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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艾湘、初恋、武夷山、中秋节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就像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大门，进入一段肝肠寸断、痛彻肺腑的往事隧道之中。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由于生计所迫，我被命运之手拽入武夷山麓一个小山村，把我从家境贫寒却很温馨的大家庭剥离出去，在这里我举目无亲，孤身一人，人地生熟，背井离乡，像在风雨中漂泊的一叶扁舟，突然驶入寂寞和孤独的河流之中。 这个小山村有水田三千多亩，山地一万多亩，人口不到六百人，依山傍水，风光秀丽，地大物博，民风淳朴。一条小溪，穿村而过，流水潺潺，游鱼历历。初来乍到，我租住在村长家堆放柴草杂物的小屋里，这种房屋形制独特，墙体总高度不到五米，上端有一米左右悬空，不砌墙，用二十四根小柱子顶着屋顶，一到冬天，寒风凛冽，直灌屋内，经常冻得我蜷缩在墙角。 随着时间推移，为了排遣心中寂寞，我调整心态，随遇而安，慢慢的结交了一些朋友，其中有错划右派的邝教授，以打猎为生的张四川，村小学图书管理员小万，他们都成了我的莫逆之交。 邝教授原是一所大学的教授，错划为右派后，被开除公职，遣送回乡后，他的妻子和孩子因忍受不了困顿的生活，离他而去，他家徒四壁，孑然一身，脸上刻满了生活的艰辛。可是他能安贫若素，心静如水，白天放牛干活，晚上挑灯夜读，心无旁骛，以书为伴。因为共同爱好，我们很快成为忘年之交，我经常去他家借阅书籍，有幸聆听他那深入浅出的剖析讲解，使我受益匪浅。 猎户老张是四川人，为人豪爽、豁达、仗义，早几年从老家来到地处深山腹地的小山村，以狩猎为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一来二往，成为挚交，经常一起分享收获猎物的喜悦，喝酒聊天，品味人生。 小学的图书管理员小万是个活力四射的人，整天乐呵呵的，好像生活在到处充满阳光和欢乐，因为年龄相仿，加上经常去学校蹭书看的缘故，通过几次交往，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房东艾梓松在村里权威人物，多年来一直担任村长一职，办事公道，古道心肠，，无论大事小情，家长里短，他都会事无巨细，亲历亲为，村里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他家女主人通情达理，慈祥可亲，乡亲们有什么难处，能帮则帮，有求必应。他们膝下有一双儿女，女儿艾湘，正值豆蔻年华，在村小学担任代课老师。儿子艾华刚上小学，一家人和睦相处，幸福美满。 初识艾湘，总感觉这人有点孤傲，冷艳，很难接近。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她的外貌是百里挑一的，五官精致，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一头秀发似瀑布一样泻在身上，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算得上出类拔萃，鹤立鸡群了。刚到此地时，我曾在她家搭过伙，可是我们像二条轨道上行驶的火车，几乎没有交集，很少交流，偶尔碰面，也是点点头，打声招呼而已。 一次偶发事件，拉近了我和艾湘的距离，有一天晚上，艾湘学校备课后返家途中，经过乡间小路时，被一种叫“五步蛇” 的毒蛇咬伤了，同事把她背回家来，房东一家顿时慌了手足，村里离最近的医院也有三、四十里地，又没有交通工具，抢救不及时就会有生命危险。我闻讯赶去，看到艾湘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脚背上被毒蛇咬伤处出现红肿。我看了一下说：“别急，我来处理。”人们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我，我叫房东妻子端来清水，将伤口清洗后，我俯下身去，用嘴巴用力在伤口上吸吮，将毒液一点一点吸出来，叫上房东带上手电筒，采了几样草药，放在口中咀嚼后，敷在伤口上。看到大家将信将疑的眼神，我告诉他们：“我的祖辈都是行医的，尤其对蛇伤的医治有独到的研究，敷上药后，二、三个小时后就会消肿，肯定没事的。”后来，艾湘的伤口处红肿逐渐消退，又敷了几次草药后，三天后，艾湘又能回到学校正常上课了。房东为了感谢我，几次带来香菇、鸡蛋、野猪肉等来看我，还主动提出要免去我的的房租，我跟他说：“这种小事情, 不要放在心上，况且你们平时这么照顾我。” 就这样，我与艾湘的接触多了起来，她知道我喜欢看书，她就主动地从同事处为我借书，我的衣服脏了，她会隔三差五过来拿去洗了，有一次衣服被树杈挂破了，她洗好后将衣服破洞缝补上了。经常从家里拿来腊肉，熏田鼠等让我补充营养。有一次，她提出来：“我晚上一个人从学校里回来有点怕，你能不能到学校里来接我。”于是我当起了护花使者，在皓月临空，露重风轻的夜晚，我们漫步在乡间小路，一切都是这样的静谧，鸟语虫鸣，啁啾啼转交织，野花馨香和泥土芬芳揉合在一起，美妙而摄人魂魄。记得有一次，天突然下起了雨，我们共用一把小伞，相互搂着对方的肩膀，两颗年轻的心贴得那么的近，能听见彼此“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艾湘还有一样绝活，能用简单的口琴吹奏出美妙的音乐，悠扬的琴声是那样真挚清纯，深邃旷远，像一股甘冽的清泉，流进我的心田，陪伴我度过寂寞孤独的时光。 我们很快沐浴在爱河之中，品尝爱的美馔，情的琼浆。一起上山采蘑菇，拾橡果，下河抓鱼虾，捞螺蛳，一起谈人生，聊文学，看电影，憧憬未来。看到她清澈明亮的双眸，听着她柔情似水的说话，生活变得光鲜亮丽，色彩斑斓。我跟她讲：“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我迟早要回到老家的，我们之间有很多障碍难以逾超的。”她说：“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待你好都是应该的，我会把我的心化作一朵白云，随你到天涯海角，让我的灵魂变成一团薄雾，环绕着你，形影不离。还有我喜欢孩子，我们要生一群孩子，让他围在我们身边。”爱，像风像空气像阳光，无处不在，爱，可以飞越千山万水，徜徉天地之间，幸福填满了我的心灵。 武夷山一带，中秋节是一个大节日，人们都沉浸过节的喜庆的气氛之中，前一天晚上，艾湘无意间跟我说起学校里有一位女老师有件白底碎花的衬衣很好看，一早，我就去了四十里外的集镇，为她去买做衣服的布料。下午二点多钟，当我走到村口时，想把花布直接送到她家，刚好碰到小万老师，他一路飞奔，满头大汗，我问他有什么事这么着急慌忙，他哽咽地告诉我艾湘溺水身亡了，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当我跌跌撞撞赶到出事地点——水碓底，远远看见艾湘的身子还驮在水牛背上，脸色如白纸一样苍白，双手耷拉下来，艾湘的娘在撕心裂肺的呼叫：“艾湘，你快醒醒，睁开眼睛看看娘。”见此情景，我如五雷轰顶，五内俱焚，当时就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后来才知道，艾湘是抢救落水学生溺亡的，中秋节放假，艾湘到水碓里去舂米，快要舂好时，外面传来了：“快来救命啊，春生掉到水碓底了。”水碓底是由于长期冲刷，形成一个深潭，艾湘循着求救声立即冲到出事地点，奋不顾身，跃入水中，竭尽全力，将落水的孩子推到水岸边，艾湘最终因体力不支，坠入水底，等到施救的人们赶到，已经溺水多时，虽然采取了一系列抢救措施，但是还是回天无力，艾湘永远闭上她那双清澈的双眼。 人生无常，性命脆弱，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对恋人从此天人永隔，从幸福巅峰一下跌入痛苦的深渊。艾湘的离去，天空变得阴霾重重，生活暗淡无光，人生失去光泽，回望那通往学校的小路上留下一串串脚印，会幻化成点点滴滴的泪痕，密密麻麻的伤痛。流血的心像被无数小虫在咬噬，形同刀剜，在悲苦回忆中徘徊踯躅，辗转难眠。 本来想多陪伴艾湘一段时间，在痛苦中挣扎了一个多月后，我终于决定离开了曾经给我带来欢乐，如今使我伤心欲绝的地方。返回浙西老家前，我再次来到艾湘的墓地，与她告别，墓地背靠武夷山脉，面朝九曲溪水，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能望见山村冉冉炊烟，可闻听学校朗朗书声，从墓地的选择可见其父母的良苦用心。 当时已值深秋，寒风瑟瑟，草木凋零，落叶成冢，我亲手釆摘野菊花，精心编织的花篮轻轻地放在她的墓前，回想往事，物是人非，那一份伤痛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后来也曾多次去为她扫墓，佇立孤零零的坟前，我百感交集，潸然泪下。前年小万老师告诉我，因为景区整治需要，艾湘的坟已迁入公墓了，我略感欣慰，至少有人相伴，她就不会孤单寂寞，愿她在天国，一切安好，祈求有来生，再续前缘！ 有人说：“时间是治疗伤痛的良药。”我认为也不尽然，有的爱可以穿透岁月，刻骨铭心，天长地久有尽时，此爱绵绵无绝期，虽然四十多年过去了，时间没有磨灭我对艾湘的思念，她的音容笑貌如影随形，魂牵梦绕，盘踞心中，挥之不去。 总第959期 本期编辑 ||吉檀 关注【衢网作家】，享受人文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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