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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楼】徐乾学传是楼:甲富江南,辑刊《经解》(上)

 真友书屋 2018-07-23

在清康熙朝的前期,江南最大的藏书家很可能就是徐乾学,时人多有这样的表述。《四库全书总目》中《读礼通考》条中称:“乾学传是楼藏书甲于当代。”万斯同写过一首《传是楼藏书歌》,该诗中有如下诗句:

 

若将此楼相絜量,何异八百归西周。

玉峰当代盛人物,君家昆弟真英杰。

论才宇内原无双,积书寰中亦第一。


徐乾学撰《读礼通考》一百二十卷 清康熙三十五年崑山徐氏刻本

 

徐釚也曾说:“吾吴藏书之富,数十年来推海虞钱氏、泰兴季氏,近则吾玉峰司寇。海虞自绛云一炬,锦轴牙签都归劫火;泰兴殆后,编简亦多散亡。惟司寇传是楼所藏,插架盈箱,令观者相顾怡愕,如入群玉之府,为当今第一。”(《南州草堂集》卷二十《菊庄藏书目录自序》)

 

关于传是楼的规模,汪琬在《传是楼记》中说道:“昆山徐健庵先生筑楼于所居之后,凡七楹,间命工斫木为厨,贮书若干万卷。部居类汇,各以其次。素标缃帙,启钥烂然。”这里称传是楼的规模总计有七楹,然而彭士望所撰《传是楼藏书记》则称:“数十楹,跨地亩许,特远人境,无附丽,启后牖,几席与玉峰相接。中置庋阁七十有二,高广径丈有五尺,以藏古今之书,装潢精好,次第胪序。首经史,以宋版者正位南面;次有明实录、奏议,多抄本;又次诸子、百家、二氏、方术、稗官、野乘、齐谐,靡不具备。曲折纵横,部勒充四阿,各有标目。”

 

《止斋先生春秋后传》十二卷 清康熙十九年通志堂刻通志堂经解本


且不管是七楹还是十楹,都说明传是楼当年规模很大。而彭士望还简述了传是楼藏书的主要特色,这一切都说明,当年的传是楼是何等的受到时人的看重。当时的文献大家黄宗羲还特意写了篇《传是楼藏书记》,该记中提到了传是楼何以能有如此之规模:“丧乱之后,藏书之家多不能守,异日之尘封未触,数百年之沈于瑶台牛箧者,一时俱出。于是南北大家之藏书尽归先生。先生之门生故吏遍于天下,随其所至,莫不网罗坠简,搜抉缇帙,而先生为之海若。作楼藏之,名曰‘传是’。昔人称藏书之盛者,谓与天府埒,则无以加矣!明室旧书,尽于贼焰。新朝开创,天府之藏未备,朝章典故,制度文为,历代因革,皆于先生乎取之。是先生之藏书,非但藏于家也。”

 

黄宗羲的这篇《记》在起头部分说的比较含糊,其实他的所指就是明末清初的战乱,在那个巨变期,很多珍本都散失了出来,而徐乾学尽力收购,终于谓为大观。


《音学五书》 清道光间福田书海铜活字徐乾学、徐秉义、徐元文共启 1



《音学五书》 清道光间福田书海铜活字 徐乾学、徐秉义、徐元文共启 2

 

那么传是楼藏书的具体来源是哪些呢?从现有的史料来看,传是楼旧藏有不少是来自钱谦益的绛云楼、毛晋的汲古阁以及季振宜等大藏书家的旧藏。陈登原在《古今典籍聚散考》中称:“又,毛晋汲古、钱遵王述古之书,康熙中,半归徐乾学季沧苇家。徐、季两家之书,后由何义门介绍,归于清宗室怡府之乐善堂。乐善堂大楼九楹,庋藏满溢,四库开馆之日,彼且秘而不献。至端华以狂悖见诛,于是毛、钱、徐、季之珍好又流落人间。而致堂之子绍和,时官北京,得之颇多,于是传是、述古之旧,又随百宋一廛而趋入海源阁矣。”

 

陈登原的这段话不但讲到了传是楼藏书的来由,同时也谈到了该楼散书的情况。籍此可知,徐乾学去世后,他的藏书归了怡府的乐善堂,而最终又到了杨氏海源阁。

 

然而,黄宗羲则称传是楼的钞本有不少是本自天一阁,黄宗羲在《天一阁藏书记》中称:“天一阁书,范司马所藏也。从嘉靖至今,盖已五百五十年矣,司马殁,封闭甚严。癸丑,余至甬上,范友仲破戒,引余登楼,悉发其藏,余取其流通未广者抄为书目。凡经史地志类书坊间易得者,及时人之集三式之书,皆不在此例。余之无力,殆与东里少时伯仲,尤冀以暇日握管怀铅,拣卷小书短者抄之。友仲曰诺。荏苒七年,为蹈前言。然余之书目,遂为好事流传。昆山徐健庵使其门生誊写去者,不知凡几。”

 

徐乾学编著《古文渊鉴》六十四卷 清康熙内府刻五色套印本


当年天一阁不允许外人登楼,黄宗羲经过一番活动,终于进入天一阁内看书,而徐乾学也派人借机来抄书。对于这件事,全祖望所写《天一阁碑目记》可以为证:“是阁之书,明人无过而问之者,康熙初,黄先生太冲破例登之,于是昆山徐尚书健庵闻而来抄。”

 

关于传是楼藏书的来由,王士禛在《分甘余话》中有如下描述:“钱先生藏书甲江左,绛云楼一炬之后,以所余宋椠本尽付其族孙曾。字遵王,《有学集》中跋述古堂宋版书,即其人也。先生逝后,曾尽鬻之泰兴季氏,于是藏书无复存者。闻今归昆山徐氏矣。

 

这段话的叙述,应当是陈登原在《古今典籍聚散考》中叙述之所本,因为王士禛说,当年钱谦益绛云楼的烬余基本归了钱曾,后来钱曾的旧藏又全部卖给了季振宜,而后季振宜的所藏又到了徐乾学的传是楼。而传是楼旧藏中的另一个主要来源,则是本自山东藏书家李开先,朱彝尊在《静志居诗话》中记载了该事:“(中丽)藏书之富甲于齐东。……百余年无恙,近徐尚书原一购得其半。”这么多著名的收藏,而后都汇集到了传是楼中,难怪该楼被人目之为那个时代首屈一指的巨擘。

 

关于传是楼旧藏的恢复,前面已经提及,其实这些藏书在徐乾学生前就已有散失,因为他将一些珍善之本贡献给了皇帝。徐乾学在《恭进经籍疏》中称:“谨将家藏善本,有关经诸史者,共十二种,或用缮写,或仍古本装潢成帙,仰尘乙夜之观。臣葵藿微忱毫无补报,藉兹卷册以少赞高深。所有恭进书籍具列于后,……以上共计三十六套一百九十二册。”而其献给皇帝的这些书,基本上都是他所藏的宋元版。

 

徐乾学《传是楼书目》不分卷 民国四年王存善排印刘燕庭藏钞本,卷首


就数量上来说,传是楼所藏的宋元版的确是他那个时代的翘楚。《传是楼宋元本书目》中收录了宋版书二百六十部、元版书二百零三部,另外还有抄宋本、抄元本等五六百部。仅凭这个数字,传是楼的所藏就可以傲视群雄。

 

关于徐乾学为什么给自己的藏书楼起这样一个名称,汪婉在《传是楼记》中有如下形象的记载:“于是先生召诸子登斯楼而诏之曰,吾何以传汝曹哉?吾徐先世故以清白起家,吾耳目濡染旧矣,盖尝慨夫为人之父祖者,每欲传其土田货财,而子孙未必能世富也;欲传其金玉珍玩鼎彝尊斝之物,而又未必能世宝也;欲传其园池台榭、舞歌舆马之具,而又未必能世享其娱乐也。吾方以为鉴,然则吾何以传汝曹哉?故指书而欣然笑曰:‘所传惟是矣’,遂名其楼为‘传是’。”看来徐乾学是本着诗书传家的姿态来教育后人。而昆山徐家的发达,也的确是靠读书起家者。


徐乾学《带经堂全集》九十二卷 清康熙四十九年至五十年程氏七略书堂刻本

 

徐乾学的曾祖父徐应聘是明代万历年间的进士,曾官至太仆寺少卿,到了徐乾学的父亲徐开法时,其家已经衰落了下来。然而徐开法却教子有方,他有四个儿子,其中的三位竟然都考中了进士。长子徐乾学是康熙九年的探花,次子徐秉义为康熙十二年的探花,三子徐元文为顺治十六年的状元。这兄弟三个均为鼎甲出身,并且同是在朝中任高官,这在古代科举史上是极其少见的情形。蔡冠洛所著《清代七百名人传》中称:“皆以鼎甲致位通显,时号‘昆山三徐’。”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昆山三徐在朝中几乎把持了那个时代的文风,当时的学人都能以得到徐乾学的赏识为荣。徐慧、冯晓霞所撰《清代著名藏书家徐乾学被告一案钩沉》一文中讲到这样一个有趣的故事:“据说徐乾学当时深受康熙皇帝宠爱,专以奖拔读书人,发现人才为己邀名。因此常有人投其所好,在他住的绳匠胡同里租房居住,每待五更时,故意大声读书给他听,以至于当时绳匠胡同的房价高出他处几倍。”

 

徐乾学刻《秋茄集》清康熙徐干学刻雍正四年吴振吕增修本


有的人为了让徐乾学发现自己,竟然有意租房在徐家附近,而后大声读书,以便能够让徐乾学听到。看来这么做的人不在少数,因为徐府附近的房租都比别处贵几倍。而徐乾学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把当时很多的文人团结在了自己的身边。韩菼在《资政大夫经筵讲官刑部尚书徐公乾学行状》中描绘道:“公故负海内望,而勤于造进,笃于人物,一时庶几之流,奔走辐辏如不及,山林遗逸之老,亦不惜几两,屐远千里乐从公。公迎致馆餐而厚资之,俾至如归,访问故实,商榷僻书,以广见闻。后生之才隽者,延誉荐引无虚日,即片言细行之善,亦叹赏不去口。”

 

徐乾学正是用这种方式,壮大了自己的幕府。而尚小明则在《徐乾学幕府研究》一文中专谈此事,尚小明对徐幕给出了如下的定义:“清代是中国历史上幕府发展最兴盛的时期,除了在地方衙门特别是府州县衙门,广泛存在着以从事刑名、钱谷为主要职业的幕友外,还有不少学者遨游于廷臣及督抚学政幕下,从事修书、校书等工作,并形成一些重要学人幕府。徐乾学幕府是最早出现的一个。”


徐乾学序言《湖海楼全集》清乾隆五十九年陈淮浩然堂刻本

 

尚小明认为徐乾学的幕府,乃是清代的第一个,正是这个原因使得很多文人投入此幕之中。而顾炎武的弟子潘耒也准备投入徐幕中,他的老师顾炎武闻听此事后,特意写信给潘,阻止潘的这种想法:“原一(徐乾学字)……官弥贵,客弥多,便侫者留,刚方者去。今欲延一二学问之士以盖其丑。吾以六十四之舅氏主于其家,见彼蝇趋蚁附之流,骇人耳目,至于征色发声而拒之,乃仅得自免。”(《与潘次耕札》)

 

顾炎武的这封信被后世广泛引用,后人多以此来论述,顾炎武是何等的看不起这位外甥,然而从其它史料来看,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因为顾炎武跟昆山三徐有着密切的关系,昆山三徐的母亲,也即徐开法的妻子,她是顾炎武的第五妹。可见,顾徐两家关系很近。当时徐开法家经济上较困难,顾炎武时常拿出钱财给徐家,“累数千金”。

 

康熙七年,顾炎武被卷入了黄培诗案,黄培原本是锦衣指挥使,他家有位家奴叫姜元衡,此人后来发达了,他就想敲诈旧主黄培。姜向山东督府衙门告发,黄培曾写过反清的逆诗,为此牵连到很多人。在此前顾炎武得罪了一位名叫谢长吉的山东商人,此人找到了姜元衡,而后诬陷顾炎武编过一本名为《忠节录》的书,此书内有抗清思想。这两人同时称,黄培跟顾炎武曾经密谋反清。

 

这真是无妄之灾,因为《忠节录》一书的编者乃是陈济生,该书跟顾炎武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既然有人告发,那官府当然要查证,而那时的顾炎武正住在北京,他听闻到这件事后,特意到济南投案为自己辩白,虽然如此他还是被关进了牢房。顾炎武的朋友听到此事后,立即赶到北京将此事告诉了徐元文。在徐的帮助下,顾终于获释出狱。而后顾炎武多次来北京,曾经有四次都住在了徐元文和徐乾学家。顺治十七年写过一首名为《答徐甥乾学》的诗:

 

孤单苦忆难兄弟,薄劣烦呼似舅甥。

今日燕台何邂逅?数年心事一班荆。

 

顾炎武在此诗中把他跟徐乾学之间的关系,以何无忌与刘牢之甥舅关系进行相比。由这个侧面可以看出顾炎武跟昆山三徐的关系,非同一般。这样反过来看,顾写给潘耒的那封信,更多者则是称徐乾学幕府中人物鱼龙混杂,而顾看不惯这些趋炎附势的人,所以他劝潘耒不要前去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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