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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文生|打麦场

 骑羊奔跑的少女 2018-07-12

     深纹路,岂止于深

在北方的土地上劳作

追光者 来自深纹路 03:45

打  麦  场


      收获是项艰苦的劳动,并没有多少诗情画意。用镰刀收割小麦甚至是一项挑战生理极限的劳动。成千上万亩成熟的小麦,等着成千上万把镰刀收割。这种简易的劳动工具竟然也不慢,一起挥动起来,也就十天半个月,地里就只剩下麦茬了。打麦场上,收割回来的麦子堆积如山。康拜因昼夜不停的响着,人就没日没夜的往机器里喂麦穗。脱好壳的麦粒在打麦场的另一半摊晒着,要三、五天才能入仓。

      麦浪化作麦秸粉碎与麦壳剥裂的合声,响彻七月的打麦场。在这之前,只有成群的麻雀,从空旷的麦场上空飞过。但是,打麦场从来是最好的去处。一个冬天,总有些人家的鸡,甚至是羊啊驴啊从圈舍偷跑出来,在麦场边上遛跶。风把七月残留在场上的麦粒,统统吹到麦场边上的草稞下,麦草停留在树林里。一只偶尔光顾这里的鸡守不住秘密,于是所有的家禽和牲畜都争先恐后的逃离圈舍。它们的主人满世界寻找,等找到它们时,已经个个挺着饱满的嗉子或大腹便便,得意洋洋。它们的自食其力令主人的怒气消解了许多,不仅如此,主人把它们赶回家后,并不修缮圈舍,默许了它们离经叛道的行为,女人和男人干那事之前,告诉他了这个发现,这个小小的惊喜刺激了男人的欲望,她因此也有意外收获。

      空荡荡的打麦场上,也不总是飘荡着鸡鸣狗叫声。在一堆拉剩下的麦草垛上,经常被一群孩子弄得鸡飞狗跳。他们到来之前,这里是麻雀的地盘。麻雀本以为有了这个藏匿许多麦粒的草垛,再不用疲于奔命了。不曾想一群孩子不但与它们共享了这片领地,还痛下毒手,杀害了它们的同胞。

      起先这些孩子只是在草垛上摔跤翻跟斗,把原本逢松的草垛压实了,这增加了它们进食的难度。现在饱餐一顿,累得脖子也酸了,爪子也磨秃了。还好,他们没有争夺它们的粮食。麻雀为此庆幸不已。可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个说:我们来逮麻雀吧。在不远处徘徊的一群麻雀闻声“轰”的飞跑了。为了生计它们不得不回来。出于安全考虑,它们绝不在孩子们出现时靠近那片领域。终于安静下来了,两只胆大的麻雀落在草垛附近,确定没有危险,便渐渐靠近。在一块砖头下,两只麻雀发现了足够大吃一顿的麦粒。它们兴奋的抢食着,中间立着的一根小木棒着实妨碍进食,力气大些的那只麻雀,撞倒了那根木棒。远处的孩子们欢呼着奔跑过来,它们才惊魂未定的发现自己已经逃不掉了。后来又有同伴遭遇同样的不幸。麻雀们开始对砖头心生恐惧,不再接近。

      谁曾想更大的灾难又降临了。那天,麻雀们依然乘着麦草垛十分安静的时候,“呼啦啦”落下,可怕的砖头竟然不在了。而且空地上满是麦粒,有一只麻雀经不住诱惑,过去啄了几粒,迅速飞回族群,反复几次安然无恙。这个成功的举动具有很强的示范意义和鼓动性,差不多半数的麻雀落在了那片空地上,仍然有一些在外围紧张的观望。这时“啪”一声响,虽然眼前没有漆黑,但是一张坚硬的铁网罩在了头顶,几个孩子从草垛后一跃而起,冲向那张扣在地上的筛子……

     打麦场从此开始了麻雀的一场场恶梦,老鼠夹子、绳套、粘网、鸟枪……在前仆后继的实践中,麻雀们终于放弃了这片觅食地,后来也只是偶尔经过这片打麦场的上空。

      鸡们在麦场边上无休无止的刨啊刨,虚土里和枯萎的草下面,总能找到粮食。它们甚至不想回窝了,那个潮湿的圈舍里如果不是有一个脏兮兮的食盆,定时盛满少许粗糠拌菜叶。它们早就离家出走了,有一个家伙那天跟着主人围着麦场遛了大半圈,第二天就被做成了大盘鸡。一个同伴在垃圾堆里刨食儿时,发现了它的首级。这一事件震惊鸡界,以后只要主人出现,鸡们主动往回跑。鸡的主人们为此相互猜忌,有的大打出手。极个别的查明元凶,多数含冤腹中。

      鸡们的安全引起人们注意,多吃几粒麦子事小,保住鸡头事大,鸡们重新被关进鸡窝,篱笆得到加固。


在北方的土地上劳作

      一场大雪让麦场最终归于宁静,这宁静仍然是短暂的。很快人们就看到麦场的积雪上,留下各种不知名的动物的足迹。尽管看不到它们深夜潜入的影子,但可以想象出这里曾经怎样如赶集般的热闹。

      春天的麦场上,全是忙碌的人影。选种的、拌种的,拖拉机进进出出。似乎整个乡村所有的声音都集中在了麦场上,鸡鸣狗吠全都隐去,麻雀无影无踪。

      在屋子里躲了一个冬天的老人,乘着日头暖和些出来遛弯的功夫,要么拄根拐杖,要么坐在一棵榆树疙瘩上,手搭凉棚,远远的朝麦场这边张望。什么也没看明白,也没想看明白什么,一种不由自主的行为。人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怕是由此情此景遥想起当年。

      等春播结束一阵子,麦场又空了。一个总在临时戏台上扮演武生的男人,把练功场从自家小院转移到麦场上。一大早,人们就能听到他在麦场上吊嗓子,然后看到一个灵活矫健的身影,空翻、劈腿、鲤鱼打挺、鹞子翻身……

      夏收时节,麦场才成为真正的麦场。马车、拖拉机不停的拉回刚收获的麦子,拖拉机可能是因为连续作业的缘故,排气管的声音比往日更加沉闷,象肺病患者气管里永远卡着一口痰。牲口不停的打着“突噜”,鞭子已经失去威慑作用。直到马失前蹄,怎么拉嚼头都不动弹了,才卸车换驴。人更是累得够呛,四、五个棒劳力一班,二十小时往“康拜因”里喂麦穗。晚上有两顿加餐:零点一餐、凌晨四点一餐。饭菜没什么花样,红烧大肉和猪肉炖粉条是绝对的“硬菜”。物质极度馈乏和近乎祖先一样的劳作,使人的欲求降到最低点,幸福就是敞开肚子吃一顿猪肉,下班后死猪样睡它一个白天。

      将近一个月,麦场才是麦场。一座座小山样的麦堆和麦草垛,遮蔽了人们的视线。人们看到的是与麦子有关的一切,麦场又成为一个巨大的瞳孔,把一切尽收其中。粮食从没有象这个季节一样倍受关注,以至于人们无法、也不敢忘记一粒麦子的高贵出身。迎接一粒麦子出生的仪式,不亚于麦迦的一次朝圣。

      夏收完,麦子全部入仓。下午,早早放学的孩子们,一群一群的在麦场上玩“攻城堡、扔沙包、跳大绳”之类的游戏。

      人们会在晚饭后不约而同的聚集在麦场上。通常是天南海北的神侃,孩子们围着大人听鬼故事。这样的场景可以持续到秋分。

      麦场上这些盛大的、平常的、飞禽走兽的、人类的往事,真实又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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