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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30:谁说尤氏是个“锯了嘴子的葫芦”?

 翠明红枫 2018-07-04
阅读 2830

鲁焕清


在《红楼梦》中,尤氏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她看上去活得相当“憋屈”,你看,她虽然是宁国府贾珍的妻子,但在金陵十二钗之中却根本没有她的席位;她虽然是宁国府的当家奶奶,但没有什么实权;丈夫在家中乱伦、聚赌,她毫无办法,只能逆来顺受;她虽然极力阻止尤二姐的婚事,却无能为力;王熙凤发现贾琏偷娶尤二姐后大闹宁国府,她束手无策,任凭凤姐“作贱”……可以说,要才干,她没才干;要口才,她没口才;要背景,她也没有显赫的背景。用凤姐的话来说,她似乎就是个“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的“锯了嘴子的葫芦”。

  但就是这个“锯了嘴子的葫芦”,在小说里却也时有闪光的亮点:第43回,她奉命操办凤姐的生日盛宴,在很短的时间里,把一切安排得“停停妥妥”;第74回,当惜春坚决要将将私藏银锞子和男人靴袜的丫头入画赶出去时,她立即帮入画求情,说她“不过一时糊涂了,下次再不敢的。他从小儿伏侍你一场,到底留着他为是”;尤其是第10回,当金荣在贾府学堂受了秦钟的“气”、金荣的姑姑气冲冲地上门来向秦可卿“兴师问罪”时,尤氏竟一气作了长达700多字的“即兴演说”,直说得金荣姑姑忽而吓得魂飞魄散,忽而又喜得屁颠屁颠。她的“演说”,一气呵成,让金荣姑姑根本插不上嘴;她的“演说”,看似和风细雨的拉家常,却绵里藏针,完全不同于凤姐那种金刚怒目的雷霆震怒。她在“演说”中,没有半个字的点名批评,却又给金荣姑姑传递了明明白白的信号:我儿媳妇病得很、好得很、气得很、对我家重要得很,你别给我烦了!你看她到底是怎么说的?

其一,她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


听到金荣姑姑问“今日怎么没见蓉大奶奶”,她立即作了回应:“他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着,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到了下半天就懒待动,话也懒待说,眼神也发眩。”直接回答秦可卿病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病,经期不正常,又不是“有喜”,无缘无故的,连大夫也“整”不明白,现在人变得“懒”了、无神了,那病好像重着呢!

其二,她人好,而且“好”得不得了。


生病,是每个人都免不了事,这似乎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尤氏随即又补充了第二点:秦氏是个好人,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而这话,她不是直接说给金荣姑姑的,而是引用了自己以前教训贾蓉时所说的:“倘或他有个好和歹,你再要娶这么一个媳妇,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情的人儿,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模样也好,性情也好,这样的人哪里去找?一句话,立即把自己的儿媳妇置于荣耀的光环之中。对一个人人都说好的“模范”,你如果还要来挑刺,那真是“拎勿清”了。

其三,她生气,而且“气”得很厉害。


虽然有了前面两层的铺垫,但尤氏觉得还不够,又点出了第三层:秦可卿正在“气”“恼”,“气恼”什么?今日早上她弟弟把“昨儿学房里打架”里的事告诉了她,连“附学来的一个人欺侮了他”、“里头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话”全都说了。这让秦可卿又气又恼,“恼的是那群混帐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调三惑四那些人”,“气的是他兄弟不学好,不上心念书”,在学校里还如此顽闹,以至于病不但没好转,反而加重了,“今日索性连早饭也没吃”了。这话说得非常厉害,看上去是在说秦可卿的病情,实际上是在骂那让秦氏病情加重的人;看上去是对秦钟和“附学来的一个人”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是把所有的矛头全都指向了后者;看上去是现在还不知道“附学来的”那个混账是谁,实际上则是在敲打金荣姑姑要查出他那还不是十个手指捏田螺——轻而易举的事。难怪金荣姑姑听后受到了巨大惊吓,那件事连提都不敢提了。

其四,她重要,而且“重要”得我们都为她心焦。


尤氏的聪明还在于,她知道,如果只说秦可卿生病、生气,这还不能封住金荣姑姑的嘴。所以她在演说中三次特别强调了秦可卿对于自己全家的重要性,她在我们家的位置无可替代,她现在就是我们家的“中心”。

第一次,说到秦氏病了时,尤氏表了态:我让她“且不必拘礼,早晚不必照例上来,你就好生养养罢。就是有亲戚一家儿来,有我呢。就有长辈们怪你,等我替你告诉”。秦氏不用“上班”了,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养病,即使是她做得不对,“长辈们”想怪她,也由我挡着。按辈份来说,金荣的姑姑不也是秦氏的婶婶辈吗?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你现在想“怪”她,那连门都没有!

第二次,说到秦氏人好时,尤氏又表了态:她“这为人行事,那个亲戚,那个一家的长辈不喜欢他?所以我这两日好不烦心,焦的我了不得”。我们都喜欢她,我们都为她焦急得不得了。只要能让她好起来,我们全家什么都可以做。当然,言外之意是,如果谁想让她不好,那我们也是可以翻脸不认人的。

第三次,说到秦氏正气恼时,尤氏又表了态:我专门到她“那边安慰了他(她)一会子”,同时连她的弟弟也“劝解”了;我不但安慰他们了,而且还亲自看她“吃了半盏燕窝汤”后才过来。我现在只为她“心焦”,心焦“如今又没个好大夫”,这病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倒象针扎似的。”什么样的人生病了心里会有针扎的感觉?

  就这样,当对方话中有话想择机“告状”时,她没有一个字的指责和批评,却直接封了对方的口,把对方说得浑身不自在几乎无地自容;当对方自乱方寸非常尴尬之时,她又巧妙一转,问对方“知道有什么好大夫没有”,给了她一个体面的下台阶;当对方装出一副关心样子认为秦可卿的病“倒别教人混治”时,她又立即表示认同,让对方感恩戴德、喜滋滋地回了家。而且,虽然她自己的地位要高于对方,但她却始终尊称其为“婶子”。


读到这里,有谁会相信,她是一个只会言听计从的“锯了嘴的葫芦”?又有谁会相信,她是一个根本不会说话、不会办事的“无能”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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