后人提到建安文化,必然也会想起蔡文姬。

文姬名琰,原字昭姬,为避司马昭讳,改为文姬。

其实,从小天赋异禀的蔡文姬虽才情逼人,却养在深闺,知之者甚少,后又幽居于大漠戈壁十年,白白浪费了大好的青春华年和亮丽时光。或许,也正是如此,才造就了她心智的成熟,心性的沉静,心思的澄明,才使得她生命更饱满,经历更丰富。

当初被胡人掳去的中原女子不在少数,为什么文姬能在众多红裙绿粉中被左贤王相中呢?

一个女子如果气质、长相出众,那么,在人群中自然是很惹眼的,蔡文姬极可能属于这种情况。她从小诗书浸染,琴曲陶情,气质肯定与众不同,容貌自不必说,就这样一下子吸引了左贤王的目光,于是纳其为妃,这一待便是十二年。

蔡文姬为左贤王生养了两个儿子,那她与左贤王到底有没有情感呢?

许是有人认为,蔡文姬身处漫漫黄沙的塞外,由于生活和习惯的差异,让她无法真正地融入到胡人的习俗中,况且又是强迫与外族通婚,心不甘情不愿的,当然会抵触这段婚姻,想要回到念念不忘的中原。这种揣度,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婚姻这回事,如同鞋子合不合脚,外人不得知,自己的体悟才是最真切的。一边是胡人“小家”,一边是故国“大家”,她又能做如何的选择呢?

十多年过去了,那山那水那人早已在梦中,影影绰绰。

或许,即将步入中年的蔡文姬,只等待有一天生命被黄沙掩埋,灵魂飘零在他乡了。不想,这漫漫中的岁月中,竟然有一个人意外地记起了她,并不惜代价,用黄金千两和玉璧一对将她赎回中原。这人便是鼎鼎有名的三国人物——曹操。

曹操这一举动,确是出自侠义之举,想当年,与蔡邕亦师亦友,两人心性相近,情趣相投,情谊自是深厚。而蔡文姬与曹操,亦是师兄妹了。因此,曹操对蔡文姬流落他乡,常栖凄寒之地,不能视而不见。恻隐之心使他不论何代价,定将师友爱女带回中原,尽到朋友之心,也就了无遗憾了。

当蔡文姬启程的那一刻,孩儿们追逐着车轮的辙痕,一步一踉跄,撕心裂肺地哭喊奔跑着!这让一个母亲如何面对越来越杳淼的身影?

唐人李颀将这段离别场景进行了描写:“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

诗中提及的《胡笳十八拍》,便是蔡文姬“回归故土”途中催人泪下的诗行,如诉如泣,声声肠断,不知打动了多少人的心,是感人肺腑的千古绝唱。一路流淌的琴声,泪行中铺就了蔡文姬十二年的辛酸楚、委屈,还有对孩子们的依依不舍。全诗长达1297字,属于骚体叙事诗,载于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五十九及朱熹《楚辞后语》卷三。明人陆时雍在《诗镜总论》中说:“东京风格颓下,蔡文姬才气英英。读《胡笳吟》,可令惊蓬坐振,沙砾自飞,真是激烈人怀抱。”可见《胡笳十八拍》的铮铮响动,千年后也不绝于耳。

文姬再次回到了养育自己的故土,乡音依旧,流水依旧,只是父亲的身影渐渐地模糊在时光中。曹操将文姬赎回中原,将她许配与田校尉董祀,为她寻了一个安稳的家庭。想来,金戈铁马中驰骋的曹操,能关心起这样芝麻点的“小事”,这便不是小事了。而面对曹操的“撮合”,董祀除了接受别无选择,这也就造成了夫妻俩潜在的矛盾。心中这个结,董祀始终不能打开,日子过得十分不和谐。加之文姬饱受苦难,思儿心切,常神情恍惚,而董祀正值锦瑟华年,一表人才,精音律,通书史,自是眼高心高,两人之间嫌隙越来越大。

一生飘摇的文姬,就真得不能觅得一位“白首不相离”的爱人知己吗?

一日,曹操正在家中宴请宾客,席间有仆人通报,蔡文姬求见,曹操笑着对在座的朋友说,“蔡邕家女儿来了,要见吗?”当然这是一句礼貌话,料想大家不会反对。

远远地,见一女子蓬首跣足疾步跑上来,此时正值冬日,曹操见此景,难免先是心有戚然,于是连忙叫人送上衣物。此时却听文姬“砰”一声跪下,声泪俱下,说自己的夫君犯了死罪即将被行刑,恳求曹操赦免丈夫的死罪。这时的曹操得知,参与判决的是自己的部下,犯人已经押解刑场,于是他对文姬说,事已至此,“刀下留人”恐怕也来不及了。不料文姬不死心,说丞相有好马万匹,勇士无数,只要肯营救,一定行的。曹操心有不忍,怜悯遂起,文姬三嫁,如果董祀这一去,她再也没一个依靠的人了,于是派人追回了正赴刑场的董祀。

席间,曹操问到了文姬父亲当年的藏书,表示出浓厚的兴趣。文姬说,当时战乱,这些书籍早已零落不知所踪,幸好自己还能背诵默写下其中的一些作品,曹操大喜,立即吩咐人去董府协助文姬整理,然文姬说只需丞相给一些笔墨就好了,定当完成使命。不久,曹操收到蔡文姬隽写的四百多篇文章。见字睹物,曹操不免悲戚蔡邕的早逝。万幸有女文姬,将父亲的才情传承,也是为文学史上做了一件大好事。

后来,归家后的董祀,真正地懂得了妻子的勇敢与博学,这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男儿,被文姬深深地打动了。而蔡文姬在历经这些后,心里放下了许多,明白了许多,活在当下,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未来的日子,且行且珍惜!

于是,打开心结的夫妻二人溯洛水而上,隐居山野中,过着神仙眷侣般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董祀将《胡笳十八拍》翻成了琴曲,文姬继承父亲遗志,继续撰写《续后汉书》。他们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嫁给了司马懿的儿子司马师为妻。

今天,在陕西西安城东南蓝田县三里镇乡蔡王庄村西北约100米处,“焦尾琴”音依旧铮铮清亮,那是文姬的拨弹,正响彻浩瀚云霄呢!

……

本文摘自江晓英《最好相思不相负》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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