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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岁月相视而笑

 汐钰文艺范 2018-07-06

  公元1978年2月,春寒料峭,万物复苏。我们衣衫不整,百感交集,十二生肖一应俱全,集结在南开校园主楼。很少有人意识到,国家命运此时正孕育着重大转折。

  之前,小说《伤痕》一炮打响。据说当时读这篇小说流出的眼泪可以汇成一条河。我引以为傲的是,作者卢新华竟然是同为77级的复旦中文系学生。当时人人心里都有伤痛,谁捷足先登喊出第一声,就有可能被写进文学史,这情形与“中彩”相似。若干年后,卢新华在凤凰卫视录节目,主持人提到小说《伤痕》时,他居然微笑道:你说的是那张“彩票”?不再年轻的卢新华尽可自我调侃,历史老人却尊重岁月真相。

  而曾经的岁月真相是,如何在拨乱反正中既“破”且“立”,正考验着国人的智慧与胆魄。1978年岁尾,在北京举行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制定了国家战略转移决策,由此启动了绵延40载的改革开放历程。巧合的是,这年最后一晚,我看了部电影,名字叫《激战前夜》,具体内容早已模糊,但其片名却仿佛预示了某种大变革即将来临。

  1979年7月,《乔厂长上任记》在《人民文学》震撼发表,一时间同学争相传阅,我加塞儿先睹为快——理由堂而皇之,我认识作者。有同学很好奇,追问:你真的认识蒋子龙?我信誓旦旦,这事还能假?又说,也可能,他不认识我。顿时引起一阵哄笑。

  我读罢小说非常亢奋,似乎有个毛遂自荐、大刀阔斧搞改革的硬汉形象总在我眼前横眉怒目,晃来晃去。他的名字叫乔光朴。在此一年前仙逝的郭沫若,曾引用“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古诗,激情预言“科学的春天”即将到来。但若无经济振兴,一切从何谈起?在我看来,乔光朴就是先觉式的改革家、实干家,于是趁热打铁写了一篇阅读心得,题为《卓有成效的探索》,寄给《天津日报》,不料卷入一场纷争。那场论争随着国内著名作家和评论家的肯定与声援而尘埃落定,蒋子龙也被尊为新时期“改革文学”的旗帜性人物。就我个人而言,当年仅仅是一篇即兴挥就的自投稿,却成了我的评论“处子秀”,并左右了我的文学路径,这是事前没料到的。我不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浪漫幼稚,多愁善感,理性薄弱而感性膨胀,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以文学评论为业;日后被“架上”批评的战车而左支右绌,无法退身,既是宿命,也可以说是改革的时代使然。

  不料许多年后,却出现了另一种声音。几年前,我在某著名杂志读到《“伤痕文学”的历史记忆》的长文,深感意外。作者是一位我尊敬的教授,他在现当代文学史领域的研究颇多建树,他在文内的思考不能说对我毫无启发,但他把批评锋芒直指以《乔厂长上任记》为代表作的“改革文学”,断言:“正因为蒋子龙是以'改革文学’的正当名义出现的,……他的小说模式确实影响、扭曲和改变了伤痕文学发展的方向,简化了理解历史的难度。”对此,我实在难以苟同。乔厂长立军令状的年代,正值中国经济千疮百孔,百废待兴,迫切需要一种目标和力量凝聚民心,提振士气。我们都是过来人,不该健忘。于是,我在《文学报》发表了《“改革文学”终结“伤痕文学”?》的商榷文章,认为无论伤痕、反思、改革或是什么其他文学潮流,其出现、繁荣和消失都是必然性的产物,怎能把“影响、扭曲和改变了伤痕文学的方向”归罪于一篇改革小说?评价一部作品在特定历史背景下对社会发展起着促进抑或倒退作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尽管不够时尚,但并不过时。坦白地说,今天的我对《乔厂长上任记》已失去了重读的兴趣,这是小说的时代局限性所致,但无论如何,其文学史意义不容抹杀。

  三年前,我去沈阳参加一个研讨活动,不料与该教授“狭路相逢”。晚饭时,我俩的位子紧挨,彼此便有些尴尬。很快,我和教授同时起身,心照不宣相视一笑。说起来,我们还是同属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毕业生,不禁唏嘘感慨。我们虽都不胜酒力,但为了77级,为了那个年代,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中国数十年经济巨变有口皆碑,我们已在享受着“改革开放”的巨大红利。属于过往岁月的“改革文学”功不可没,理应感恩。这也是我们聊天中达成的新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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