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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是一种宿命丨马勒《第六交响曲》的灵感来源

 Cool_Learner 2018-07-07

马泽尔指挥马勒《第六交响曲》



悲剧,是一种宿命

——马勒《a小调第六交响曲》

往期第六交响曲内容:1、马勒的十部交响曲如何分类?;2、“钢铁是怎样毁灭的”丨我听马勒《第六交响曲》;3、阿尔玛说:“没有一部作品像这部直接来自马勒内心深处”丨《第六交响曲》中的悲剧意识;4、“我一生所忍受的不如意的遭遇,都集中了这部作品里”丨阿巴多指挥马勒《第六交响曲》;5、纪念阿巴多丨马勒《第六交响曲》丨琉森节日管弦乐团丨2006年

 

我这个鼓手实在可怜!

他们把我带出了监狱。

假如我一直做个鼓手,

我就不会被关进牢房。

 

啊,高耸的绞刑架,

看起来真可怕!

我不敢再瞧你了,

我知道我会被绞死。

 

士兵们列队走过,

他们没有和我一起宿过营,

他们问我是谁:

第一连的鼓手!

 

晚安,大山和小山,山上的大石头。

晚安,军官们,班长和步兵。

晚安,军官们,班长和投弹手们。

我大声喊叫,我这就离开你们了。

 晚安,晚安。


《少年魔法号角歌曲集》


    这是马勒的声乐套曲作品《少年的魔法号角》中的《小鼓手》一曲的歌词,描述了一个将被执行绞刑的小鼓手的内心独白。没有任何的场景描写,仅是通过小男孩的内心活动,配以枷锁般沉重的乐曲,马勒就将那种临刑前极致的绝望呈现了出来。这个可怜的小男孩犯下了什么罪过,抑或是被冤屈,要承受如此极刑?我们无从知晓,只能任凭无助凄厉的哀嚎在耳边回荡。 

    为什么以此开篇来讲述《第六交响曲》?因为我觉得这首歌曲的情境源自马勒心灵最深处的阴暗角落。在那里有一株孱弱不堪的小花在卑微的绽放,她不时的散发着灵感的微弱芬芳,却又害怕在阳光下示人。她偶尔会享受一下照射进来的一缕阳光,却又在感受温暖时想起终将凋落的命运。《小鼓手》源自这朵小花,《第六交响曲》的灵感也植根于此。马勒曾说:“我是一个三重无家可归的人。在奥地利作为一个波西米亚人,在日耳曼作为一个奥地利人,而在世界上作为一个犹太人,到处我都是一个陌生人,永远不受欢迎。”虽然马勒从年轻时就树立了为艺术殉道的坚定信念,但卑微和不安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 


    这部交响曲创作于1903~1904年,这段时间应该说是马勒生命中最充满阳光和快乐的时光:与爱妻阿尔玛正处于新婚的甜蜜时期,大女儿玛利亚和小女儿安娜的相继出生,都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从他前一年创作完成的《第五交响曲》里,就能明显感受到经历了童年不幸和生活艰辛之后沐浴在温暖阳光之下所获得的光明和力量。令人诧异的是,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马勒却写出了《第六交响曲》,一部充满悲剧色彩和消极态度的作品。但当我们聆听《小鼓手》并幻想着那朵在黑暗中绽放的小花时,这一切也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就这部交响曲本身的结构而言,应该是马勒的所有交响曲中在形式上最具有古典特质的作品了。在第一乐章,马勒甚至要求呈示部进行反复。而这样的做法,就连一直坚守古典主义阵地的勃拉姆斯都不曾有过。如果按照第二乐章andante,第三乐章scherzo的顺序演奏的话(学界对这两个乐章的排列顺序一直有争议,马勒本人对这一点也曾有过犹豫,但最终的结论无从考证。本文下面对于乐章的描述按照此顺序),那几乎就是贝多芬时期“快,慢,谐谑,快”的四乐章经典结构。从音乐性的角度,它延续了《第五交响曲》的风格,未加入任何声乐性的素材,仅以纯音乐的方式表达其内涵。不过,在我看来,《第六交响曲》更为重要的意义在于它是马勒所有交响曲中(包括《大地之歌》)最彻底的反映作曲家性格特点的作品,是我们窥探其深藏心底那朵悲情之花的最好途径。


    第一乐章由猛烈且有力的进行曲风格第一主题拉开序幕,仿佛一股不可阻挡的沉重力量扑面而来,低音提琴奏出强有力的和弦具有践踏一切的气势。在木管奏出短小的,带有夜曲风格的过渡性段落之后,小提琴奏出宽广的,翱翔的第二主题,同时以雄壮的进行曲风格来显示其具备与第一主题抗衡的力量(这里的力量展示为再现部及尾声第二主题的胜利做了铺垫),这一饱含深情的主题以难以抑制的情绪达到高潮。阿尔玛曾经就这一部分回忆道:“在他(马勒)完成第一乐章的草稿后,他从林中下来告诉我他试图用一个主题来表现我。”很明显,第二主题应该带有马勒对爱妻诚挚的情感,而这种情感与摧毁性的第一主题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呈示部经过反复后,直接进入发展部。在着重发展了第一主题之后,第一次出现充满幻想性的“牛铃段落”(这一段落在末乐章会再次出现),这一部分带有宁静的田园风格,其中还出现了“阿尔玛主题”的身影。不过,这短暂的宁静很快被第一主题打破。再现部开始的低音提琴奏出的和弦比呈示部中更加强烈,第一主题中摧毁性的力量壮大了,肆虐的程度更加猛烈了。第二主题的再次出现变得比呈示部中沉重了许多,那种难以抑制的情绪仿佛已经被第一主题的力量所蚕食。但在短暂的葬礼进行曲段落之后,却发生了第一主题和第二主题互相缠斗的局面。尾声部分中,第二主题以胜利的姿态将这一乐章推向最后的高潮。 


    第二乐章到底应该是行板还是谐谑曲,大家的看法仍旧莫衷一是(虽然阿尔玛认为应该是谐谑曲,但这不能代表马勒的本意)。在我看来,把行板作为第二乐章似乎更为恰当,因为在第一乐章巨大的压迫之下,需要适当的平静和喘息,而笼罩着宁静氛围的行板乐章恰好起到了这样的作用(这一点我认为与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有些类似)。乐章在如歌的第一主题中开始,缓缓流动的旋律温柔的抚慰着在第一乐章中倍受折磨的身心。第二主题的夜曲风格让人犹如置身于宁静的夜色中,仰望点点星光,内心充满万千思绪。中段引用第一主题的动机,并加入牛铃和三角铁。很快的,乐曲的基调又回到了第一主题和第二主题,在后半段将第二主题的情绪推向高潮之后,乐章在渐渐远去的旋律中结束。 


    谐谑曲放在第三乐章的位置,使音乐的发展中又回到了消极的主题上来,对庞大的悲剧性末乐章来说起到了过渡的作用。这个乐章由舞曲构成,但马勒的表情指示是“带着沉重味”,所以整体的氛围显得沉重和紧张,却又富有节奏感,感觉就像“被枷锁束缚的死亡之舞”。第一主题正是以这种方式呈现出来的,其中木琴的敲击让人想起了圣桑的《骷髅之舞》。第二主题的风格变得纯真和可爱起来,仿佛是对孩提时代嬉戏玩耍的情景的回忆,不过这份美好的回忆总是被不时闯入的第一主题中的动机打断,从而展现出一幅极度扭曲的画面。中段呈现了一段短小的,具有诡异和神秘风格的主题。随后第一主题和第二主题再一次出现,其中还插入中段主题的变形。结尾部分,第一主题,第二主题和中段的动机被交织在一起,轮番出现,最后在渐弱中结束。 



    第四乐章篇幅巨大,包括一个规模不小的序奏部分,一个奏鸣曲式的主体部分以及尾声部分。就长度而言,应该只有第二交响曲的末乐章能够与之媲美了。序奏由预兆性极强的乐句拉开帷幕,悲剧性的结局从这里就能隐隐感觉到。接着,乐曲在富有幻想性的氛围中发展,主体部分的两个个主题被一一呈现出来。呈示部中的第一主题体现了一种十分紧张和恐慌的气氛,凸显了抗争的意味。第二主题继续这一气氛,但又包含了更复杂多样的情绪,其间小号撕扯似的吹奏将挣扎感体现得淋漓尽致。同时,第二主题中还引入了第一乐章的第二主题,那饱含深情的,曾经战胜黑暗之力的主题在这里不过是挣扎中的一丝安慰罢了。呈示部的结尾处出现了熟悉的“牛铃乐段”,宛如一幅梦境般的画卷,美好却不真实,渴望却无法到达。发展部首先发展第二主题,在达到高潮后被大槌的一声巨响无情的击碎。接着的第一主题发展呈现进行曲风格,并再次被大槌声打断,情绪愈发的绝望。序奏部分的再次出现将乐章引入再现部,第一主题和第二主题以更加混乱和挣扎的姿态出现,随着第一乐章尾声处以胜利姿态呈现的第二主题再次的引入之后,乐章进入尾声。尾声中出现序奏首句,达到了与乐首相互呼应的作用。最后在铜管无力的呻吟和定音鼓审判性的敲击中,死亡降临了。 



    在1907年,即马勒47岁那一年里,他遭受了人生中三次极为沉重的打击:被诊断患有心脏衰竭,爱女玛利亚不幸夭折,以及被迫辞去维也纳歌剧院院长及指挥的职务。这不禁让我们想起末乐章里那三下短促,低沉而有力的大槌敲击(第三次敲击后来被马勒删去),犹如预言一般的对作曲家的未来做出无情的审判。虽然两者的吻合是一种巧合,但是在知晓了这样残酷的历史真实之后去聆听这部作品,我们不免唏嘘不已。有时候我在想,作曲家为什么要在结构平衡的古典四乐章交响曲架构下来谱写如此令人撕心裂肺的悲剧性作品?或许,他是希望借用均衡的形式来抑制住这无法逃避的悲恸吧。最终,命运却将这脆弱的平衡无情的击碎,悲剧有如宿命一般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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