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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山虎墓

 昵称56279869 2018-07-17

狼山虎墓

 

不远千里来游狼山,既不是向往“江海第一山”的美景,也无关大圣菩萨降白狼的传奇。我之情系狼山,只是为了拜谒初唐文杰骆宾王的墓葬,同时感受那“古今第一檄文”的雄浑韵律。

墓葬之疑

骆宾王墓坐落在狼山面东的山脚下,栖息于苍松翠柏的浓荫中。然而,长眠在这里的并不止骆宾王,他的左边躺着南宋的金将军,右边卧着清朝的刘处士。有趣的是,一个陵园三座墓,墓主分属三个不同的朝代,又分别为文官、武将、布衣,这些,应该是中国陵园景点中独一无二的了。此处尽管墓主有三,墓园前牌坊上的楹联却为骆宾王所独占,联曰:笔传青史一檄千秋著;碑掘黄泥五山片壤栖。

来狼山前,专门查阅了骆宾王的相关资料,得知其墓葬有两处:一处在骆宾王的出生地——浙江省义乌市上枫塘,据史书记载:“公有墓在婺义乌县东北三十里上枫塘之原,八百年完整如故,……”该墓现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另一处即在眼前的狼山风景区(江苏省南通市),与义乌的墓葬相比,此墓要“年轻”许多,直到明末才被发现。

虽然狼山墓的规模远不及上塘枫,但其真实性却远超彼处。据明万历首辅大臣、文渊阁大学士朱国桢所撰《涌幢小品·骆宾王冢记》载:明正德九年,南通有一个曹姓农民在城北黄泥口开荒掘地,发现一墓,题名唐骆宾王之墓。他打开墓一看,见一人衣冠如新,非常害怕,立即将墓用土盖好,只将石碑带回。后来想想还是害怕,就将碑打碎后扔回原处。《涌幢小品》所记内容“大而朝章典制﹑政治经济﹑徭役﹑仓储备荒﹑清军勾补﹑遵化冶炼技术,小至社会风俗﹑人物传记”,“所记多质实可信”。

到了清朝乾隆三年,闽处士刘名芳居军山(亦属狼山风景区),编撰《五山志》,看了《涌幢小品》所记之事后,就到黄泥口搜寻,“访得之:一抔残土,半浸水中,掘地得断石‘唐骆’二字,唐字未损,骆字蚀其下半矣。”因请于太守董公(董权文),效前守彭士圣移金将军墓故事,移葬狼山。

上述种种记载,似可证明狼山骆公墓的真实性。事实上,不少专家也认为,义乌上枫塘的骆墓仅为衣冠冢。剩下的疑问是,骆宾王当年是如何魂归狼山的呢?

扬州兵变

倚靠着冰凉的石壁,沐浴着柔和的春晖,微风轻拂,树影婆娑,让身在旅途的我多了几分惬意。虽然置身于静谧的环境,思绪却禁不住翩然起飞,一直飞向一千三百多年前——

公元684年(嗣圣元年)春,武则天废中宗自立。这年九月,官场失意的徐敬业、徐敬猷、唐之奇、骆宾王等人在扬州聚众起义,骆宾王任艺文令,掌管文书机要。也就在这时,骆宾王写出了辉耀中国文学史的《代徐敬业传檄天下文》。这篇檄文酣畅淋漓,气势雄浑,其中“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让人读罢血脉偾张。可以想象的是,当时檄文的传播,为李敬业发动的扬州兵变争取了最大范围的同情。

值得一提的是,《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不仅受到时人的推崇,就连它的攻击对象武则天读后也深受感动。据《新唐书》载,武后读到“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一句时还嬉笑自若,当读至“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时,不禁“矍然为之动容,问:‘谁为之?’或以宾王对。后曰:‘宰相安得失此人!’”

然而,决定战争胜负的毕竟是人而不是文。作为扬州兵变的首领,徐敬业志大才疏且优柔寡断,他不听军师魏思温之策——趁大好形势率军直指何洛,锐图匡复,而是妄图“取润州、向金陵,以定霸基而应王气”。徐敬业的昏庸不仅贻误了战机,同时也失去了民心,导致这场声势浩大的起义迅速失败。令人感叹的是,此次扬州兵变在中国军事史上鲜有提及,而骆宾王为兵变所书的檄文却得以流芳千古,并将一代女皇武则天牢牢地钉在了道德的耻辱柱上。

生死之谜

正沉思间,一群红男绿女涌进墓园,领队的导游是一位明眸皓齿、身材修长的姑娘。依照惯例,导游来到骆宾王墓前为大家讲解,谁知客人们只顾着打闹嬉戏、抢点拍照,根本就不关心墓主为何许人也。游客们的素质令导游眉头微蹙、面带苦笑。趁此机会,我过去与导游搭讪,问她是否知道扬州兵败后骆宾王等人的结局。

导游见有人主动请教,紧锁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她言辞流利地告诉我:关于骆宾王等人的结局,主要有以下几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是说兵败后徐敬业、骆宾王等人准备入海逃往高丽,抵达海陵时,遇到风浪受阻于遗山江中,徐敬业、骆宾王等人被徐的部将王那相所杀,之后传首东都,并牵连家族。《旧唐书·骆宾王传》、《资治通鉴》、《新唐书·李勣传》等书都如此记载。具体如《资治通鉴》说:“乙丑,敬业至海陵界,阻风,其将王那相斩敬业、敬猷及骆宾王首来降。”另外,骆宾王的世交宋之问曾写过一篇《祭杜审言学士文》,在这篇文章中,宋之问也说骆宾王“不能保族而全躯”。看来骆宾王不仅自身未保,而且家人乃至族人都遭到牵连而被杀。

第二种说法认为骆宾王在兵败后逃脱隐居,也有人说他削发为僧,遁入空门了。唐人郗云卿在《骆宾王文集序》中所谓“兵事既不捷,因致逃遁”就是骆宾王并未被杀的证明。根据这种说法,兵变失败后,官军没有捕获到徐敬业和骆宾王,害怕武则天会治他们的罪,因此李代桃僵,杀了两个面貌酷似徐、骆的人,将其首级报送京师。

第三种说法是说骆宾王投江而死。唐人张鸷在《朝野佥篇》说:“骆宾王《帝京篇》曰:‘倏忽抟风生羽翼,须臾尖浪委泥沙’。后与徐敬业兴兵扬州,大败,投江水而死,此拨也。”就是说,骆宾王最终死于江水中。不过这种说法加入了谶语的因素,且没有资料佐证,所以不足以采信。

第四种说法是骆宾王逃匿于今天的南通启东一带。清人陈熙晋的《骆临海集笺注·附录》中记载说,雍正年间有自称是李勣十七世孙的李于涛,说他们的家谱中记载:扬州兵变失败后,骆宾王与徐敬业的儿子一起藏匿于邗(江)之白水荡(位于今南通启东市),后来骆宾王客死崇川(南通古称),骆宾王的陵墓就是徐敬业的儿子修的。

最早说骆宾王出家为僧的是唐朝人孟柒,根据他的《本事诗》记载,宋之问有一次在杭州灵隐寺玩月赋诗,吟出两句:“鹫岭郁岩蛲,龙宫锁寂寥。”然而苦于没有佳句可续。正在这时,走来一位老僧,听罢宋之问的诗后,立刻说道:“何不云: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并接着连吟十句诗以完篇,句句精妙非凡,令宋之问惊叹不已。老僧吟罢一去不复见,宋之问再去拜访也没有找到他的影踪,后来向人打听,得知这位老僧竟是骆宾王。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导游白晰的脸庞上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见我向她道谢,她莞尔一笑后娇羞地说:“先生,应该是我谢谢您,谢谢您能尊重我的职业!”

狼山断想

作为一方风水宝地,狼山景区名人墓葬甚多,如清代状元张謇墓、朝鲜爱国诗人金沧江墓、天主教第一位中国籍主教朱开敏墓、革命党人白雅雨墓,与骆宾王墓并列的文天祥部属金应将军和晚清处士刘名芳墓等。众多名人墓葬点缀狼山,而为游客熟知并津津乐道者,却只有骆宾王墓,为何?除了《代徐敬业传檄天下文》那篇雄文所产生的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外,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理由了。

或许有人会说,骆宾王的《代徐敬业传檄天下文》并非专美于中国文学史,如汉代的《讨王莽檄》、三国时期的《讨曹操檄》、随末的《为李密檄洛州文》、明朝的《北伐檄文》等,无不写得辞章华丽、文采斐然。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陈琳所作的《讨曹操檄》,其文辞之犀利冠绝古今,据史书载:檄文传至许都,时曹操头风病发作,正卧床休息。左右将此檄传进,操读之,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不觉头风顿愈。从此之后,便有了“陈琳之檄,可愈头风”的典故。为什么如此众多的檄文都不及《代徐敬业传檄天下文》流传之广?答案也只有一个:此文的声讨对象乃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武则天。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武则天成就了骆宾王的旷世文名。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一千三百多年倏忽逝去,即便是身为一代文杰,骆宾王恐怕很难料到千年后仍有川流不息的游客在拜谒他的墓冢,在传诵他的故事;而作为“佛教十大小名山”之一的狼山,竟然被一个“酸腐文人”盖过了诸位菩萨的风头,其中委实有些滑稽的成分。好在菩萨们“大肚能容”,并不在意熙熙攘攘的香客去骆宾王墓前凭吊,并将晨钟暮鼓渗入“古今第一檄文”的韵律,它们共同构成了独特的狼山旅游文化。

依照汉语的传统用法,葬在狼山的陵墓似可称之为“狼墓”。而我,更愿意将骆宾王的墓称之为“虎墓”,毕竟,墓主的名望、文章、在狼山景区的地位,远远超过了与之毗邻的“狼墓”。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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