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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凌凌那沟里鱼 | 时兆娟

 吕就是吕 2018-07-06

HuangHe Creative Writing

黄河文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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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第624期)

【散文】

卜凌凌那沟里的鱼

                                                                         作者  时兆娟

夏天了,雨下了一场,又一场。有时候,是黑云滚滚地低沉着,像是一座山长出来腿,爬到了另一座山的背上,两座山比赛样翻着个儿。成千上百的蜻蜓低低地飞着, 翅膀“吧沓吧沓”地仄斜着,从眼前降落一下又升了上去;成群的蚊虫团成团,像做饭时烟囱里出来的黑烟,在半空中翻滚着。草叶芽尖像机灵的猫耳朵,半卷不伸地支楞着,等待捕捉半空落下的第一滴雨。胸腔里污浊浊,黏糊糊地憋闷。鱼们就排了队,在村东南角那两口水塘里,“哗”地飞出水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白的亮光,再“bia”一声落到水面,“卜流卜流”摆着尾巴,斜刺里向下游去了,只留下水面上一圈一圈扩大的波纹此起彼伏着。

有时候,是红火火的天,太阳热辣辣地悬在头顶,蝉也不敢贴近树干,怕树皮上的热气燃着了它的翅膀,只是支楞着翅膀“吱——啦——啊啊啊”地叫。好像有一点凉东西落在额头。抬头一望天空,哎吆,一挂挂透明的水晶帘子从天上垂下来了!帘上的每颗珠子都硕大,溜圆,砸在肩上居然有些疼,砸在地上的土窝里,就溅起一圈子圆圆的浮土。地里干活的人们拉起锄头就跑,锄还没有背到肩上,雨水已经混和着汗水模糊了视线。放牛的孩子站在地头放声大笑,他每天背着斜挂在屁股上的兜,就为了等待一场这样的猛雨。他知道,待会儿雨水一停,那些外壳黑红发亮的“老水牛”,就懵得满地乱爬。揪住它们头上两条长长的天线,捡起来装到自己的兜里,保证就是一顿香香的美餐。雨水拍晕了正在推粪蛋的屎壳郎,本来它们两两协作,一个用头顶一个用屁股拱,这会慌得变成了一个用屁股拱,一个用头顶,怎么也舍不得丢掉已经推得圆圆了的粪蛋去逃命。也是,锄地的人还没有跑进位于村子中间的家里,远处的一层水雾后面,太阳又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斜对太阳看去,天边已经挂起了拱门一样的七彩虹,要是沿着彩虹走上去,走到白云浓厚的天上,一直能走到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里,宝殿的最后一排就住着玉皇大帝的女儿和外甥女,每个都是长发细腰,手里都拿着能织出彩云的梭子。

鱼塘里的鱼大,又肥又长,傍晚或下雨前,板起膘来“biangbiang”发出响声的大鱼多,也有缝衣针一样细长的小鱼,成群结队,大喇喇地在眼前悠来晃去,有时和黑褐色的蝌蚪穿梭成一群。可是水塘太深了,深得有一晚上,我脚使劲一蹬就悠悠忽忽离了底,幸亏花奶眼疾手快,伸手把我捞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水。最可恶的是水钻进了耳朵眼里 “嗡嗡”做响,还“扎扎”地疼。

好在到处都有水“哗儿拉拉”地流着。哪怕是冬天干涸的枯沟,夏季一到,水也能把沟底长出的绿油油的青草抿倒,一马平川地抹过去,再不紧不慢流过沟上搭着的那个青石头条,袅袅娜娜流远了。站在沟底水草上,痒痒地像用棉花棒掏耳朵眼。水里有鱼几条几十条地游过来,放肆地啃着小脚丫。岔开双手停着“守水待鱼”,等鱼群游过时猛地一合掌,也能 捧住几条眼睛鼓突,肚子滚圆的“沙磐儿”。

可那终究不够过瘾。大人说:“千年草籽,万年鱼籽”,鱼籽就挂在水草上,随着水流能到大江大海里去。只要水一来,要不了多久就能长出来鱼。大雨过去好多天, 沟里的水已经不再流动,油亮亮地汪着绿,水拖车蹬着滑轮从上面悠过去的时候,伙伴们开始行动了。

烂盆子破碗早就准备下了,哐哐铛铛拿到了水沟边。寻水面最窄的两个地方,用长满草根的泥巴糊垛成堤堰,慢慢截开了两端的水。所有的人都在奔忙,用铁勾子一样的小爪子,从田里搬来坷垃,从旁边捧来碎土,从远处挖来泥巴,短短的小裤衩子也要卷到腿弯儿上。一双双小手笼着堤堰,笼得光光的,高高的。呐喊声,笑骂声,命令声,惊得土里藏着的“地党”都不敢嘘!等那堤坝坚固高耸,两端同时开工,破盆烂碗被捧在一双双小手中,屁股高高地撅起来,一片“哗拉”“哗啦”的huo水声(所有的动词,窊,舀等都表达不出端着一盆子水向远处猛里甩出去时候爽到要醉的感觉),两端喊声欢声震天,有人刚试上手还没有过瘾,有人痒不可奈挠腿拍头,家里找不来破盆烂碗的急得哼哼咛咛,好话说尽也想用用别人的家伙什,在主人趾高气扬的命令下点头哈腰,争分夺秒地抢过来,以至于屁股撅得高于头懵了方向,把水撒到了观者头上引起群骂的,也有因技术不过关,太慢太磨蹭耽误进度的,更不乏为了亲自爽歪歪而鸡蛋里挑骨头找茬,最终把烂盆子又夺回去的。拿着别人东西终究不硬气的那位只好交出烂盆儿,悻悻地抹了一下眉头上的泥巴,站在沟沿上眼巴巴看着。有人看到了一只小虾,慌忙弯腰去拣,却被人抢先一步又给夺了回来;更有捡着小鱼往家就跑被人在后边赶着骂的。相对封闭的水段里,水是越来越少,浑浊的水坑里鱼群忙不择路,上蹿下跳,悲愤的大鱼甩着尾巴卜卜凌凌,惊恐的小鱼骨骨蛹蛹,舀水的速度开始变慢了,只怕一不小心舀出水却带出了鱼。所有人的眼睛盯着沟底中间攒动的鱼头,压抑着心底的狂喜,一点点逼近四面围剿的巅峰。

鱼被一条条捧进了装有清水的盆子里,实力最强的那个人负责论功行赏。是否带有工具,huo水时的卖力度和看眼色行事的灵活度都将被综合考虑 ,即使什么也没有抢到没有做的,因为在岸上热情地呐喊, 跑来跑去地磨脚,也要给予数目不等的分赏。大家互相真诚的提醒着,细细清洗腿上头上还有脸上的泥巴,小心翼翼地捧着战利鱼儿回了家。把鱼养在家里的水桶里,洗脸盆里,尿壶里,兑谷窑里,幸运的机灵的还可能被准许撒在了家里的水井里。当然,也有的因为满身腥气歪歪,被大人臭骂一通,悻悻地看着家里的猫狗津津有味地将鱼打了牙祭。

后来,天上降下的雨水逐年减少,沟里的积水也越来越少。轧井干得再轧不出来水。种地的人们总说雨水不调匀,地里新打了很多眼深不到底的机井。

逮鱼的少年也都一年年地长大了,长成了父亲母亲甚至爷爷奶奶。他们在空调“嗡嗡”作响的精装修房里,给自己的儿子女儿或孙子孙女讲着分鱼的故事,讲着“千年草籽,万年鱼籽”的民谚,孩子睁大新奇的眼,好奇地问:什么时候,会再下一场能遇见屎壳郎和老水牛的大雨,下得沟满河平 ,那些挂在草上的鱼籽,真的还能孵化成针尖样的小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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