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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先锋诗人三十三家》诗人展之十一: 桑 克 篇

 置身于宁静 2018-07-14



      据说诗人,作家都是为逃避生活的现实而写作的。或者不满足于乏味的人生而到文学艺术中寻找精神的补充。近读佩索阿的文章,大抵也是矛盾的,甚至有些颓废。始终是游荡在生活现实与精神现实的边缘,寻找所能体会的快乐。卡夫卡的这种特征尤其明显,终生都在试图用写作这种方式解决精神与现实冲突的困扰。这个过程中,诗歌模仿了人类的忧喜,并行于命定的时空,发出声响,留下共鸣的痕迹。

      可是,活在现世,我们不得不面对世界的不安静,不整洁,不良善。于是总要起心动念为人类代言,说点什么。在这种意义上,诗歌会在观念和感觉不能完成的对事物的认识中,用审美的,贴近心灵的言说方式深化并加强了它的主体特征。

     以上言语也是缘于桑克兄的某句话而引申的。他说,我本想进行灵魂漫游,却不得不做着清洁工工作。是的,诗歌写作过程中,我们似乎也很难做到纯粹的语言遨游,进行最自由的灵魂漫游。我们活在当下,有责任承担对现实世界的清理与激扬以及对真实良善的维护。所以,我们看到桑克诗歌中不仅有东北亚平原中黑土地的深情,对父母亲人的叙事与诉说,更有对现实的批判与刺穿。

       这次巡展桑克兄似乎特别留意进行了不同年代,不同风格,不同手法的差别性诗选。他的《题辞》《夜差》《修改》《安静》《花椒的自白书》等诗,既有生命瞬时的空灵感受(《题词》),又有困顿于价值判断中的试图飞跃(《夜差》)。现实世界中,人总要命定于各种无奈与叹息,却又是挣扎于本心的呼唤(《修改》)。那唯有寂静时分才能体味的生命空旷与心灵孤寂却也是最为安静和优美的属于“我”的时间,多么纯粹而透彻(《安静》)。作为媒体人,桑克自有清晰的对世界的了解,《花椒的自白书》便是一份活在权力社会的人的生存现实的告白。既然无自由可言,只能麻木,装聋作哑以保全自身。这是一个写照,也是一份反抗。

      桑克诗歌是技术性很强的范本。隐喻,多喻,多指向使得诗歌产生多重的复调意义。对世界的忧虑和人世的批判大概是他的根本目的。美学上也努力追求陌生化,多喻性,以求阅读审美的可信度和表达言说的准确性。至少,这些年,他一直保持诗学思考以及学院精神的纯粹性,并努力突破和开创着自己的诗歌路途。这点,很值得尊敬。

(李之平)




桑克,1967年生于黑龙江省密山市8511农场,198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1992年在黑龙江日报从事新闻工作直到今天,著有诗集《桑克诗选》、《拉砂路》、《拖拉机帝国》等;译诗集《菲利普·拉金诗选》、《学术涂鸦》等。



诗人手迹




桑克的诗


修 改


我又一次闷闷不乐地度过一个黑暗的冬夜。

划掉黑暗的。


我又一次闷闷不乐地度过一个冬夜。

死死地盯着这个句子,隐隐地觉得

它还是少了一样关键的东西。


我又一次闷闷不乐地度过一个黑暗的冬夜。

这回舒服了,

这回相关的历史描述看起来更准了。


       2013.3.5.24:41


夜 差


讨厌作秀的人帮着作秀,

一二点不睡,牢骚的波涛折腾。

没胆结束,吭气的勇气也欠奉,

骑着下属的头巾作威福。


情感如明镜,

思索的电闸不能碰。

谁知道斗兽场栅栏后面是什么?

快速旋转的钟。


藏着掖着的含蓄,赤裸裸。

一针见的是骨头。

民办遗孽这一茬就要割了,

香喷喷,乱哄哄。


揣着喉管的缝,

更合适的切题口咕咕而哝哝。

照片两套:彩色和缺省。

外县的色盲眼睛喜欢木桶。


大跳鲍莱罗舞。

加点儿湿东西稀释水鬼的魂魄。

这不能,那不能。

赊欠久了就没了。


       2011.3.8.11:09


孤独的怠工者


怎样把一篇报道写坏,

对他而言是多么艰难。

他不能容忍平庸的修辞,

更不能容忍词语之中

搀杂水泥与泥团。


最坏的报道仍旧出众。

这惹他生气。他已尽

最大努力,在里面添加

钻石粉末或者香槟酒

暗色的渣子。但是


它们的香味或许

太过微弱,如同经过

醋水浸泡多年的大蒜瓣,

只有所谓知音的食客

才能伸缩敏感的舌尖。


把它彻底写坏吧。

堤坝或者防弹墙兴许

显露致命的缺陷。

但是他做不到。他根本

做不成糊弄的勇士。

                                    

       2007.10.19.12:14


安 静


点上蜡烛,让我

来写一首诗,远处是狼的

叫声,哀婉,凄厉,

似有许多伤心的事。

雪寂静地铺在旷野之上,

还有这摇曳的烛火,

照亮它的周围,这一小块

微不足道的地方,

照亮我的纸,照亮我的

前胸,后背之后是

更大的暗影,还有

窗上的冰,更远的京城,

树木包着冰屑。

我多想重复这个夜,

或者停顿下来,永远地

停顿下来,不再向前,

当然更不向后,虽然

那里有那么多的快乐的时日。

就停在现在,安静的,

可怕的安静的现在。


       2010.6.11.0:05


祭 奠


1.


用血付出的,不用血还。

雨勉强应着,但心里不甘。

储备一下午,或许十二载

终于把杀戮降下。


2.


看敌人的可怜,你不要

怜悯,你心要硬,要模拟

上帝的磐石。

但雨,请你忍住有理。


3.


为兄弟做,为我做,

为你。仅仅是安慰是不行的

要力量,要善恶循环。

从山地到海,从湖泊到树林。


4.


不许把耐性诬蔑,

懦弱和暧昧,是阴天的心机。

雨在云的剑匣中沉睡。

正义,偶尔借助雷的喉管。

       

       2001.6.2.


矛盾与复杂


一条新鲜的带着腥味儿的煎鱼

具有管弦乐队的风格


而花楸头顶的蒴果

与士兵、血腥的记忆又是多么亲近


把嘎吱声从反抗还原为

棉鞋、轮胎与雪的对话吧


兴奋,喜悦,把你从陈旧的生活之中

一把捞出来!


冒着滑倒的风险

反而更能加热你亢奋的体温


夜越深

路灯油脂般的暗光越能显示你的灵魂


显示你所追求的适度的宁静

以及对宁静的批评


       2012.3.8.9:46


我抗议


噢,黑暗——


是的,我抗议过,尽管它仅仅

活在我心里。


我的胆子就这么大。


我的胆子就这么小,我为这个

胆子害怕,

而又骄傲地颤栗。


就是这一粒灰尘的担心。

就是这么小的良心。


我抗议——

比蚊子嘟囔还细,但

强过人类巨大的沉默。


沉默之上的呼吸

在声音中惭愧。


“我抗议——”

小声地,对着影子

对着椅子,对着电视机


如同我乞求的

对尘埃,我也给它

抗议的权利。


在雪下呻吟

对轮胎和脚的鲜美抗议。


       2001.1.4.


花椒的畅销书


葱过于低级

已经决定他的命运。

而青椒过于草率

动不动就把自己的青春

献给茄子和腊肠。


只有花椒

在平底锅的扶助下

将自己的麻与辣

发挥得淋漓尽致

并给批评家


致命的一击。

黄姜根本不能分辨

他们的眼泪

是感动出的还是恐吓出的。

大蒜瓣洞悉一切。


无论社会使命,

还是美学使命,

花椒都比任何一根

平衡木更懂得

平衡的技巧。


因为谁也不会小心

泼辣的脾气

居然是一种

朴素而动人的面具

正如发行商所说的:


我并不是总能

摸准厨具市场的脉搏。

精盐之所以精

就在于他比粗盐

更有耐性。


更明白排风机

痒痒肉的中心

究竟是怎么建筑的?

既不是鱼的腥气,

也不是雨的腥气,


而是鱼腥草,

把伪娘的风格

融入对油温的控制。

这时谁还关注花椒的舞

跳的是什么。


       2013.6.30.



桑克:诗歌自白书

我越来越深切地感觉到痛苦的力量,我几乎无法自拔,只有祈祷令我暂时安静——我写过类似的诗句。那种观察的冷静或者想象力的曼妙实际上就是发生在安静之后的。痛苦也许只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史前史或者准备阶段。它是无所谓的。我只看见睿智的欢笑或幽默,而心中仍旧是痛苦与绝望。它就像剃须刀一样锋利地切割着须发,似乎从来没有刮伤过皮肤或者更为深切的骨头。到底是不是这样,只有看过这些诗的读者清楚。这些作品勾勒出了一个更为清晰的精神肖像,使我不可避免地从黑暗之中逃离,并暴露在青光之下。这可能就是一种必须的治疗吧。




桑克作品










众  说


侯 马


十几年来,桑克以一个年轻老诗人的身份,历经朦胧诗、第三代、第三代后的风尘和洗礼,一开始,他就最大限度地将自己置身于潮流之外。桑克数以千计的诗篇构成了现代汉诗海洋中的一座海岭,险峻,陡峭,深藏矿产……


侯马,当代著名诗人



姜 涛

在当代诗人中,桑克自然是谙熟“修辞”奥妙的一个,诸如对不同语体的戏仿,对微妙口吻、语气的拿捏,在这批“近作”中,都已内化为某种语言的“肌理”,不简单是刻意的手段。而阅读之中,最让我感兴趣的,其实是“修辞”与“自我”之间的一种紧张感。这些诗歌大都是由一系列结实、短促的句子构成,它们一面解开私生活中纷乱如麻的秘密,另一面又高度紧凑,毫不懈怠,从不通过袒露来化解生活的秘密,只是让秘密凝聚在那里、晦涩在那里,“如同铁色的核桃”。在这种情况下,“修辞”的目的表面上是扩展诗意,让语言更多地卷入世界的纷乱,但在根本上,它服务于一种自我的技术,一种如何收回自我的技术,如同“收回放纵的火焰”。


姜涛,评论家,北京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一 行

在桑克的诗中,围绕着“历史中的文学人物”这一主题发展出了各种写法和诗学策略:评判的、戏仿的、代拟的或对话式的。这些不同的写法体现了对历史人物的不同认知角度。更确切地说,在桑克那里这些认知角度的不同不仅是类型上的不同,而且具有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更为诚恳、广阔的特质,从中可以看到“同情”在桑克的历史认知中的逐渐增长。


一行,评论家



张清华

作为一个诗人的到来,桑克似乎就是为了证明一个悖谬的逻辑——没有一个方面不是悖谬的:他是如此地狂放,又是如此的收敛;他是如此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词语,又是一个如此肆无忌惮的语言秩序的破坏者;他是如此的“民间”,直白坦荡口无遮拦,又是如此的“知识分子”,智性、优雅且有点儿“酸”;他是如此直接地楔入当下的物质生活,又是如此地沉迷和醉心于彼岸无形的形而上学;他是如此地节制,像是一只惊弓的枭鸟在枝头左顾右盼,又是如此明目张胆,像一只寻衅的斗兽在林间展示着其傲慢……


张清华,评论家,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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