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季的天，象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油然作云，则沛然下雨。刚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顷刻间便乌云压顶，雷电轰鸣，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雨，是云的眼泪；风，是雨的朋友。夏季的雨，总是伴着风来的。这风，不来则已，来则惊人。像凶猛的野兽，肆无忌惮，狂妄放纵，人们称它狂。若见柳梢动了，柳条舞了，沙尘飞扬，则雨可能已到半道了。再见乌云泼墨，骏马似的，前俯后仰，翻滚着叠重而来，黑沉沉笼罩了四野，便知雨神马上就要降临了。 夏季的雨，个性鲜明。突然，急促，猛烈，短暂。似关东大汉，豪放派词人，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刚性十足，弹性丰满，充满了豪爽和激情，人们叫它暴。这雨，节奏感强，如猛汉喝酒，一仰脖子，一杯就干了。然后，扯开噪子，高歌一曲。那气势，真是果断痛快，酣畅淋漓。 谚语云：“夏雨隔界畔，十里不同天。”雨到之处，方寸之间往往会出现两重天。正如刘禹锡“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的描述，穹庐之下，阴晴界线分明。而南宋华岳的《骤雨》一诗，更是将这种雨在云先的奇特景象描写得惟妙惟肖。“牛尾乌云泼浓墨，牛头风雨翩车轴”一写暴雨将至未至，一写风雨已经到来，而两者相距，只有牛头牛尾之间，形象地突出了夏雨的特征，再现了夏日急雨的壮观景象。 人是旱虫，半月不雨，也没人怨言；若是三天不晴，便会牢骚满腹。好比人吃饭，生猛海鲜，调节味口，一顿尚可；若是天天营养，顿顿鱼虾，肠胃则受不了。晴天如同百姓眼里的家常菜，习惯了，享用着舒服。 今年夏天，雨确是多了些。婆婆妈妈，唠唠叨叨，马拉松似的，磨人性子。象任性的少年，提早开启了秋雨模式，缠缠绵绵，少了份阳刚之美，多了些阴柔之气。尤其是最近以来，天空象坏了肚子的孩子，浙浙沥沥，泄个不停；又象心事重重的怨妇，眉头紧蹙，满脸愁容。这连绵的阴雨，分明是孟姜女长城脚下的愤懑哭诉，林黛玉葬花时的多愁善感，李清照空守闺房的辗转煎熬，窦娥蒙受的深重冤屈，其声呜呜，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洪水猛兽，残酷无情。连续霸屏的视频，见证了涛涛渭河的雄浑壮观，也目睹了泛滥洪流的肆意猖獗，它淹没了禾苗，摧毁了景观，围困了渔民，冲塌了房屋……危情时刻，可敬的消防官兵挺身而出，英勇战斗，最大限度地保护了人民群众的人身财产安全。水患无情，人间有爱。这爱，是路遥笔下的田晓霞奔赴抗洪前线，勇救落水小孩的无畏之举；是九八洪灾中救援官员众志成城，冲锋陷阵的大义之情。 凡事得有度，过犹不及。这错乱了季节似的雨，下得多了，也就成了灾，心田上都能长出绿毛来。阴暗，潮湿，沉闷，压抑，这样低靡的天气，最适合宅居一处，听听雨，观观剧，与书为伴，蓄养精神。 收割的季节，最怕的是雨天。麦黄一时，龙口夺食。拼的是时间，靠的是天气。割麦，碾场，赶上晴天是好，如果遭遇阴雨的袭击，麦穗就会霉变发芽，一年的口粮就没了。最担心的是，碾场的时候，暴雨来袭，即使你有三头六臂，浑身的解数，也抵不过雨魔的嚣张气焰，它就象发疯的狮子，激怒的骏马，肆意地损害庄稼，无情地糟踏粮食，而你，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麦场上的落魄，心疼到滴血，却无回天之力。 行路的人儿，忌讳的是雨天。雨里行走，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暴雨中艰难拉车的祥子，为了养家糊口，维持生计，赚得买辆新车的钱，在恶劣的天气里，拼命地挣扎，负重着前行。沙湖道遇雨的苏子朋友，出游时未带雨具，被淋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泥路草鞋，依杖徐行。在泥泞之途中跋涉，无论是苟且眼前的祥子，还是追求诗和远方的苏友，都是步履艰难，蜗步难移。 自然的风雨，考验的是人的意志；人生的风雨，历练的却是人的格局和境界。 苏轼的一生，可谓“身行万里半天下，僧卧一庵初白头”。在政敌的打击之下，一次次被贬谪，被放逐，从北到南，宦海沉浮，命运无奈，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大赦归来时居然写下“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的诗句。作为贬谪之地，流放之所，本是不堪回首的过去，却被他骄傲地说成人生的功业，因为他早已看淡是非悲喜，在现实的困局中脱身而出，将生命放诸于远山长天，把所有跨不去的坎，都化作了人生的风景，把崎岖坎坷的一生，活成了洒脱与精彩。 文革中，杨绛先生被剃成了“阴阳头”，罚去扫厕所，之后又下放到干校，但就在一次头戴高帽，脖挂木板，手举铜锣游行后，她却模仿《堂吉诃德》中桑丘·潘沙的口吻说：“我虽然‘游街’出丑，仍然是个体面的人！”这体面，不因命运的落魄而卑怯，也不因名利的荣光而外露。也许正是曾经的痛苦经历，才让她有了“人生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这样的感悟。因为在先生的眼里，任何屈辱和磨难，都似捣磨的香料，愈细碎，愈浓烈。 世事难料，在人生的旅途中，生命中的大雨总是不期而至，与其在风雨中逃避，不如在雷电中劲舞。保持积极的心态，坚守生命的张力，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即使在风雨中湿透，也能享受到拼搏人生的快意，唯有心灵的坚强，才能驱走心里的洪水猛兽。倘若已身在雨中，不妨学学乐观旷达的东坡居士，平和睿智的杨绛先生，且歌且行，一蓑烟雨任平生。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