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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欧阳文章
团结报社专题部记者 湘西州作家协会副主席 苗族的祖公叫蚩尤，
他英勇无双，聪明无比，
生得一副铁骨铜头。
蚩尤吹一口气，
就能把山吹走，
蚩尤怒吼一声，
星星也会发抖。
……
▲古苗河以她奇特的自然景观和神秘的苗族文化成为新的旅游热点，古老的河流焕发勃勃生机。
苗族作家龙宁英拉开嗓子，唱起了苗族的祖先歌——《相普相娘歌》。龙宁英的嗓音激昂高亢，她身旁的古苗河七梯岩瀑布咆哮飞奔。大自然的声音和人类的声音顺着古苗河两岸的悬崖绝壁穿行，回响，宛如穿过一条时空的隧道，为我们唤醒那些沉睡已久的记忆，让我们眼前这条河流透过若隐若现的历史迷雾向我们奔腾而来……
古苗河是一条融入了湘西苗族血脉的母亲河。
古苗河源于排吾雷公洞，沿途接纳了数十条大大小小的溪流沟壑，抵达道二地段时，已经汪汪洋洋有了河流的体魄。千百年来，汤汤古苗河硬是从湘西大地上撕开一道裂缝，形成气势磅礴的古苗河大峡谷。峡谷两岸，石壁林立，“悬崖绝壁堆琼瑶，叠嶂重峦隐青绿”“百年积死树，千尺挂寒藤”，这些古老的诗句镌刻了古苗河的自然神奇。
就在我们站立的七梯岩，悬崖峭壁，飞鸟难过，七级飞瀑一级级跌落，震撼山谷。传说，苗族先祖蚩尤就是在这里被推上九黎部落酋长之位。
据传，蚩尤相貌奇特，嘴里长着双排牙齿。蚩尤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被仇人所杀，蚩尤的母亲也被他的叔父颞凶当作人质卖到汉族居住的地区，剩下蚩尤兄妹六人无依无靠，也许是从小心中埋着仇恨的缘故，六兄妹中蚩尤脾气最古怪暴躁，浑身长满利刺的蒺藜，哪个敢碰他一下，就会招来他无情的反击，因此得了个“蒺藜”的外号，时间一长，人们习惯地称呼他为“蒺藜”。
在古苗河流域一带，至今还流传有关于蒺藜寻母、蒺藜成为部落首领、蒺藜与炎黄大战，以及蒺藜魂归故里血洒苗河等传说故事。加上，古苗河流域依然保留的蚩尤大峡谷、蚩母洞、蚩尤巡疆等地名，周边百姓传袭千百年的蚩尤拳、蚩尤戏等古老的艺术样式，以及椎牛、祭祀等宗教习俗，似乎构成一个完整的蚩尤文化体系，这一体系似乎表明古苗河与苗族祖先蚩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蚩尤是苗族世代相传的祖先，他的活动年代大致与传说的华夏首领炎黄二帝同时，即距今五六千年前。而关于以蚩尤为首的九黎部落联盟活动的地域，史学家们从卷帙浩繁的历史典籍中皓首穷经，经过漫长的考据，辨析，甚至面红耳赤的争辩，形成了比较有共识的看法是蚩尤部落的主要活动范围在黄河下游与长江中下游之间的济水、淮水流域一带。而在湘西，酉水与辰水之间的狭长地带，为湘西苗族的主要聚居区。
莽莽湘西大山深处，泱泱古苗河流域，是否真如传说中所说是蚩尤成长、崛起之地？抑或，蚩尤和部落开疆拓土的足迹曾经涉足过这条河流，这方土地？或者，这里的“蒺藜”是归属于蚩尤的另一个苗族部落族群？这些或许都要留待史学家们去继续研究、印证。对于我们而言，更重要的是，古苗河是一条母亲河！她的汩汩涓流，滋润了这片土地，养育了苗族的先祖，她足以令我们自豪，让我们膜拜。
脚步越来越沉，
道路越走越险；
陆路马路难走，
水路船行困难；
男的划竹作套，
女的撕裙作缆；
呜呼呜呼越过山头，
啊嗬啊嗬冲过险滩；
……
在唱到苗族古歌中的《迁徙歌》的时候，龙宁英的嗓音由高亢激昂渐而转为低沉喑哑。龙宁英身着一袭苗服，苗服上古老的图案、叮当作响的银器仿佛这个民族远古的密码。她边唱边昂起头来，仰望天空，她低沉的嗓音、瀑布激越的声响、峡谷里山风的呼啸、鹭鸟惊起的鸣叫……这些汇聚在古苗河的声音，合奏出一曲充满着血泪与苦难的悲壮的苗族史诗！
在古苗河流域，一直流传着蚩尤战败魂归故里血洒苗河的传说故事。传说中，蚩尤虽被炎黄二帝联手战败，但他没被打死，而是带着蒺藜部落余部退回故地崇山。
除开湘西崇山，国内至少还有三个地方有崇山：湖南张家界市、河南登封市、广西凌云县。散文家翟非在他的文化散文《崇山》一文里，经过多方考据寻得了苗族先祖驩兜和湘西域内的“崇山”有诸多暗合之处。苗族是一个多元一体的民族。蚩尤九黎部落联盟是多个部落的聚合。蚩尤战败，这些聚合的部落大抵会各自归回自己的故土。湘西必定是蚩尤九黎部落战败撤退的一条重要路线，崇山一带必定是这条路线的一个重要节点。
古苗河即背负崇山。可以想象，昔日雄赳赳、气昂昂的蚩尤九黎部落，带着开疆拓土、争霸天下的野心和无限希冀挺进中原大地，却带着一败涂地、伤痕累累的苦痛和无限绝望回归故里——这对于一个民族而言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悲剧！
《迁徙歌》里还唱到：“女的拖儿带女上来，男的卷被卷席上来；千众相跟相随，万众相扯相拉；七宗一齐上移，七房一同上迁；上到悬崖峭壁的腊哈，来到峭壁悬崖的腊熊，到了腊哈马不通程，到了腊熊船不通路……”这里唱到的腊哈、腊熊，传说就是今古苗河的七梯岩至猴儿跳这一地段。无法想象，在悬崖峭壁上，千人相跟相随，万人相拉相扯的场景，一支战败的军队连同他们的部落，在绝望与沮丧中，带着血泪、死亡、恐惧，在古苗河的悬崖峭壁上踽踽前行……
在苗族的发展历程中，先后经历过五次重大的迁徙。每一次迁徙无疑都是人类历史上的一次剧痛。从苗族的《迁徙歌》里，你会读懂，为什么这个民族会被称为“中国的犹太民族”！
我眼前的古苗河是一条美丽的河流，她清澈见底，她款款而来；她又是一条时光的河流，她源自远古，流向未来；她还是一条悲壮的河流，一个民族的血与泪，一个民族的伤痛与悲壮，逆流成河，便成了我们身后的这条古苗河。
七宗奋起相抵，
七房奋起相抵，
金刀银刀相抵，
铁叉铁矛相抗，
战了九十九次，
斗了九十九场，
阿剖颞凶用尽了法术，
阿太蒺藜用尽了力量，
…… ▲这条河流在湘西大地都算不上一条大的河流，在中华大地上，她又何其微小啊！倘若穿过历史的迷雾，再来审视一番呢？ 嗓音激越、顿挫，甚至近于愤怒！《祖先歌》接近尾声，龙宁英受情绪波动的影响，音调开始出现细微的错乱。这位苗族的女作家，一生都用最质朴的文字书写苗族——她自己的民族。因为对这个民族深沉的热爱，每次她唱苗族《祖先歌》的时候，都会痛哭流泪。这次也不例外，还未唱完，她的眼里已经布满泪花……
她刚刚唱的这一段，是蚩尤带领残兵与炎黄二帝的追兵抵抗的场景。传说，蚩尤带领大家逃离到古苗河上游的雅桥、排吾、龙潭一带，遇到敌人追兵，蚩尤带兵凭借古苗河一带天险“战了九十九次，斗了九十九场”，炎黄追兵元气大伤，不敢再深入苗疆来追杀蚩尤蒺藜，七宗七房才最终安定下来。
虽是残兵败将，但为尊严，为生存，依然倔强地奋战！这就是这个民族英勇强悍、顽强不屈的品性。自蚩尤战败到漫长的封建社会结束，湘西这片土地上的苗族人民在中原统治者对土地、权力的欲望中倔强生存。然而，哪里有盘剥、侵占、淫虐，哪里就有反抗。从有史料记载的西汉末年“五溪蛮”酋长田强屯兵沅陵反对王莽新政第一次大规模农民起义，到清朝乾嘉苗民起义的一千七百多年间，在湘西这片土地上相继爆发的大小规模的民族反抗斗争多达百余次。这“百余次”是有史料记载的，而且是从西汉末年开始！在湘西，生存于此的苗族先民在历史上所遭遇的无数疼痛，怎不令人扼腕叹息？原本以为这是一方世外桃源之地，却也无法逃离战火纷飞，生死别离。更难以想象的是，一个民族要多么顽强、韧劲、刚烈与不屈，才能在铁蹄与兵戈的狭缝中生存至今？！
穿过历史的迷雾，再来审视一番古苗河这条河流。这条河流在湘西大地都算不上一条大的河流，在中华大地上，她又何其微小啊。她没有水接云天、烟波浩渺的壮观，没有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雄奇，这条河，汩汩潺潺，蜿蜒在九曲回肠的幽深峡谷中，穿行百里汇入酉水，流向洞庭……
然而，这条河流在苗语里被称为“腊尔堡河”，意为“天一样神秘”的河流。的确，她是神秘的。她是一条浸淫了几千年民族文化的河流，是一条见证了苗族悲壮与抗争历史的河流！
住了许久，
住了多年；
繁衍如鱼如虾，
收获堆积如山；
人数越来越多，
队伍越来越坚，
生活越来越好，
树屋盖瓦砌砖，
女的戴金戴银，
男的穿绸穿缎，
……
龙宁英已经泪流满面，虽然，她的唱词里，唱的是古苗河流域的苗族同胞过上了丰富美好的安定生活。但在她的心中，历史从远古穿行而来，苗族人民的幸福生活来得多么不易啊！尽管，时至今日，再也没有了悲壮的迁徙与别离的苦痛，古苗河也已改名为“兄弟河”，彰显着新时代民族大团结的盛世图景。然而，在龙宁英的内心深处，永远有一条叫古苗河的河流，流淌在她的生命深处。
“腊尔堡河，是一条像天一样神秘的河啊！”
歌罢，眼角还泛着泪水的龙宁英露出了笑容…… ▲2018年7月20日《团结报》特别报道。点左下方“原文链接”可看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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