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十二兄与畏之员外相访见招小饮时予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李商隐
谢傅门庭旧未行，今朝歌管属檀郎。
更无人处帘垂地，欲拂尘时簟竟床。
嵇氏幼男犹可悯，左家娇女岂能忘？
愁霖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
宣宗大中五年（851）春夏之交，李商隐的妻子王氏病故。多年来在政治上饱受排挤压抑的诗人，现在又失去了在忧患中相濡以沫的贤淑伴侣，精神上遭到极大的打击。这年秋天，商隐的内兄王十二（十二是排行）和连襟韩瞻（字畏之，时任尚书省某部员外郎）往访商隐，邀他前往王家小饮。诗人因王氏亡故未久，心绪不佳，没有应邀；过后写了这首诗寄给王韩二人，抒写深切的悼亡之情，表明未能应约的原因。
“谢傅门庭旧未行，今朝歌管属檀郎。”首联是说，过去我在王家门庭中，曾忝居诸子婿行列之末，参与过家庭的宴会，而今天的歌吹宴饮之乐，却只能属于韩瞻了。
谢傅，即谢安，死后追赠为太傅。这里借指岳丈王茂元。晋潘岳小字檀奴，后人或称之为檀郎，唐人多用以指女婿。这里借指韩瞻。李商隐娶的是王茂元的幼女，故谦称“末行”。不过他最得茂元的赏爱。如果说，“旧末行”的身份所引起的是对往昔翁婿夫妇间家庭温馨气氛的怅然若失的怀想，那么“今朝歌弦”所带给诗人的就只有无边的孤孑与凄凉了。“歌管属檀郎”，“属”字惨然。在诗人的感觉中。自己于家庭宴饮之乐永远绝缘了。
“更无人处帘垂地，欲拂尘时簟竟床。”颔联是说，我更伤心的是在没人的住处帷幕低垂，要打扫灰尘时只看到一条长席铺满在空床上。
颔联掉笔正面抒写悼亡。对句化用西晋潘岳《悼亡诗》“展转眄枕席。长簟竟床空；床空委清尘，室虚来悲风”句意。两句以重帘垂地、长簟竟床和清尘委积，渲染空室人亡，睹物思人。这原是悼亡诗中常用的手法和常有的意境，但在这里却不给人以蹈袭故常之感，而是在似曾相识中别具新意与深情，写得极富神韵。他的奥妙大概就在“更无人处”与“帘垂地”、“欲拂尘时”与“簟竟床”之间各有一个短暂的停顿。正是这两个停顿，显出了顿挫曲折的情致，构成了特有的韵味。诗人在恍惚中，似乎感到妻子还在室内，不觉寻寻觅觅，下意识的到处搜寻那熟悉的身影，结果却发现这原是已无人迹的空房，不禁发出“更无人处”的深沉叹息。正在这时，眼光无意中落到悄然垂地的重帘上，这才恍然若有所悟，怅然若有所失。看到床上积满了灰尘，不免习惯性的去拂拭，但定睛一看，这竟是一张除了铺满长席之外别无所有的空床！折后一个停顿，不但突出了诗人目击长簟竟床时那种心惊神折之感，而且极为微妙的表现了诗人面对空床委尘而不忍拂拭的心理状态，似乎那会拂去对亡妻共同生活的亲切的记忆。句首的“欲”字，正传出这种欲拂而未能的意态。由于在平易中寓有细微的曲折，传出恍惚怅惘之态，这两句诗便显得特别隽永有味。
“嵇氏幼男犹可悯，左家娇女岂能忘？”颈联是说，有如嵇康十岁小男孩嵇绍可怜，有如左思《娇女诗》中赞的耍娇女孩怎能忘？
颈联续写幼女稚子深堪悯念，是对悼亡之情的深一层抒写。三国魏嵇康之子嵇绍，十岁而伤母；晋左思曾为他的女儿作《娇女诗》，有“左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之句。这里分别以“嵇氏幼男”、“左家娇女”借指自己的幼子和女儿。“犹可悯”与“岂能忘”，互文兼指双方。失去母亲的孩子是可怜的，自己孑然一身，在寂寞凄凉中稍能得到慰藉的，也只有幼男娇女。两句并含有对自己孤孑凄凉处境的自伤。身在幽冥的妻子，想必更加放心不下在人间的幼男娇女。这两句又好像是对亡妻所做的郑重表白和深情安慰。怜念子女，自伤孤孑，悼念亡妻。这几方面的感情都不露痕迹的包蕴在这样的诗句中了。
“愁霖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尾联是说，绵绵秋雨，万里西风，茫茫长夜，包围着他的是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凄冷和黑暗，内心的痛苦也和这绵延不绝的秋雨一样无法排遣，和这茫茫的长夜一样未有穷期。
末联情景相生，在秋雨西风、漫漫长夜的背景中进一步抒写因悼念亡妻而触发的深长而复杂的内心痛苦。“愁霖”，指秋天连绵不断的苦雨。“腹疾”，语本《左传·昭公二十年》“雨淫腹疾”，原指淫雨而引起的腹泻，这里借指内心的隐痛。李商隐一生的悲剧遭遇和她的婚姻密切相关。由于他娶了王茂元的女儿，遭到朋党势力的忌恨，从此在仕途上一直受到排抑。这种遭遇使得诗人的婚姻家庭关系长久的笼罩着一层悲剧的阴影，造成他心灵上的深刻创伤和无法解脱的痛苦。如今，王氏虽已去世，早已种下的悲剧仍在继续。“西风”而说“万里”，“夜”而说“正长”，都写出了在黑暗的夜晚，外界环境作用于诗人的听觉、感觉所引起的感受。由于在悼亡中植入了对时代环境和畸零身世的感受，这首悼亡诗的内涵就比一般的同类作品要丰富复杂。
附录《王十二兄与畏之员外相访见招小饮时予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李商隐
谢傅门庭旧末行，今朝歌管属檀郎。
更无人处帘垂地，欲拂尘时簟竟床。
嵇氏幼男犹可悯，左家娇女岂能望？
愁霖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
注释
王十二:王茂元之子，商隐内兄，十二是其行第。畏之:指韩瞻。诗作于大中五年秋。 谢傅:即谢安，死后追赠为太傅。这里借指王茂元。《世说新语·贤媛》:谢夫人(道韫)曰:“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指其夫王凝之)。”门庭旧末行:谓居于诸子婿之末。商隐所娶为茂元幼女，故云。 檀郎:晋潘岳小字檀奴，后人或称檀郎。唐人常以称婿，此指韩瞻。 潘岳《悼亡诗》:“展转晒枕席，长覃竟床空。床空委清尘，室虚来悲风。”竟:满。
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女年十三，男年八 左思《娇女诗》:“左家有娇女。”此借指作者之女。 秋:全诗校:“一作愁。”腹疾:本指腹泻，这里指内心隐痛。《左传·昭公元年》:“雨淫腹疾。”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