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叫刘锻娘。 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时常这样问自己。 今年,过完7月22日,她就整好100岁了。 一百年的时间里,总会发生些刻苦铭心的事。我问母亲,母亲摇摇头说,记不得了。 我有时候想,对于母亲,一百年的时间真的太长,等要去回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健忘了。 可我始终相信,有些事,任岁月如何流逝,都会镶嵌在母亲的记忆里,永远抹不去。 比如说,父亲。 其实,我对父亲的印象仅仅是停留在小时候,因为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母亲是个裹脚女人,她用她单薄的身体,把我们拉扯大。 母亲很少在我们面前提到父亲。不是她不思念,而是每次提起父亲,她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眼泪。 母亲是个轻易不掉泪的人,我想,她那时候是怕,怕在那么小的孩子面前哭泣,会让这个家觉得没了希望。 母亲知道,她现在是这个家的支柱,只要她站着,她身下的这些孩子才能健康成长。 后来,我从很多长辈那里听到了母亲和父亲的故事。 上个世纪30年代左右,那时候婚姻基本上是父母包办的。挑女婿主要看口碑,有些人家会委托媒婆去打听邻村的小伙是否可靠,如果周边邻居都说这个小伙好,那上门说亲的人一定很多。 我父母亲属于那种口碑平平的人。 两个家长见面,互看一下,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 在我看来,母亲和父亲的婚姻是很草率的。父母一句话,就把他们的人生大事给定下来了。可有时候,这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母亲是个贤惠的人,婚后,她操持着一家人的生活起居。而父亲则忙着在外面打渔。那个年代,生活艰苦,父亲每次出海,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满船的鱼;不好的时候,只有可怜的几条。 可不管父亲出海的结果如何,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总是第一时间给他递上两个热乎的鸡蛋。母亲是个嘴笨的人,她只是用她所能懂的表达方式去表达对父亲的爱。 父亲这时候总会憨厚的笑一笑,坐在椅子上,满是海水的手往身上随意抹一抹,就剥起来鸡蛋。 “锻娘,我吃蛋白,你吃蛋黄”。 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吃蛋白,母亲吃蛋黄成了这个家的一种习惯。 到了后来,我们出生的时候,蛋白和蛋黄就都不属于父母亲了。 父亲去世的时候,很突然。 母亲那时候还年轻,虽说知道自己的丈夫身体不好,可没想到自己丈夫会走得这么突然。那个为家在海上打拼的男人走了。 母亲一度想过就这么跟父亲去了。可她知道,如果她走了,她的孩子们怎么办。 出殡那天,母亲的眼泪都快哭干了,需要几个人搀扶着才能勉强站起来。我那时候小,更多地是被母亲那种绝望吓哭的。 也许,人越小,就越能坦然接受生死;反而越老,却越不能看透别离。 好长一段时间,母亲都浑浑噩噩的,不是炒的菜忘记加盐,就是煮的汤咸得不能入口。 有一次,母亲带我去镇上买些东西,一路上,母亲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则调皮的到处看。后来不知怎么的,我牵着地手变成一个陌生的阿姨,母亲不知道去哪了。我吓哭了,到处喊着妈妈的名字。 哭着哭着,突然有人从后面把我抱住,熟悉的感觉,母亲满脸泪痕地抱着我,一直跟我说对不起。 母亲从镇上回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开朗、乐观起来。 我想,那个熟悉的母亲又回来了。 因为母亲裹脚的缘故,干起农活来格外不方便,但她还是坚持把自家的田地顾好,别人挑一趟水就能灌溉完的田,母亲就分三次挑;别人干一个小时农活就能完成,她就干三个小时。 邻居家经常来串门,看着绿油油的菜地,不住地夸母亲勤劳能干。母亲总是笑呵呵地回应着: “做女人,可不能被男人看轻了”。 我印象最深的,是母亲对这个家的管理。我们家的习惯,是能干活的先吃,不能干活的后吃。后来,吃饭成了一种规矩。 家里孩子和老人先吃,然后是干活的长辈吃,最后才轮到家里的女人。 母亲常说,生活不易,吃大锅饭更不易,管理这个一个大家子,得先保证老人孩子和干活的人。 在最困难的那些年里,母亲的话是家里的权威,她说什么大家都愿意听,因为公道。 往后的日子里,生活过得平淡无奇。 母亲会做些针线活,每年都会给我们几个孩子做些衣服、裤子。我到现在,还穿着母亲给我做的裤子。 不为什么,就是穿着舒服。 只是她现在老了,手脚没以前灵活,眼睛也花了,不然,我真的很想让她也给几个孙子做些裤子,让他们也知道他们有这么一个心灵手巧的奶奶。 母亲常说: “一个人,要学会吃苦,然后才能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我小时候,听母亲讲这些话,总没往心里去。有时候会叛逆地想: “这是母亲在给家里穷找借口罢了”。 稍微大了,不再会那样想母亲,可心里还是想: “我宁愿不吃苦”。 等再大了,出社会了。经历过“大跃进”、“文革”后,我突然能理解母亲说的话。 “一个不会吃苦的人,是很难在那个年代生存下去的”。 如今社会进步,虽说生活变好,但也伴随着激烈的竞争,如果不会吃苦耐劳,也很难在社会上立足的。 所以,现在,母亲说的话,我也告诉了我的孩子。也许他们会像我年轻时候那样想,但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我说的话的。 “娘,今天您想吃点什么?” “我想吃个鸡蛋”。 看着即将100岁的老母亲,我不由庆幸起来。上天对我已经够好了,老人健在,儿孙满堂,还有什么奢求的呢。 “娘,您不是喜欢吃蛋黄吗?” “谁说我喜欢吃蛋黄,那是你父亲喜欢吃,我喜欢吃蛋白”。 母亲平静地嚼着蛋白,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我想,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罢了,爱自己丈夫,疼自己的孩子,别无其他。 我是华灯初上,我在峰尾渔港和你分享故事,晚安,泉港。 晚安泉港 荣誉出品 配图来源 | 泉港尚游摄影俱乐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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